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旧宅出去后,有一段路坑坑洼洼比较难行。贺孤玄人高腿长,一人占据大半空间,马车摇摇晃晃,避免往他身上靠近,李书颜绷着身子,紧贴车壁。
什么为她治腿,这种鬼话只能骗骗以前的自己,现在她半个字也不信。
他不相信贺元琳,也不相信她。
李书颜忍着颠簸,悄悄掀开一角帘子,月下隐约可见杂草乱石,她突然冒出个念头,若是把鞋子里的东西丢出去明日找回的概率有多大。
转念一想又行不通,金属扔出去肯定有响声,先不说薛崇光耳聪目明,就身边这人也不是好糊弄的,她要怎么在他眼皮子底下弯腰从鞋子里把东西取出来,再瞒过驾车的薛崇光?
李书颜放下帘子坐好,算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进宫再说。
贺孤玄一直在看她,黑暗中,边上人小动作不断,一会看外面,一会摇头叹气,就是不回头来看他一眼。
他那样待她,她有脾气正常,只要不是像去年中秋一样,那个眼神冷漠中透着无欲无求,让他至今想起来还是心中刺痛。
李书颜尽管刻意避让,大腿还是不可避免的碰上他的,她十分不自在,又往边上挤了挤。
两人中间几乎可以再坐一个,一时都没说话,车内一片寂静。
慢慢马车缓了下来,外面传来将士问话的声音:“来着何人....”
话还没说全,声音就消失了,想来是看见驾车的人是薛崇光,那么里面是谁不言而喻。
过了片刻,马车重新跑了起来。
这会已经过了清明,天气渐渐转暖,薛崇光知道他不喜热,驾车直奔含凉殿。
想到里面还有一人,他迟疑了下还是问了一嘴。
“回紫宸殿吧。”贺孤玄说道。
外面人应了声是,驾着马车平稳的转了个弯。
尽管十分不愿意,她还是又在深夜踏进了宫里。贺孤玄交代宫人不可怠慢,自己并没有跟着下马车。
不远处另一辆马车跟在后头,李书颜回头看了两眼,那应该是贺元琳及侍女一行人,她们会被带到哪里?
“大人,这边来。”宫人见她停驻不前出声提醒。
李书颜回过神,跟上脚步,这里原先常来,前面是招待朝臣办公之用,寝居在后面,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她一路留神,有没有被人忽略的角落可以藏东西不被人发现。
“大人,到了。”宫人打断她思绪,推开殿门,先一步踏进去。四名宫人分散开来,各自点燃宫灯,屋内顿时亮堂起来。
殿内还是原来的摆设,几乎没有任何改动,外间是博古架,书案,里面只有一张龙床,后头还有放置的洗漱用具。
宫人素质极佳,年轻帝王深夜把一个臣子领回自己寝殿,她们面不改色,没有表现出异常,至少李书颜在她们脸上看不到任何八卦之色。
床上被褥皆是御用之物,五爪龙纹张牙舞爪,她幽幽叹气,经历了那样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快又跟他纠缠不清。
“大人先用吃食还是先沐浴?”领头宫人躬身询问。
李书颜回头:“随便来点吃的就行。”
宫人应了声,示意人下去准备。
“哎,对了,”她叫住宫人,“你知道长公主今晚在哪吗?”
宫人面上疑惑,答的理所当然:“长公主肯定在公主府。”
她一拍脑袋,也是昏了头,这种事普通宫人怎么会知道。
东西已经不在贺元琳身上,操心她还不如操心自己。
想到此处,李书颜吩咐道:“你们去外面侯着,有事我会叫你们。”
领头宫人顿住,迟疑片刻,还是领着余下两人退下。
她快速走过去把门关上,人闪到角落里,这东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放到鞋里真的太硌脚了,李书颜蹲下身从鞋里把东西倒出来。
地上一块青铜铁块静静躺着,上面盘卧着一只狰狞兽类,烛火昏暗看不清细节,但这已经让她惊的说不出话来。这是什么东西并不难猜测,她最近才听过,薛氏叛军留下来的军队连杀两位宗亲,就是因为少了一样东西。
眼下这个要命的东西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她跟贺元琳瞒天过海,让此物辗转到了此处,接下来要往哪藏,一点底都没有。
她在屋里急的团团转,身上肯定不能藏,刚才宫人提过一嘴问她先沐浴还是先吃饭。
房间就这么大,又是在宫里,门口还有人守着....
