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枷被卸下,四人重新被拖回了牢房,乔婉因体力不支彻底晕过去,林秋娘亦是被压得手脚失力将要倒下,而乔怀衷则是被留在了审讯台。
阴暗的牢房内,四人被重重摔在地上,乔行砚手掌撑在地面,那骨折了的左手此刻痛得他直咬牙。
乔行砚强撑着起身,脖颈处的血迹浸湿了衣襟,他爬至乔婉身边,将已然狼狈不堪昏过去的阿姐抱在自己怀中,抬手抚上对方的额头。
“母亲,阿姐发热了。”乔行砚焦急道,可抬眼后却见林秋娘此刻只瘫坐在一旁,仿若失神,瞳孔中不见半分情绪,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声音微微发颤,“母亲?”
乔瑄见状抬手在林秋娘面前一挥,随即便见她眨了一下眼睛,继而流下两行热泪,顺着原先的泪痕流至下颚,滴落至掌心。
林秋娘此刻心中思绪万千,或挣扎,或满怀歉意,可最多的还是反复否认自己的猜想。
乔瑄伸手拽住林秋娘的衣角,他幼时便是这般拽着母亲的衣角,仰着头同她一起在院中散步,他道:“母亲,您怎么了……”
林秋娘嘴角微微抽搐,鼻尖发酸,眼皮止不住发颤,像是在强行忍着什么一般,她哽咽道:“温元,你是兄长,虽然母亲说这话有些待你不公,可母亲希望,你能照顾好弟弟妹妹。哪怕只是一条命,都是好的。”
乔行砚怀中是不断说呓语的乔婉,听了此番话后更是不安,急道:“母亲!您这是什么意思?为何是我与阿姐,为何不是我们?”
林秋娘闻言嘴角更加抑制不住,下颚处也跟着发颤,她咬牙看向面色惨白的乔行砚,喉间哽咽,却是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乔瑄见状更是心急,他慌乱地覆上对方的手,将其紧紧握在自己掌心,话音间满是担忧,道:“对啊母亲,您这是什么意思?父亲吉人自有天相,陛下定能将事情查清,还我们清白。届时我们一道出去,不会有事的。”
林秋娘仿佛要将自己的牙都咬碎,只看着对方也不说话,却是止不住地发颤抽搐,面上可见泪痕。
她偏头看向身旁昏迷的乔婉,对方眉头紧促,唇色惨白,隐约可见面上带着冷汗,喜服一日之内变得破烂到看不出原先的模样。这本是她亲手为对方绣的喜服,一针一线,自乔婉及笄起便开始准备的。
乔行砚看向林秋娘,不知是不是看花了眼,他竟在对方眼中看出了不舍与怜悯。
乔行砚咽下一口气,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深,仿佛要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他道:“母亲,父亲还在外面等着我们呢,无论如何,我们都一起出去好不好?”
林秋娘面上又淌出两行泪来,却迟迟没有说话。
乔行砚催促道:“母亲,您向来不会食言,答应我,好不好?”
乔瑄亦察觉到了不对劲,同样看向自己的母亲,将手攥得更紧了。
林秋娘面上泪水不止,宛若梨花带雨,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看着对方,哑着嗓子许诺道:“好,母亲答应你们。”
乔行砚笑了,眼角却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泪。
狱卒给他们送了饭菜来,看样子不算差,可他们却是如何都吃不下,期间林秋娘劝他们吃,说是如何都得垫垫肚子,可乔行砚却怎么也不肯,担心有人在饭菜中下药。
乔行砚不能睡,亦不能死,是以这饭,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吃下去。
这件事情上,乔瑄与乔行砚的意见一致,而乔婉又因为发热至今没有醒过来,是以林秋娘也没有再多言,只是将那饭菜推到了一边,又揽紧了怀中的乔婉。
