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昏暗的烛光与潮湿的地面,越往深处走,混杂在空气中的血腥味便越发浓重,甚至还能瞧见角落有臭鼠窜过,这便是诏狱日复一日审问犯人造就的模样。
沈昱跟在大理寺卿邓平康身后来到了审讯台前,只见昏暗烛光下,那本着华服束发冠的礼部尚书已经不成人样。
乔怀衷整个人被束缚住手脚,绑在十字木桩上,身上只着素色单衣,衣料破损,可见皮肉血色,若无绳索束缚,恐怕此人早已瘫倒在地。
乔怀衷披发垂着脑袋,似是被痛晕了过去,人来了也没有半点反应,只是整个人都脱力般挂在木桩上。
沈昱与邓平康并不是第一时间便随乔氏一族来了诏狱,而是先进宫将那封信件呈交给皇帝,将事情大致言说了一番,得了旨意才来到诏狱审问犯人。
沈昱神色一沉,看着几近奄奄一息的乔怀衷,道:“这是已然用过刑了?”
邓平康闻言偏头瞧他一眼,却见对方仍是面无表情地将视线放在乔怀衷身上,他微微挑眉,不以为意道:“这不是很明显么,已然用过刑了。”
沈昱沉声道:“陛下何时说过要对乔尚书用重刑?”
“沈大人这话是在问我?”邓平康忽而将脸色沉下脸,道,“我与你是一道来的,如何能知是谁对他用的刑?况且诏狱乃御史台管辖,与我何干?”
沈昱闻言嗤笑一声,缓缓转身,以略高的身量微微低头看向他,道:“陛下有旨,在问出同伙之前不得将人弄死。若有人以公谋私滥用私刑将乔氏的人打死了,邓大人您说,陛下是朝我们二人问罪,还是寻那躲在暗处之人问罪呢?”
邓平康见对方在烛火映照下略显凶恶的脸,有那么一瞬怔住了,但很快他又选择佯装不知,只道:“沈大人莫要说些没有由头的话,这诏狱是你管辖之地,是否将人打伤,打到何种程度的伤,还不是你说了算?”
沈昱扯了扯嘴角,转身不再同他过多废话,只是又往诏狱深处走去,与此同时身后跟了几名狱卒。
诏狱深处,乔氏一族上下三十多口人此刻被分散关在两个牢房内,林秋娘母子四人被关在一处,剩下的所有家仆被关在一处。
乔行砚打量一圈周遭的布局,除了角落处那一堆破旧的茅草,便再无旁的东西了,只剩湿冷的石壁与久散不去的腥臭气味。
察觉到身旁乔婉的手在发颤,乔行砚握着对方手的力又紧了些,此刻他一手握着林秋娘的手,另一只手握着乔婉的手,而身旁则是同样在护着他的乔瑄。
“母亲,父亲不会有什么事吧?”乔婉头上的凤冠早在被押进牢里的那刻便被狱卒强行掠了去,身上的喜服也被潮湿的地面沾染脏了,此刻正满面愁容地看着林秋娘,“怎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林秋娘自打乔怀衷被抓走后便一句话也没说,此刻乔婉开口问她,她才仿若刚回神,迷茫地看一眼对方后又停了许久,才终于轻叹一口气,像是在调转语气一般,她安抚道:“不必担心,你们父亲行事向来磊落,此事定是有什么误会,待圣上查明后会还你们父亲清白的。”
林秋娘言罢,反握住乔行砚与乔婉的手,像是担心此话不足以安抚人心一般,又轻轻拍了拍两位的手,随后向乔瑄投去安抚的目光。
乔瑄见状强行扯出一个笑容,正要说话时,却听牢房外传来了脚步声。
四人顿时脊背一凉,同时看向牢房外,那脚步声渐行渐近,最后黑影挡在他们面前。
沈昱看着地上蜷缩着坐在一起的四人,面上闪过一丝动容,最终将视线落在处于最外面的乔瑄身上,而那人此刻亦仰头看着他,眼底满是怨怼与不解。
而在乔瑄身后,乔行砚咬牙看着此刻正在睥睨他们之人,那人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抬手示意身后的狱卒,那狱卒便立马走上前将房门打开了。
锁链取下的声音引来了周遭其他犯人的围观,沈昱身后的狱卒在门被打开后陆续走了进去,与之一起被带进牢房的还有四副枷锁。
狱卒的力极为粗暴,即便乔行砚再不甘也敌不过三位狱卒同时将他钳制住,为他带上那百斤重的枷锁。
转眼间,四人的手脚与脖颈便被带上了枷锁,脖颈与双手被锁在同一个重枷上,而脚下则是限制步伐的铁链。
百斤重的枷锁,男子都承受不住,将脖颈压得就要呼吸不过来,何况是女子?