“大人,”宫人送了吃食过来敲门。
“进。”她都没注意是什么东西,随便对付两口就让宫人撤走,这个时候实在没有心情吃东西。
宫人看着几乎未动的吃食,以为是不合口味,小心翼翼道:“若是大人有喜欢的可以报上来。”
手里捂着个烫手山芋,又是在这个地方,她怎么吃的下,李书颜道:“不用,我不饿。”
宫人只好退下。
她心慌慌,这个地方是他寝殿,桌上摊着看了一半的书籍,到处是生活痕迹,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闯进来。李书颜坐立不安,来回走动,脑中思索着能藏东西的地方。
扫了一圈,她的视被层层垂下的龙床吸引,除了打扫的宫人应该不会有人会到这里来,她俯身把被褥一掀到底,床板跟护栏严丝合缝。
她突然想到一处地方,把床上抚平后爬下来,蹲下身移开脚踏,床跟地上没有一点空隙,她深吸口气,冒出个奇怪的问题,伸出手去敲了敲床板。声音发闷,密不透风,果然整个龙床是实心的。
她起身仰头叹息,上面的梁上倒是个不错的地方,可惜她上不去。
这里除了一张床再无多余赘物,倒是外间博古架上面放着些瓷瓶。若是纸张还能塞里面,这东西放进去哐当作响,一拿起来就会被发现。
她泄气的走向书案,上面叠着一些书籍,边上还有一个小小的松树盆栽,底座比她吃饭的碗大不了多少,小巧玲珑,枝干遒劲。
“姑姑,水已经备好了。”
“跟我来。”
外面传来宫人说话声音。
李书颜一慌,用手按了两下树下苔藓,松松软软,总不至于三天两头给盆栽换土吧,再找别的地方已经来不及,与其费尽心思藏到角落里,还不如摆到他眼皮子底下赌一把,若是明日不能及时带走,她想办法隔一阵子再进来拿。
趁着贺孤玄现在对她还有点愧意,只要自己愿意,想进宫还是容易。
快速扯开边缘处苔藓,用了点力把东西塞进去,又用掌心按了按,把边缘抚平。她特意伸出手指看了看,还好,没有粘上泥土。
刚做完这些,宫人正好来敲门。
“大人,洗澡水已经备好,请大人移步沐浴。”
东西已经不在她身上,李书颜一身轻松:“好,有劳。”她走到帘子后,伸手去解腰带,宫人亦步亦趋跟了进来。
“大人,让我们来伺候就行。”
“不用,”她已经渐渐习惯这个地方,唯有一件事情从未妥协,“你们在外面候着就是,我不习惯有人在侧。”
宫人站着不动,有些为难。
李书颜把腰带扣了回去,从帘后绕出:“那就算了,只是一晚,不洗也不要紧。”
宫人讪讪,面色涨红:“请大人垂怜,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说着已经跪下。
就知道如此,李书颜不想为难她们,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你们在帘子外候着吧,”隐约能看见,也算亲眼目睹。
宫人互相对视,低下头不做声,算是默认。
今日出来早,劳累了一天,李书颜随手把官服甩在衣架上,整个人泡进水里,舒服的只想就这么一睡不起。
事实上她也确实打了个盹,直到熟悉的声音传来,她才从梦中惊醒。
宫人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大人进去大约半个时辰。”
“你们就这么伺候人,水温凉了不知道把人叫起来。”贺孤玄只是平静叙述,宫人吓的面无人色,连连告罪。
透过帘子,一个高大的身影映了出来,李书颜知道这个挡不住什么,露在外面的皮肤瞬间起了鸡皮疙瘩,缩了缩脖子,整个人慢慢下沉,她不想牵连无辜,适时开口:“不关她们的事,是我不让她们进来。”
他掀起眼皮看她,没有说话,挥手让她们退下。
宫人鱼贯退了出去,临出门前感激的朝帘子后瞥去一眼。
贺孤玄刚从贺元琳那里回来,随行人员,包括马车全都仔细检查过,只有一些祭祀用品,没有任何可疑地方。
既然贺元琳没有问题,那么剩下唯一可能有问题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帘子透光,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脑袋浮浮沉沉,这会肯定是不会有问题,贺孤玄不想逼她太过,背过身向外间走去。
“最多半刻钟,你若是还不起来,朕就进来帮忙。”本就一身毛病,还不知道爱惜。
脚步声远去,李书颜起身从边上拿过衣服,宫人只备了贴身衣物,外衣却是一件宫人样式的女装,她今日穿的官服甩在那里已经皱皱巴巴,这会要睡觉了,总不能再上身,算了,女装就女装。
她散着头发,掐着时间从帘子后面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