诏狱中不见天日,分不清白天黑夜,可人的身体却能感知到疲惫。夜半时分,本就被折磨了一日,此刻乔瑄的倦意也渐渐起来,眼皮间起了斗争。
林秋娘见状劝道:“温元,若是困了便先睡下吧,想来他们夜间也不会无故来寻我们的麻烦。既然要出去,便莫要将身子折腾垮了。”
乔瑄闻言看一眼乔行砚,却见对方仍是睁着眼睛看向牢房外,警惕着全然没有要睡的意思。
乔瑄摇摇头,道:“不用了母亲,我不困,您先睡吧,这儿有我和临舟看着就行,待您睡醒,我再睡也不迟。”
林秋娘见犟不过对方,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又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乔行砚,还未开口,便听对方已然回答了她将要问的话。
“母亲,您先睡下吧。”乔行砚道,“我若困了,自然会睡下。”
林秋娘无奈叹了口气,最终道“好”,便闭眼揽着乔婉睡下了。
长夜漫漫,诏狱内也愈发寒了起来,四人蜷缩在湿冷的牢房内,无论是睡着的还是醒着的,皆在止不住地发颤,咬牙。
牢房外廊道上的烛火被风吹得或明或灭,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天将要明之际,林秋娘睁开了眼,或者说,她根本就没睡下。
林秋娘睁开眼后第一刻看见的便是坐在她对面的乔行砚,幼子实在倔,醒着守了一整夜,却是将要天明之际才闭眼睡下。她再看向乔瑄,呼吸平稳,整个人蜷在一起,亦是一副熟睡的模样。
林秋娘俯首看着怀中之人,眉头紧促,嘴边呓语却是停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将人从自己怀中移开,却在将人放在茅草上的那一刻被对方拽住了衣角。
林秋娘见状愣了一刻,随后立马抬手捂住自己的口鼻,继而整张脸埋在双手掌心,埋头止不住地小声抽泣。
林秋娘的肩膀与后背都在小幅度地抽搐,她再也忍不住痛哭了起来,却又在声音渐渐大起来的那刻强行咽了回去,只小心翼翼地哽咽着。
她看出来了,从乔怀衷那个眼神中便看出来了,不甘与遗憾,可更多的却是诀别——
林秋娘双手发力,将面上的泪水抹去,随后脸色沉下来,一狠心将乔婉拽着自己的手掰开,搭至对方腹上。
林秋娘咬牙从地上爬起来,一整夜过去,她的腿脚早已麻木,根本感受不到疼痛,她只是踉跄着走到牢房的另一端,靠着石壁坐下,继而扯开衣角的一块素色布料。
林秋娘咬破自己的食指指腹,继而在衣料上开始写着什么。每当指腹上的血迹干涸,她便再用力咬出一道新的口子,直至将所想的话全部写在布料上。
最后一笔收尾,林秋娘彻底失力,瘫软着身子靠在石壁上,手中握着血书,只呆呆地望着对面的三个人。
她本以为自己做得已经算好了,可如今这副模样,她却实在惭愧。
林秋娘嘴里用狠劲,口中传来闷响时她的瞳孔瞬间放大,随后自嘴角流出鲜红的血液,低落至衣裳布料上,染红了一小块。
林秋娘喉间仿佛梗着什么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歪着头看向三人所在的方向,乔婉嘴边又传来低微的呓语,乔瑄靠在护栏边睡着,乔行砚则是靠在另一边的石壁上,眉目间依旧能瞧见不安,像是在做噩梦一般。
林秋娘有些不甘心,可她仍是在笑,那笑意仿若自嘲,又仿若释怀,至少,她能在奈何桥看见自己的郎君。
此生未得共白头,憾之,临行桥头并肩去,足矣。
乔行砚是被噩梦惊醒的,在梦中,他看到一把剑朝他的父亲砍去,血溅在了他的脸上,可他却如何都醒不过来,如何都无法将眼中的血迹抹干,直至林秋娘朝他走来,他猛地惊醒。
乔行砚睁开眼的一瞬又低下了头,只觉心跳得极快,仿佛要喘不过气来一般。
乔行砚看着自己变得紫红的手腕,突然一怔,他方才,看见了什么?
