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腻的肌肤上生了一颗浅褐色细小的痣,我用指腹摩挲着他右嘴角下方的那颗痣,低头凝视着那双阖上的眼。
左手钻进他所盖的属于我的红色圣诞毛毯,在漆黑中顺着如铁块般的胸膛来到他脆弱、细长的脖颈。
他的所有顺从统统是演戏。
他无时无刻不想逃离我。
掌心、手指慢慢裹紧温暖的脖子,就在我想杀死秦霜雀的时候,身后传来开门声、急促的脚步声。
“阿祥!”
一只枯瘦的手阻拦我,曲叔死死抱住我,他嘴唇颤抖地亲吻了一下我的头发,声音带着哭腔:“阿祥,不行,你不能杀他,我们已经没有钱了。阿祥,我已经老了,我不能永远陪着你。如果我死了,你的身边又没有人,谁来照顾你?你要怎么生活下去?这个世界是很复杂的,我们吃的喝的穿的都需要钱,需要去工作。可你不明白这些。你去到外面,那些人只会欺负你。因为你是个特殊的孩子……”
大量的语句被我的大脑自动忽略,只提取到一个关键词———欺负。
力气不如我的曲叔被我推得踉跄,我快步走过去朝他面部眼睛打了一拳,揪着他的睡衣衣领将他拎起来,对上那双异常悲伤的眼睛,问:“你现在还觉得我可怜吗?”
只有弱者才会被欺负。
而我天生就是个强者。
对昨晚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的秦霜雀看了曲叔半天,咬着鸡蛋培根三明治,狐疑地问:“这是摔的?”
拿着剥了壳的水煮鸡蛋在青紫眼周滚动的曲叔再次回答:“嗯,我昨天上厕所不小心摔的。”
骨瓷圆盘中摆着的切片煎吐司被我拿起用餐刀涂抹上鳄梨酱,刚吃了两口,余光便注意到从曲叔房间里摸索出来的李孝。
他缺失的双耳被墨黑的长发遮掩住,空洞洞的眼眶戴上了猫眼型墨镜,看着与常人几乎没区别。
大抵是闻见了食物的味道,他直直地走了过来,伸直的双手在前方摸索着是否有障碍物。
见他如此模样,曲叔皱眉放下鸡蛋,起身想将他又带回房间。
我用餐刀指了一下身旁的座位,对曲叔说:“把他的墨镜摘了,让他坐过来。”
明显有些犹豫的曲叔正欲张口说些什么,正在吃三明治的秦霜雀就跳了起来,反对道:“不行,他那个样子太吓人了,我会吐的!”
听到这话的曲叔不再迟疑,他迅速摘下李孝的猫眼型墨镜,将他拉到我身边坐下。
拧着眉头的秦霜雀放下未吃完的三明治,转身走到客厅去看电视。
长柄餐刀切下不柔软的面包边,我捏着其中一块面包边递到李孝的嘴边。
停止摸索的他张开嘴用洁白的牙齿咬下一部分,咀嚼时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嘶哑叫声。空洞洞的眼眶对着我的方向,再也流不出泪。
下一瞬,他尚未痊愈的腹部便又挨了一刀,鲜血渗透他淡蓝色格子睡衣。
只是这次,即使万分痛苦,他也不再叫喊。
我看着曲叔将捂着腹部的李孝带走,收回视线盯着面前盘中的吐司,笑道:“死人的痛苦只有短暂一瞬,但活人不同。”
目睹全过程的秦霜雀吓得想跟曲叔一块出门,但被拒绝。
他只好又坐回沙发,频繁地换着电视频道,时不时观察我两眼。
似是害怕同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没了食欲的我慢步走到客厅坐到秦霜雀的身边。见他紧张、小心地挪动位置,我一把将他拽了过来,困在怀里,说道:“还有半个小时到10点,你要陪我去图书馆。”
僵着身子的秦霜雀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他挺直的背部稍微松懈下来,轻声温柔“好,我会陪你去的。”,又带着些撒娇、委屈意味地说:“阿祥,你的手勒得我好疼。”
“是吗?”