那重枷一上,乔婉与林秋娘当即便要倒下,乔行砚见了就要上前用自己的重枷抵住其余两人的,结果方踏出一小步,立马就被身旁的狱卒一脚踹在膝盖后方重重地跪了下来。
铁链的声音与双膝跪地的声音传遍整个牢房,乔婉与林秋娘的惊呼声也在乔瑄撞向狱卒的那一刻传来。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沈昱根本来不及阻止,那原先扣着乔婉的狱卒便又是一脚踹在乔瑄身上,兄弟二人瞬间倒在一起,而那被重枷扣住的手腕也在撞倒的那一刻磨出了血。
乔行砚被撞倒后全然不顾骨折的手腕,只是用力一勾卡在狱卒脚边的腿,那狱卒便被他带倒摔在地上。
旁边的狱卒见状又要上前去踢,结果就被沈昱一声呵斥制止住了。
乔婉与林秋娘在一旁吓得话都说不出了,只是瞬间跪在地上,重枷狠狠地砸在地面,二人的手又随之被那股力牵引,压出了很深的一道红印。
两人几乎是跪着爬到乔行砚与乔瑄身边,嘴里呜咽着,面上都是泪痕,却唯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全然被吓得失语了。
沈昱见状整个脸色都沉了下来,可外头还有大理寺的人,他咬牙瞪一眼方才动手的狱卒,那狱卒吓得立马跪了下来恳求赦罪。
沈昱看着已然摔得抬不起头的乔瑄,和那正恶狠狠瞪着他的乔行砚,最终沉声道:“将人压出去,站重枷。”
“是。”跪下的狱卒立马直起身来同其余人一起将四人拽起,每两人拖拽一人,狱卒对于他们四肢与脖颈处磨出来的紫红伤痕视若无睹,可手中的却不似先前那般粗暴。
审讯台处,沈昱将人押出来时,邓平康正悠哉地坐在主座上把玩刑具,瞧见人来了也只是抬抬眼,将视线落在乔怀衷的两儿一女一妻身上,随后缓缓起身,让座给御史台的主官。
沈昱抬手示意,身后押着犯人的狱卒便立马将手松开,随后退居到四人身后,静默站着。
乔行砚几乎是在看到木桩上绑着的乔怀衷的第一刻便怔住了,他紧握双拳,咬牙反应过来后便冲上了前,他的声音微微发颤,看着已然昏迷过去的乔怀衷,道:“父亲,父亲……父亲你看看我……”
林秋娘见状也怔在了原地,原先被重枷压着的脖颈此刻强撑着抬起,只含泪看着毫无反应的乔怀衷,也不管后颈被压出了血迹,仿佛已然不知痛了一般。
乔瑄见状立马转身看向一旁沈昱,想都不想便直接跪下,急道:“沈大人,求求你,父亲年纪大了,受不了重刑,有什么问题你们只管问我,要打要罚我都受着,只求你能够网开一面,饶父亲一命。”
言罢,乔瑄便直接俯身一个劲儿地磕头。
乔婉见了也是瞬间跪了下来,朝另一位大理寺卿磕头求饶。
沈昱俯视面前之人,握紧了手中的拳,咬牙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将人拉开!”
原先站在一旁的狱卒闻言立马上前将四人拽起重新拖至一旁,期间乔行砚因为拒不从命又被狠狠踹了一脚,那一脚险些将他整个人都踹倒进火盆里。
乔行砚的反抗声不止,乔瑄的求饶声不停,沈昱只看也不看地装作没听见,反倒是邓平康全程都像在看戏一般,饶有趣味地打量面前之人。
邓平康缓缓拍了拍手,道:“真是三位大孝子,只可惜,这么感人的场面,却没叫乔尚书瞧见。”
沈昱冷眼看向对方,却见对方仍是面带笑意,他看向昏迷的乔怀衷,沉声道:“将人弄醒。”
“是。”言罢,一狱卒便端起了一早便准备好的一盆冷水,端至木桩前毫不犹豫地便泼了下去。
带着重枷的四人几乎是在水泼出去的那一瞬便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那冷水是泼在自己身上,寒得发麻,让人宛若被刀剜了心。
乔怀衷被冷水激得立马清醒过来,他猛地喘气后睁开了眼,随即看见的便是带着重枷满面泪光的四人。
“秋娘……临……临舟……你们……”乔怀衷的声音极其虚弱,却还是强忍着喉间的腥味一字一字往外蹦,他看向坐在审讯台前的沈昱,又看向站在一旁看热闹的邓平康,最终道,“你们这是……打算严刑逼供么?”