乔行砚瞳孔骤然放大,他缓缓抬起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林秋娘靠着石壁瘫坐着,两臂垂在身侧,头却只失力靠在一边,隐约可见嘴角与衣裳上的血迹。
乔行砚几乎是立马就爬起身跑到了林秋娘跟前,他摔在对方面前后又立马撑着身子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扶起对方的脸,生怕动作大些便将他的母亲吓着。
乔行砚这声动静不小,是以原先睡着的乔瑄立马警惕地睁开了眼,随后看见的便是胞弟无措的背影。
乔行砚看着林秋娘泛白的脸色以及嘴角的血迹,托着对方脸颊两侧的手也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他觉得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不该如此的。
乔行砚强行压住嘴角的抽搐,但不管他如何忍着都无法阻止眼中的泪涌出。
乔行砚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每个字音都带着哭腔,他近乎恳求道:“母亲,母亲你怎么了?母亲你醒醒好不好?你看看临舟好不好?我们还没见到父亲呢,母亲,你答应了我的,母亲你看看我啊……”
一旁的乔瑄闻言瞪大了双眼,他强撑着力起身,一步一步拖着自己的身子往他们的方向走去,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当行至跟前时,瞧见的确实如此触目惊心的一幕。
乔瑄双脚失力,重重跪了下来,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自眼底淌出两行泪来。
究竟是为什么……
乔行砚指腹摩挲着林秋娘的脸侧,全身都在止不住地发颤,尤其面上更是无措的仿若一个孩童,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抚摸着面前之人企图将其唤醒。
“母亲,你最疼临舟了。”乔行砚止不住地呜咽发颤,“你不是答应我的吗?不是答应我一起回家的吗?是不是因为我睡过去了,你找不到人说话所以才惩罚我?母亲,母亲你看看我啊……临舟求你了好不好……”
乔行砚将林秋娘揽入自己怀中,埋在对方颈侧宛若求神一般不断乞求着。
沈昱便是此刻来的。
沈昱站在牢房外,隔着一扇门,他看见了里面的所有景象。
听到身后的动静,乔瑄缓缓起身,他冷着脸看着面前之人,面上满是泪渍,声音也是沙哑难闻清的,他道:“沈大人倒真是尽职尽责,一早便又来审问犯人了。”
沈昱握紧了手中的拳,看向墙角处仍在呜咽哀求的乔行砚,以及不见任何反应的林秋娘,沉声道:“乔尚书自尽了。”
乔瑄怔在了原地,而与此同时,乔行砚的呜咽声也瞬间止住。刹那间,牢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声音。
乔行砚怀中抱着林秋娘,听见此言却瞬间止住了哭声,改而自嘲般苦笑一声,哑着嗓子道:“死了?既如此,他招供了么?”
沈昱回避乔瑄的注视,只道:“并未。乔尚书临死前留下一封血书,声称自己从未通敌叛国。”
乔行砚忽而又是自嘲一笑,那笑声持续了许久,像是咒骂,又像是对死去之人的怜悯,他拿起垂在一侧的血书,将林秋娘小心翼翼地扶到石壁上靠着,随后抹去面上的泪,缓缓起身。
乔行砚走上前,将那血书举至沈昱眼前,沉声道:“沈大人您看,是这种血书么?”
沈昱看向那被血浸染的白布,只见白布之上赫然写着几行字:乔氏从未通敌叛国,民妇愿以死明志,以保乔氏一族血脉。
夫妇同死明志,只愿保一族血脉。
沈昱视线停在被血迹晕染开的字迹上,道:“是。”
乔行砚将手垂下,血书随之被攥在手心,他冷言道:“沈大人是打算继续抓人去审问么?”
沈昱没有说话,邓平康便是在此刻走过来的。
邓平康一眼便瞧见了角落处的尸体和躺在茅草席上的乔婉,他曲着手指抵在鼻腔,嫌弃道:“沈大人这是在做什么?死了两个人还没问出有用的东西,还不抓第三个出来?”
沈昱偏头看对方一眼,眼底满是不耐与厌恶,他道:“邓大人还是这般爱做越权之事?太子今日不是召你入宫么,你来这里做什么?”
邓平康嗤笑一声,道:“自然是来瞧瞧沈大人要如何善后,毕竟陛下吩咐的,可是不能出人命,至少在其供出同伙之前不能。”
沈昱不再看对方,只不耐道:“将人带走。”
“是。”言罢,狱卒便开门要去抓人。
乔行砚几乎是在门开的一瞬便将乔瑄护在了身后,尤其当确定那群人就是冲着乔瑄来的之后,他更是抬脚便将人踹倒在地。
有了昨日之景,狱卒不敢擅自动武,是以只回头看向沈昱,企图得到对方的命令后再动手。
沈昱见状不易察觉地叹了一口气,道:“动手。”
狱卒得了首肯,当即便四五个一起冲上前要将两人拉开,结果便是被二人一起一脚踹开。
乔行砚同时被三个人盯着,是以他立马便冲向离他最近的人,在对方一拳朝他而来的那瞬反手抓住对方的小臂,将其往自己身后用力一拽,继而弯腰避开另一人的攻击,回身一把抱住对方的头,用力一拧,将其脖颈扭断。
众人见状皆是一惊,就连邓平康也倒吸一口凉气,他看着乔行砚再次踹开狱卒的模样,看热闹般道:“沈大人,这恐怕不太好处理。我听闻乔氏小公子不擅武,身子羸弱,为何今日所见,却这般勇猛?”