我拿着电视遥控器将频道转到动画频道,手臂如蛇类绞杀猎物般慢慢收紧。
怀抱中的男人吃痛闷哼一声,突然话锋一转:“阿祥,我带你去看水母吧?就是你喜欢的那只水母。”
水母两个字瞬间勾起我的兴趣,我松开秦霜雀,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问:“在哪里?”
秦霜雀抿唇笑了一下,向我伸出右手,说道:“你先把你的手机给我。”
如愿拿到手机的秦霜雀心情很好,笑着跟我出了门,带我走了很久来到一个海鲜市场。
他站在我身旁指着摆在地上的塑料水箱,让我看那里面不怎么活跃的白色水母。
“我去上个厕所,你先看看你想要哪一只,我一会回来。”
正准备转身走人的秦霜雀被我攥住手臂,他有些紧张地舔嘴唇问我:“怎么了?”
“不是白色。”毒水母是蓝色的。
见秦霜雀一脸不明,我松开手,不再跟他解释,任他走远。
在小摊前驻足许久的我突然看到一抹蓝色,快步冲上前将那男人扑倒,指着他右手臂上的蓝水母说道:“割下来,给我。”
毫无防备被扑倒的男人愣了一会,看着我笑道:“你喜欢?我可以送你一只蓝水母,永远不会死的那种。”
渐变蓝色玻璃水母在一排玻璃制品里很显眼。
拍了拍裤子上灰尘的男人在付过钱后将那只水母放到我手里,眼睛微眯笑道:“不如你跟我回家吧,我一个人住很孤独。”
卖章鱼、螃蟹的小贩似是认识他,一边给客人装螃蟹一边阴阳怪气:“可不是吗,都二十五的哥儿了,到现在还没有谈过一个男朋友,能不孤独吗?”
听到这话的男人暴躁地扯了一下脖子上的哨子项链,啧舌道:“你少管我的事!”
穿着无袖印花T恤、黑色破洞牛仔裤的男人转头凑近我的脸,仔细看着我的五官,最终将视线定在我的眼睛上。
“跟我回家吧,我想跟你喝酒。”
渐变蓝色玻璃水母被我拿到半空中与男人隔开距离,我的眼睛透过玻璃水母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秦霜雀。
他站在那一动不动,一脸阴郁地看着我跟男人。垂在身侧的手里提着一个圆形玻璃缸,那里面装着一只浅蓝色水母。
身旁的男人往我右耳吹冷风,低笑道:“我家有比水母更好玩的东西,你不想去看看么?”
话音未落,他便被跑过来的秦霜雀一把推开,男人顿时暴躁开骂:“你他爹的什么玩意啊,滚蛋!”
黑着脸的秦霜雀并没有跟他吵,只是将手里的玻璃缸递给我,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
跟着秦霜雀上了出租车的我低头观察着玻璃缸里的水母。
它似乎不会动。只会跟随着水而晃动。
黑白分明的眼珠时刻追踪飘在波澜水面上的浅蓝水母,搭在透明玻璃缸上微微弯曲的手指上传来热意。
细密的吻落在左手指节上,那双被单薄眼皮掩住一半眼珠的凤眼抬眸看我。
他在期待我会变成一个头脑愚蠢、好控制的人。
或许这是身处于困境无法自救的他所拥有的唯一乐趣。
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便去掌控他人。
秦霜雀,你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愚蠢、天真吗?
手指浸进冰凉、柔软的水中,我捞出那只廉价的塑料水母,强行将它塞进秦霜雀的嘴里。
我掐住此刻表情惊愕的秦霜雀的下颚,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那双快速蓄满眼泪的眼睛,问:“你用那部手机打给你那个骗钱的弟弟了吗?”
剧烈摇晃脑袋的秦霜雀无声哭着,我将手伸进他的紧身牛仔裤裤袋、粉色短袖天使印花T恤口袋里,进行着一场以搜查为名头的羞辱行为。
被迫承受这一切的秦霜雀终于忍不住推开我,红着双眼大声吼道:“我扔了,你满意了吗!”
大颗的眼泪在那张白皙的脸上蜿蜒而下,为原本普通的脸增添几分脆弱的美感。
他并不是个美人,但当他融进某种氛围里,他便成了个吸引人目光的漂亮男人。
而我在以一种旁观者的视角观察着他是如何伸出拥有生命力的藤蔓,试图将面前的我捆住化为他的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