邓平康闻言嗤笑一声,道:“乔尚书通敌叛国证据确凿,那书信都是自你房中搜出的,连陛下都已然过目,下旨发落,你又何必再狡辩,平白遭罪呢?”
乔怀衷讥笑一声,道:“我乔某一生恪尽职守,尽职尽责,何来通敌叛国一说?那所谓信件我更是从来不知,又何来证据确凿一说?强行扣在我头上的罪名,叫我如何认?”
乔行砚咬牙握拳,听着乔怀衷那一字一句的控诉,恨不得立马便拿剑捅了这所谓的大理寺卿与御史大夫。可他再清楚不过,纵使他能逃,也无法敌过诏狱这么多人,将其他人一并带走。那莫过于以卵击石。
邓平康又道:“乔尚书何必再做无谓的挣扎,敢做便该敢当,陛下已然承诺,只要你将谋逆的同党一并供出来,便免你全族的死罪,只惩你一人之过。”
何谓一人之过?这分明就是强行将罪名扣上来,目的便是要了他父亲的命。
乔行砚怒目瞪着邓平康,此人本就是太子一派的党羽,如今他们落到此人手中,怕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邓大人,这是在威胁我么?”乔怀衷垂首笑道,那笑仿若自嘲,又宛如咒骂。
邓平康摆了摆手,缓缓道:“乔尚书何出此言,能免你全族死罪,只惩你一人之过,已然是陛下大发善心,天赐恩德。你应当感恩戴德才是,何来威胁一说?莫要寒了陛下的心才是。”
乔怀衷冷笑一声,自喉间涌出一股温热的腥味,他抬眼看向邓平康,嗓音极其沙哑,道:“邓平康,你休要做出一副惹人作呕的模样,到底也是大理寺卿,行事作风却连街边乞儿都不如,呸。”
邓平康闻言收敛了笑容,却见对方说完后又将头偏开,全然没有要瞧他的意思。他心间不忿,却又不能真将人打死了,是以立马将目光移向一旁还在站重枷的四人,道:“乔尚书,我自认将话都说明白了,既然你不愿承陛下的意,那我也只好照章办事了。”
邓平康看向四人身后的狱卒,斥道:“还愣着做什么,御史台没教过你们如何审问犯人的么?”
见状,那站在乔行砚身后的狱卒立马便要抬脚报方才一脚的仇,结果靴子还没落在对方小腿上,自己却被突然朝他扬来的鞭子抽倒在地。
“混账!”
那狱卒慌乱爬起看一眼后便又立马跪下,只见原先坐在审讯台前的沈昱此刻已然站了起来,手中正拿着平日用来审讯犯人的钉鞭。钉鞭最末垂在地面,虽看不清模样,但狱卒知道,那上面此刻正沾着他的血。
“谁让你动手的?”沈昱的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此刻同他的语气一样阴鸷,“这里是御史台诏狱,你当此处是什么地方?你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乔行砚不在乎身后是何情形,他只知道,此番指桑骂槐之言,令邓平康大失颜面,可他却毫无立场辩驳。因为即便是皇帝下旨令他二人一同查办此案,他大理寺卿也不能当着御史大夫的面越权下令。
乔行砚心中暗自讥讽,想不到在此等阴暗之处,还能瞧见狗咬狗的场面。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是小人莽撞做错了事!还望大人饶小人一命!”那狱卒被训后也不敢提及邓平康,只是一边磕头一边求饶,将整个审讯台扰得不得安生。
沈昱本就心气不顺,听着此番聒噪更是动了杀心,当即便呵道:“将人拉下去,杖毙。”
“是。”言罢,正在待命的两名狱卒便连拖带拽地将人拉了出去,是否杖毙无从得知,但场面确实立马静了下来。
“沈大人好大的威风。”邓平康望着被拖下去之人离开的方向,讥讽道,“将囚犯绑着不予审问,将从犯只扣一个枷锁便站在一旁不许动分毫,却对自己人这般狠心。我瞧着那一脚都还没落下去,便被你一鞭子拦下了,如今还要将其杖毙。这便是你们御史台审问犯人的方式?”