邓平康这是意指乔怀衷隐瞒不报,诓骗皇帝。
狱卒一脚将乔瑄踹倒在地,乔行砚见状将面前抓着的狱卒的脑袋猛地往墙上一撞,砰的一声,狱卒的脑袋被撞得开始淌血,随后重重倒在地上。
乔行砚右手一把拎起将乔瑄踹倒在地的狱卒,随后另一只手握住对方的脖颈,将其往一侧用力一扭,拧断对方脖颈后随手扔向一边。
这边方将乔瑄扶起,身后就又袭来了一批狱卒,乔行砚手腕痛得直咬牙,却依旧再次出拳发力抵御来的人。
邓平康将这场热闹看得颇为欢喜,而这热闹,也终在一盏茶后结束了,受了伤的乔行砚被七八个狱卒同时压倒在地,生生踩折了一条腿。
“沈昱!你若敢动我兄长一丝一毫,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乔行砚被狱卒狠狠压住,手脚束缚住不得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乔瑄被沈昱的人押走,不见踪影。
三日后,沈昱派了医师来替乔婉诊脉,期间乔婉醒过一次,可还没说上几句话,便又在喂过药后睡了过去。
乔行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医师走后替乔婉掩了掩衣裳,这衣裳是他身上脱下来的,虽然单薄,但总比没有的好。
乔行砚守在乔婉身旁,将其照顾到极致,自己身上的伤却半点没有处理,左腿也在三日前被狱卒打折了,至今不方便起身,只能勉强爬着移动。
乔行砚蜷缩成一团,心中思绪万千,兄长已经三日没有消息了,沈昱和邓平康也再未来过。
正出神时,乔行砚听见门外传来动静,他瞬间沉下脸色警惕地看着门外,结果瞧见的便是一位从未见过的狱卒。
那狱卒在开门。
乔行砚面露不解,道:“这是做什么?”
狱卒将钥匙挂在自己身上,一边解释一边将行动不便的乔行砚拽起,道:“大人有请。”
“哪位大人?”乔行砚一惊,莫不是兄长他?
“出去瞧了便知,问这么多做什么。”狱卒十分不耐烦地将人拽起推向门外。
乔行砚跛着脚踏出了牢房,如今自己行动不便,阿姐伤病未愈,兄长又还没消息,他不能随意动手,是以他只配合着跟着狱卒离开了牢房。
狱卒带着他走了很长一段路,正在他以为自己被耍了时,他才终于看见了那所谓的大人是何人。
乔行砚站在审讯台前,略显诧异道:“郭弘?”
郭弘坐在主座上,手中正把玩着铁火印,瞧见人来后这才坐直了身子,打量一番后揶揄道:“许久不见,小公子怎这般狼狈了?”
乔行砚虽不知此事具体为何,但其中一定不乏郭氏参与,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道:“狼狈么?倒也不算,至少人还活着。”
郭弘闻言啧一声,将手中的铁火印放下,轻挑眉眼,道:“那倒也是,活着总比死了好,也省得死后无名,不是焚毁,便是扔进乱葬岗中被野犬撕咬破烂。”
乔行砚忽而蹙眉沉下脸色,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郭弘佯装无辜道:“你不知道么?乔尚书犯的是谋逆大罪,即便是畏罪自杀,死后也是要挫骨扬灰,将骨灰自城楼撒下,警醒世人的。”
乔行砚咬牙不语,握紧双拳,指尖死死嵌进掌心的皮肉之中。
“除此之外,乔夫人的尸骨被扔进了京都城外的荒山中,听闻那山中有许多豺狼野犬,想必三日时间过去,那尸体已然不成人样了。”郭弘佯装随口一提,又道,“你与你阿姐实在幸运,若非陛下宅心仁厚,你怕是此刻也不能幸免。”
乔行砚仿若要将牙咬碎,可垂首之际,他瞥到了郭弘身边站着的侍卫,那人身上配了剑,是以他又强行忍了下去,再抬头之际已然恢复了神色,他抿唇一笑,道:“郭侍郎同我说这些是想做什么?”
