翌日进学时,谢凝绾便察觉到了谢萱对她的疏冷,谢凝绾也不做理会,毕竟,恐怕谢萱如今这副面孔要比从前的假意奉和还来的真些。既不是真心待谢凝绾的人,疏离得远些反倒好。
谢凝绾也未注意到,自己身后侧边,谢玉湘那凝重的眼神。
粉雕玉琢的小娘子,收敛起往日的跳脱劲儿,安静地拈着糕点,也不吃,只顾着皱眉抿嘴。谢玉蓉合上书,身旁罕见的宁静,都要让她以为谢玉湘这是睡着了。
可偏头一看,谢玉蓉便见了这副忧虑的神色,“你怎么了?”
谢玉蓉恹恹地侧过身来,嘟囔着小嘴却仍装着倔强的模样,小声道:“谢凝绾该不会真是被那毒气给熏坏了脑子吧。”想到昨日罢学回去,母亲说的谢凝绾在老夫人和大伯母面前说的话,还有自谢凝绾醒来,至今还未找过她的麻烦,实在是与以往差别太大了。
谢玉蓉先是一愣,抚上谢玉湘的背,轻轻拍了拍,安抚道:“放心吧,昨日宫里的陆院使为二姐姐把了脉,二姐姐不过是身子娇弱了些,有些体虚罢了。”
谢玉湘听完,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歇息时间还在书案前看书的谢凝绾。
“那她定是等着给我挖个大坑,总之,人的心性哪有突然转变如此之大的。”对,谢凝绾定是这么盘算着,事出反常必有妖,谢玉湘这样想着,原先面上的凝重反而消下一些。
倒是谢玉蓉没忍住笑了出来,自家妹妹似乎总是与二姐姐互相挤兑,每次都是谢玉湘被将一军。
“既是这样,你为何反而宽慰了许多?”
“在她手上吃亏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家里的祠堂我都跪习惯了,不怕她又作什么妖!”谢玉湘说的畅快,她虽好玩,兴趣爱好又与一般女娘、有些不同,拐弯抹角的心计也没有,却是个活脱脱率真可爱的女娘。
谢玉蓉溺笑着微微摇头,自家妹妹这般性情着实可爱。
待到罢学,谢凝绾收拾着书笈,便听堂外一阵喧闹。
“快看,居然是谢堂兄!”
便有其她女娘故意打趣道:“这好几位郎君哪位不是该叫一声谢堂兄的。”
“就是......"
“还能有谁,自然是穿靛蓝色直裰那位......"
本已起身走出几步的谢萱听到堂外的议论,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笑意,折返到谢凝绾书案前,饶有看笑话般,凝眸道:“阿绾妹妹不去迎迎你兄长,外面可是好些女娘快要围上去了!”
谢凝绾早知谢萱折返而来,要说些什么了,只连头都不抬,眼神也未给谢萱一个,将书笈阖上,语调轻缓又略带戏谑道:“谢萱堂姐若是喜欢,大可同其他堂姊妹般也围上去。”
“我就不奉陪了。”
谢萱嘴角微搐着,提着书笈的手,指尖捏的泛白,才堪堪冷冷鄙色道:
“我自没有同阿绾妹妹般,对自家兄长如此上、心。”
谢凝绾冷笑,既没有实据的话,谢萱还敢这般说出来,那便不能怪她不留情面了。说到底,这谢萱不过是嫉妒谢凝绾比她受宠,在这汴京城中,人人提到谢家有才华的娘子,也都是谢凝绾的名号在前,谢萱自是不甘。
谢萱说完便转身要走,丝毫没注意到谢凝绾的动作。
谢凝绾坐直了身体,脑袋只往前探出一些,将将好被谢萱提着的书笈磕到。但联合谢萱转身的动作,别人看来,却是谢萱故意用书笈伤了谢凝绾。
谢凝绾痛的嘶了一声,捂着额头,开口便道:“姐姐这是做什么!”
谢萱别谢凝绾着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她没想到,谢凝绾竟然直接就这样撞上了她的书笈。
这一幕皆落入到其余几位还在的女娘眼中,谢玉蓉还在给谢玉湘收拾着书笈,谢玉湘正在书案上趴着闭目养神,听到动静,都一齐看了过去。
谢玉蓉起身走到谢凝绾跟前,蹲下扶起半趴着的谢凝绾,查看谢凝绾额上的伤,白皙的额角处赫然一块红肿,虽未破皮,却红肿的厉害。
谢玉蓉和几个女娘也走近了些,谢萱也稳住了心神,冷视着谢凝绾,自若定然地说道:“是妹妹自己撞上来的,与我可无干系。“
可其余人却不怎么相信,别人看来,就是谢萱用书笈磕到了些凝绾的头,但是不是故意,又不好说。
谢凝绾在谢玉蓉的搀扶下,好不容易站起了身,泪眼朦胧道:“姐姐便是生气,也不当伤人。”
这样一说,其余人便都以为是谢萱因怒而伤了谢凝绾。
有些女娘说去请女先生过来,便要朝着堂外小跑出去。谢萱气急却知百口莫辩,说多了别人反倒觉得是她在狡辩,宣扬出去,于自己名声不利,便拉住要去请女先生的女娘,色若凝霜,一字一顿道:“是、我、不、对!”