“只扣一个枷锁?”沈昱偏头侧身看对方一眼,那神情语气中满是疑惑与不可置信,他一把拽过乔瑄的手臂,将其甩到邓平康跟前,道,“邓大人可知,何为站重枷?”
“兄长!沈昱!”乔行砚怒声呵斥。
“温元!”与此同时,乔怀衷当即便要挣脱束缚冲上前,结果便是反被狱卒摁着伤口处压了回去。
乔行砚亦是被摁在原地无法动弹。
乔瑄猝不及防被一拽一推,脚下险些没站稳,铁链枷锁用力拉拽间将他脚踝又磨破了一层皮,疼得他直咬牙。待他回过神来之际,自己已然站到了邓平康跟前,他有些无措地看着面前之人。
沈昱面色有些难看,像是被邓平康那番话激怒了一般,他沉声道:“所谓站重枷,便是在平常枷锁的基础上,在枷项处悬挂共百斤的重物,受刑之人只能站立,不得跪坐躺下,直至死亡,他们此刻带着的,便是重枷。邓大人,不知大理寺审问犯人时,用的是何种刑罚?”
乔怀衷闻言立马看向此刻正带着枷锁的四人,只见他们脖颈处的枷项边缘确实都悬挂着铜权,将人压得抬不起头来。
乔行砚一听便知乔怀衷会看他们,是以只笑着看向对方,摇了摇头后无声说了句“无妨”。
乔怀衷本就因为瞧见乔婉与林秋娘强忍着抬起头的模样而不忍,现下见了幼子强颜欢笑的模样更是宛若被刀剜了心一般,自喉间含着的那股温热也瞬间涌了上来,猛地咳了出来。
众人被乔怀衷的声音吸引过去,随即看见的便是对方嘴角挂着的血迹,以及地面上被他吐出来的血。
“父亲!”
“郎君!”
四人几乎同时出声,却又在冲出去的那一刻被狱卒强行压弯了腰控制住。
乔行砚猛地一转身借枷锁的力将人撞开,随后一把滑跪到乔怀衷跟前,他仰起头,后颈因枷项被磨破了皮,血渍渗进衣领中,但他全然不顾。
乔行砚清楚地看见了乔怀衷身上的伤,伤口与单衣粘连在一起,可见皮肉。
狱卒起身后立马回头看向沈昱,却见那人面上只有不耐,并未出言呵止他们动手,是以他便连同另一位狱卒又将人重新拽开了压制住。
乔行砚没再反抗,因为他听见了林秋娘的呜咽制止声。
邓平康方听完关于站重枷一事,还没来得及回沈昱的话便又见了这么一副父子情深的场面,此刻很难说是看热闹的心情多些,还是嫌晦气的心情多些。
邓平康看着吐过血后垂首的乔怀衷,有些怀疑还没问出些什么对方就会立马死去,他揶揄道:“还没审便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沈大人,任重而道远啊。”
沈昱手中的钉鞭还未放下,他瞥一眼邓平康的小人嘴脸后又看向奄奄一息的乔怀衷,随即走上前去。
乔行砚低头看着从自己脚边过去的钉鞭,心中一惊,挣扎着便要起身,结果反被狱卒一把按下,失力跪了下来。
“父亲!”乔瑄急道,挣扎着要起身后同样被狱卒一把摁住跪了下来。
而林秋娘与乔婉二人,则是因为本就身心俱疲,力气又不足以撑住百斤重的枷锁,见到沈昱拿着钉鞭朝乔怀衷走去更是急得彻底失了力,接连跪了下来。
邓平康见状便想出言让狱卒将四人强行拽起,却又在看到沈昱阴鸷的目光后将话咽了回去。
沈昱行至乔怀衷跟前,用没拿钉鞭的那只手握住对方的下颚,强迫其抬起头来。
乔怀衷先前被邓平康安排的人行廷杖打没了半条命,现下将血吐出来,反倒清醒了许多。
“乔尚书,如今证据确凿,您还是如实交代,莫要做无谓的反抗。”沈昱微微蹙眉,压低声音道,“届时莫说你,就连乔氏全族上下,都难逃一死。”
乔怀衷看着面前之人,嘴边的话想说却说不出口。
沈昱又道:“诏狱不比旁的地方,在此处,死才是最难的事情。陛下有旨,若问不出你的同伙,你便不能死,我便不能对你用重刑。可不对你用刑,便只能对你的家人用刑了。”
乔怀衷忽而瞪大了眼睛,怒目看着面前之人,咬紧了牙关。
“站重枷只是第一个。”沈昱毫不留情道,“你何时答,他们便何时歇,直至累死一人,再换下一种刑罚。”