“自然是想保你一命。”郭弘道。
乔行砚微微蹙眉,不解道:“保我一命?郭侍郎莫不是在说笑?正如你所说,我犯的可是谋逆大罪。”
郭弘嗤笑一声,道:“谋逆大罪又何妨,你家中已然三人伏诛,只要将剩下的人尽数杀光,再寻一具假尸体来顶替你,乔氏一族在外人眼中便是已然灭亡,你脱身,那全然不成问题。”
“三人?”乔行砚一怔,嘴角微微抽搐,问道,“什么叫伏诛三人?”
郭弘见状也是不解,起身道:“你父亲、母亲、兄长,统共不是三人么?”
乔行砚瞳孔骤然扩张,面部仿若痉挛,他哑声道:“你说什么?我兄长?”
郭弘见状算是明白了,他讥笑一声,走到对方跟前,道:“不会吧,原来你根本不知道乔瑄已经死了?”
乔行砚没有说话,只是无措地看着面前之人。
“他两日前便死了,被钉鞭鞭笞至死,听说那皮肉都绽开了,浑身没一处好肉,死状实在凄惨。”郭弘看着面前之人痛苦无措的模样,当即心中大喜,又道,“瞧你这模样,大概也不知是何人向陛下上书乔氏通敌叛国之罪的吧?”
乔行砚一惊,手中紧紧握拳,抬眼看向对方,那眼神仿佛要将对方剥皮抽骨一般。
郭弘见了对方这副神情便心痒难耐,他道:“是姜氏的人,姜从,和他的父亲母亲,甚至是全家,他们联手诓骗你父亲与阿姐,早在定亲之日便计划了此事。你以为他们为何迟迟不将婚期定下,还不是为了暗中夺取……哦不对,是制造,为了制造你父亲通敌叛国的证据。”
郭弘看着面前之人强行压抑心中愤怒的模样,更是什么话都往外说,道:“姜大学士在你阿姐常读的书中发现了有你父亲署名的批注,便叫了人模仿你父亲的笔迹写了那封信。信中字字皆是通敌叛国之言,谋逆之语,陛下瞧了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乔行砚垂目失语,竟是这般缘由么?竟会这般荒唐么?他万万想不到,全府准备良久的喜事,竟将他们送上了绝路。
乔行砚失笑起来,那笑意凄凉悲怆,仿若这世间所有的不幸之事都在此刻降临到他的身上。
郭弘看着面前逐渐失去理智装疯卖傻之人,颇为得意地又往前走了一步,他道:“乔行砚,我以为你有多了不起,高高在上的,却不曾想被自己人害得家破人亡。你真可怜,可是能怎么办呢?人都已经死——”
忽而,乔行砚一把抽出郭弘身边那侍卫手中的剑,转瞬间抬手将剑刃划过侍卫颈侧,旋身之际又划过郭弘胸前。
郭弘见状立马瞪大双眼朝后退开一步,却不曾想对面之人的反应力远比他还要快,他方退出一小步,面前那人便立马冲到了自己跟前,一剑插进他的左胸前。
郭弘瞬间痛得怒吼一声,却瞥见身旁的侍卫早已被一剑封喉倒在地上淌血。
诏狱内的狱卒听见动静立马便赶了上来,结果还没靠近几步便被乔行砚一声令下呵止住。
“你们若敢过来我现在便杀了他!”