“向妹妹道不是,是姐姐错了。”
说着,谢萱便去拉谢凝绾垂下的手,凑近了谢凝绾的耳边低语道:“妹妹也不想将事闹大吧,毕竟有悖纲常,妹妹最好见好就收。”
谢凝绾就是要让谢萱知道,她可不怕将事情闹大!
“姐姐将我伤成这样,道一句不是便完了?学堂内欺凌同宗族的姊妹,自然是要请宗族长辈来评判才是。”
“你!"
谢玉湘也上前了一步,早便见谢萱这个堂姐不满了,往常总是跟在谢凝绾边上挑唆撺掇,是个可恶的。
“自然是要请宗族的长辈来,堂姐这般恶劣的行径,不跪个祠堂、挨几板戒尺可说不过去。”
“玉湘。”谢玉蓉让谢玉湘噤声,又看向谢凝绾,温软道:“二姐姐还是先回府处理一下额上的伤吧,稍后再向祖母禀明此事。”
谢凝绾颔首应了是,由着谢玉蓉扶着她走,谢萱倒是冷声不语先快步出了学堂。
春檀久等不见谢凝绾出来,谢家族堂的规矩是,进学的郎君娘子不得让随侍进学堂侍候。刚好见了谢萱,春檀便迎上去屈礼问:“娘子,可有见我家二娘子?”
谢萱将手中的书笈直接往她的贴身侍婢怀中一扔,见了春檀更是没好气地直接走开了。
春檀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便见谢凝绾被谢玉蓉扶着走过来,春檀忙跑过去。
接过谢玉湘手中提着的谢凝绾的书笈,春檀扶着谢凝绾着急道:“娘子怎么受伤了?”
“先将二姐姐带回府。”谢玉蓉又让自己的侍婢秋斛一同扶着谢凝绾往族堂门口去。
楼台上,好些个小娘子围着谢清辞满怀倾慕地讨教着学问。谢清辞蹙眉,不知说了句什么,那些小女娘便一个个失落地告辞离开。谢清辞身边的郎君便开始调侃起谢清辞不近人情,连对堂妹这群娇滴滴的小女娘都这般疏离冷淡。
谢清辞则惜字如金。
“男女有别。”
从楼台上看去,正好能将这院宇尽收眼底。其中一男子手中折扇忽而转指向楼下一处,道:“那不是凝绾妹妹吗?怎的好像伤着了。”
不知是谁朝下面喊了声凝绾妹妹。
谢凝绾几人停下,朝那楼台上看去。
谢凝绾一眼便看到了谢清辞,他今日穿的一身靛蓝色直裰,既无繁复绣纹,只一白玉缀以络带别于腰间,衬得人清瘦挺拔,本是再清简不过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却徒生孤冷。
他倒是事不关己,淡若无闻地喝着茶,连余光都未移至楼台下。
这副模样,倒又让谢凝绾想起了前世在宁国府的那场家宴。谢清辞那时穿得也这般清简,在皎皎月光下,冷峻出尘,恍若世间事皆与他无关。那时的谭婉君便想,难怪有人谬许这位谢侍郎的模样堪称为‘黄绶一神仙’,若她早些见了这位谢侍郎定也会被这般好看的样貌乱了心神。
马车内,春檀拿出一瓶药膏,小心地涂抹着谢凝绾的额头,其实伤的不重只是看起来有些吓人而已。谢凝绾自己心里自然有数,她才不会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说来这招,还是学着前世继母之女谭婉仪陷害她的手笔。能在谭家后宅长大,谭婉君怎么可能是个傻的。
谢凝绾想着刚刚见了谢清辞,又听春檀说些清辞自中了解元之后,便不去族堂进学了。春檀涂完,将药膏收好,心疼怨怼着:”那萱娘子怎的这般无礼蛮横,连二娘子都敢打,等回去说与夫人老夫人听,定要让那萱娘子受些罚才好。“
谢凝绾倒不在意这事,谢家二娘子这身份的好处便是受了欺负,只要告了状就会有人会她撑腰,而不是受了陷害欺凌还要想着如何去自证才不至于被活活虐待死。
“兄长今日怎会去族堂?”谢凝绾从食盒中捻起一颗梅干,吃得津津有味。
春檀剥着一颗柑橘,如是道:”是族堂的徐先生,一早便着人来请大郎君去族堂给其他郎君讲策论。”
原来如此,若是没记错,明年春天谢清辞便要参加会试,并且还中了会元,之后更是弱冠及第。在官场上一路亨通,前世时,那谢清辞也不过才二十余一便官至兵部侍郎了,可谓是一路高升,也不知这一世他能否官至高位。
见了谢凝绾额上的伤,窦氏和老夫人心疼的不行。饶是一向持重的窦氏若不是老夫人呵住,当即便要上门去讨要说法。
最后还是谢老太爷出面与同宗辈谢长青说理一番,谢萱被打了二十手板,在家禁足半月才平息这件事。反观谢凝绾额头上的红肿,第二天便消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