乔怀衷浑身都在发颤,沈昱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力,仿若要将牙咬碎才罢休。
沈昱手中的力加深,强迫对方张开了嘴,他正色道:“乔尚书,我劝你还是莫要寻死,你若死了,便是你的妻子来替你回答这个问题。你的妻儿子女若全死光了,也还有你府中的家仆。此事若没答案,便永远不能罢休。”
身后,狱卒将四人重新拽了起来,铁链拖拽的声音在乔怀衷耳畔异常清晰,仿佛要透过他的耳畔穿入他的骨髓当中一般。
沈昱言罢便松开手转身离开,除了他们二人,没有人再听到此番谈话,但乔行砚却像猜出了什么一般,当即便朝乔怀衷喊道:“父亲,你莫要管我们,只管……”
乔行砚被沈昱一鞭抽在腿上,跪了下来。
“沈昱!”乔瑄大怒,当即便起了鱼死网破的心,结果还没踏出那步,便又被狱卒强行拽了回来。
铁链声不断,盆中的火焰愈发旺盛,那烈焰映照在乔怀衷眼中,他强撑着抬起头,看着对面被扣重枷的四人,心中却是仿佛放起了走马灯。
温元是个性子沉稳的,即便现下显得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他向来知晓,以温元的文采,本该入仕的。可朝堂纷乱,他太知晓自己的处境了,温元的性子又随了他,比起入仕,还是远离朝堂为好,无论是从前,还是将来。
今日本该是文华的大喜之日,可惜了,怪只怪他识人不清,偏就与姜氏结了姻亲,平白遭人误了吉时苦等不说,现下还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诏狱之中,受这等难以承受的刑罚。
这本该是最好的年华,十里红妆,凤冠霞帔,身边人皆在。可现下,那凤冠早已不在,霞帔却只能浸湿在这阴暗的牢房中,被百斤枷锁压着,以血浸红装。
秋娘待他实在好,她是这世间顶好的女子。他苦难时,她常伴身侧,竭尽全力助他考取功名,辞乡与他一道前往京都。秋娘不善与京中世家夫人来往,却愿意为了他在朝堂上能多一人附和,去赴生人之宴。
他待她是有愧的,女子生养儿女不易,可她却替他将三个孩子教养得这般好。宫中时常将他留到晚膳后方归,可他回府后却总能吃到温热的饭菜……
秋娘的身子,是抵不住百斤重枷刑罚的。
乔怀衷看向同样在看他的乔临舟,他向来知晓临舟的性子,表面看着和气温顺,实则心中一旦有了笃定的事,十匹马都拉不回来,倔得很。在冠礼上安排人往自己胸□□箭,瞒着他前往禮州,还谎称是琼华,他不戳穿,他这幼子便打算瞒一辈子。可这些事情瞒一辈子,那与裴氏子的事情又打算瞒多久呢?
冠礼时他便觉着不对劲,乔氏与裴氏鲜少来往,缘何临舟受伤,那裴归渡却上赶着帮忙?再有便是,临舟那一年间时常在院中雕琢玉佩,若非他无意间瞧见对方桌上雕着的“非”字,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往这方面想。何为非,乃雕刻至半的裴。何为禮州,乃裴氏祖籍。
而将这些联系到一起的,便是秋娘那日的试探,同他询问裴氏子的为人与作风,甚至是细微到言行举止,都打探了一番。
乔怀衷很难言说猜测这些事情时的感受,或许先前还会在意,但此刻,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去细究后续证实答案了。
临舟实在不安分,就连此刻亦如此,哪怕被打得开始渗血也不愿放弃。
乔怀衷闭目,他无悔,可他实在恨,一切都太过短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