乔行砚厉声嘶吼,手中的剑又刺进去了几分,痛得郭弘怒吼着连忙后退,最终脚下被审讯台桌角绊倒,狠狠摔在了审讯台上。
乔行砚手腕生疼还未恢复,对方这一倒,剑便从他体内滑出,随后他身下防御不及被对方一脚踹开连退两步。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动手啊!”郭弘慌乱起身厉声呵斥狱卒。
那群狱卒见状以为乔行砚要越狱,当即便提剑冲了上来。
乔行砚听见身后的拔剑声立马回身提剑挡过,与此同时抬脚狠狠踹向狱卒,朝后退一步挥剑砍下离他最近的狱卒的头颅。
乔行砚防御不及,身后被狱卒砍上一剑,但这剑伤落在他身上却远不及方才郭弘所说的那些话来得令人生痛。
郭弘瘫倒在审讯台的主座上,看着面前的刀光剑影便要出言咒骂,结果左胸前的伤却怎么都不能忽视,每呼吸一下便牵连着骨肉,生生撕扯着,令他苦不堪言。
可好在乔行砚情急之下刺偏了半寸,方未伤到心脉。
郭弘心中暗骂晦气,捂住伤口抬脚便要离开,结果方走半步,余光便瞥见右侧闪过剑影。
审讯台被一分为二,下一刻那把锋利的剑再次扎向他的腹部,乔行砚跃起一把将郭弘扑倒在地,而那剑也在这股力下狠狠地刺进郭弘身体里。
郭弘受到重创,自喉间吐出一口血来,那血迹顺着他的嘴角往脸侧流,滴落至地面。
而身后的狱卒只剩三两个,此刻正面面相觑提剑不敢上前。
乔行砚俯身看着面前之人就要发笑,那笑声低哑悲怆,继而随着他手中下压的力一点点放大。自嘲、讥讽、怜悯、哀怨、怨怼、憎恨,各种笑意将他淹没在无尽的黑夜与杀戮中,他的笑声变得疯狂且暴戾,仿佛无人再能将他拉回人间。
乔行砚笑着俯视身下之人,未受伤的那只脚狠狠踩在对方掌中,不断加大力度,仿佛不将此人的手碾成肉泥便不肯罢休一般,他咬牙道:“郭弘,你为什么非得来呢?为什么非在我面前说这些话呢?此事当真只有姜氏参与了么?你郭氏当真未联合那畜牲一起算计我乔氏么?”
郭弘感受到对方手中握着的剑还在不断往下压,嘴里不断朝外吐血,他想说话却如何都开不了口,只是半死不活地被对方折磨着瞪大了双眼。
乔行砚近乎疯狂地转动剑柄,让那剑刃在郭弘体内不断搅动,他睥睨身下之人,疯笑着嘶吼道:“今日我若不死,明日便是你们的死期,不论是郭氏还是姜氏,甚至那个邓平康,你们通通都会死在我手上。”
乔行砚一把拔出手中的剑,那郭弘便受力挺起身来猛地吐出一口血,随后彻底倒了下去。
乔行砚缓缓起身,面上是拔剑时喷溅出来的郭弘的血。他睥睨身下之人,却是如何都不能解气,于是又双手握剑往下一把捅进郭弘心口处,转动剑柄搅弄一番后拔出,这次血溅到了他眼前。
乔行砚已然失了神志,他不顾身后正朝他走来的狱卒,只不断砍着郭弘的尸体,将其手臂砍断——
狱卒小心上前,抬手提剑便要朝乔行砚身后刺去,却不料对方先一步转身将他一剑斩杀。
听到动静赶来增援的狱卒瞬间簇拥而上。
忽而,远处飞来一把砺剑,只见那剑刃穿过一位正朝他刺来的狱卒的脖颈,生生倒在他眼前。
乔行砚恍然间寻着那剑来的方向望去,却被一个黑影一把拥入了怀中。
“临舟,对不起,我来晚了。”
乔行砚听到声音的那刻忽而一怔,不知撑了多久的力终于在此刻彻底卸下,他面上茫然,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泪眼朦胧间,看到对面来的似乎是镇远军,可是镇远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平州战乱平息了么?
乔行砚脑子有些乱,他说不出话来,只是任凭裴归渡抱住自己,埋在对方肩头无声哭着。
乔行砚手中的剑因失力而落在地上,哐当一声响,他跪坐了下来,被对方揽在怀中。
乔行砚抬头看着面前之人,泪水与血水浸湿了他的脸,他有些看不清面前之人的模样,但他能听见对方的声音。
“临舟……”裴归渡的声音在发颤,他抚上对方的脸,“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我不该离开你。”
乔行砚面上的泪止不住,不知为何,在听到对方声音的那瞬,他就想将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他一把埋入对方怀抱中,撕扯着嗓子痛哭,将这几日发生的种种都在此刻全然倾泻出来。
乔行砚带着哭腔埋在对方怀中,说话的声音又闷又微弱,竭尽全力道:“没了,都没了……”
乔行砚彻底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