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延改换路线赶到郊外的废弃仓库时,迎接他的是空空荡荡一片。
他拿出手机给那些人打电话,显示无人接听。
顾延抬腿将一旁支起的三脚架踹倒在地上。
可恶,这难道又是给他设定的什么陷阱吗?
如同印证他的内心想法般,他身后锈迹斑斑的卷帘门忽然“轰隆隆”落下。
黑暗从头顶吞噬下来。
顾延仓促转身,仓库外面站着一道手拿遥控器的人影。
他看不到那人的脸,却明明白白地知道那是谁。
这个总和幽灵一样突然出现的女人,他竟然相信她会那么容易死掉,丢下至关重要的会面跑来这里!
瞬息间卷帘门降到了底部,却没有完全合拢。
而是给他留下一道半臂高的缝隙。
“赵梦!”顾延恼火地喊出她的名字,“你到底想做什么?”
“应该是我问你这个问题吧,天天让一堆杂碎混混跟踪我,你想做什么……哦,这个他们已经告诉我了。”
说话间沈乔将手里的遥控器摔在了地上,当着他的面踩碎。
“你知道这世上什么最不牢靠吗,那就是你花钱雇来的人,也会被别人同样用钱摆平……”
顾延攥拳砸在铁皮门上。
随着一道震天的巨响,铁皮也被砸得往外变形,“你以为这样可以困住我?”
“无所谓啊,我就站在这里看你表演砸门也挺有趣的,请继续。”
门内传来越来越气恼的砸击声,薄薄的铁皮变形得愈加严重。
似乎随时都要破裂,然后放出那只露出獠牙的野兽。
沈乔看上去丝毫也不担心。
她还有空打量四周的环境,从一堆垃圾中拖出了一张吱呀乱晃的木椅,解放自己站得有些酸痛的双腿。
她靠在那只仅剩一半的椅背上在仓库前坐了下来,支着下颌作观赏状。
“你今天应该有很重要的行程吧,不赶时间吗?”
顾延盯着门外悠哉悠哉晃动的脚尖,眼中快窜出火星来。
“你好意思问,明知道我赶时间,还设计故意困住我!”
“啊?不是你自己选择浪费时间的么?”
沈乔轻声笑了笑,从地下的缝隙中踢了个石子进去,“我都在下面给你留了出口……你赶紧爬出来就行了,何必砸门呢?”
“你……说什么?”
“你再这么折腾下去,好好的衣服鞋子都要被你弄坏了,只会白白浪费更多时间。”
她轻飘飘的话语将他的心头怒火浇得更炽。
可她说得不错,他没有时间再浪费下去了。
可他怎么能和她说得那样爬出来,在她面前做出狗一样的举动?
不,他做不到!他还未向谁做出过如此屈辱的举动!
难道,他就要眼看着公司的唯一的希望任它覆灭吗……
可恶——!!
他内心煎熬花费的时间让沈乔有些不耐。
“还没想好?我可没有那么多闲工夫等你……”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对天伸展了下手臂,“这样好了,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数三下你现在出来。第二,我去扎你的车胎然后走人。”
她也不等回应,自顾自数了起来,“3——”
“2——”
她还没有数完,里面就有了动静。
布满锈迹的卷帘门下。
那位身着名贵定制西装的富家公子匍匐着往外爬了出来。
缝隙很矮,他的头肩几乎贴在地面上,为此吸入不少尘土不断地咳嗽……
顾延艰难爬到一半。
头顶的卷帘门忽然出现神迹般,“轰隆隆”向上抬了起来。
他保持着原样姿势下意识抬头看去,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真乖啊~”沈乔发出逗弄小狗般的夸赞。
屈膝压在他的背上,阻止他轻易起身。
她单手握着门上的控制摇杆,“市面上大多数卷帘门都可以手动控制,你连这都不知道?”
顾延的脸涨得更红。
他扭头狠狠盯着背后的面孔,无法纾解的愤怒一下爆发出来,“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总是你,为什么你总是阴魂不散地阻碍我!!”
他的话让沈乔弯腰发出不可理喻的笑声。
“你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很好笑吗……我没有如你所愿地死掉,没有被你找来的下三滥凌.辱,没有视频满天飞成为你定义的破烂,所以这一切全成了我的错?”
“上次加上这次,你做的还不够吗!”
“你这么问的话,当然是不够,远远不够……你顾大少爷连爬过一扇门都觉得倍受屈辱,却认定别人应该乖乖承受那些超过百倍千倍的惩罚,按照你这种烂人思维,我应该做得更多才对。”
顾延不想跟她继续废话,用力将她的身体从背上掀开。
两人体型力量悬殊,沈乔也没觉得自己能困住他。察觉到他反手抓向她的胳膊,立刻起身后退了几步。
她靠在墙上满身戒备,以为他还会扑过来继续攻击。
然而他只是压抑怒气拍掉身上的尘土,迈步走开。
看来,他接下来的行程真的对他很重要。
可是怎么办呢……
等他走出一段距离,沈乔才用他能听到的音量通知他,“放弃吧,你走不掉了。”
她的视线越过他往前看,似乎那卷着黄沙的空旷路口应该出现什么。
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风中带来一些微弱的声音……
是警笛声。
“你花钱雇来的那批人,已经在警察局把你的那些事都交代清楚了,”沈乔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后背,“你乖乖进去接受审讯吧。”
在没有造成恶劣后果的情况下,唆使犯罪很难会判什么重罪。
沈乔并不指望靠这个罪名弄垮他。
光是让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已让他足够痛苦。
“你不该在家里破产的紧要关头,还惦记着报复我这条杂鱼不是么?”
沈乔坐回到那把快散架的椅子上,听着他怒气汹汹走回来的脚步。
“你总是这样,一点都没变。哪怕在你出国前一天,也要出手毁掉别人的生活……
还记得么?12年前,你找来一群人把杜天绑到废弃工地殴打,放任那些人把晕倒的中学生大半夜丢到马路上,结果他遭受车祸成了植物人……”
警笛声越来越近了。
“他成了植物人?运气真差,我不过让人教训他一顿。”
顾延说着毫无忏悔话语。
眼光烧着她的后背,一步步靠近,“如果不是受你连累,他现在还好好的,你不该怪自己太多事么?”
她应该反驳的,可是她没有准备反驳的话语。
这世界真不公平,有良心的人反而最痛苦。
在她垂下头不作声的沉默里。
顾延发出冷笑,话语越发尖刻,“他说出的但凡是其他人的名字,兴许我还不会那么生气,还会放过他。是你,他的人生是被你毁掉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警车已经驶到了路口,响亮的警笛声荡在天际。
而这时沈乔也感受到了上方距离极近的呼吸。
以及触碰到椅背的,属于人渣的手指……
他抬起的手掌往前探伸,穿过些许被风吹起的发丝。
似乎想要抓取她的胳膊。
沈乔把头埋得更低,刹那间装作惊吓的模样向前扑倒。同时,迅速地反手握住一只椅脚,抡起椅子重重往他的身上砸去。
“砰——”本该砸到腰腹的破旧椅子被胳膊横空阻了一阻。
“哐当”摔在地上,木板四分五裂地炸开。
警车停在不远处的坡上。
几个警察拉开车门往他们的方向跑来,口中说着劝阻的话语。
“运气好的话,你会没事的。”沈乔睨了一眼在地上抱住胳膊,痛得面容扭曲的顾延。
挪过去又给了他一巴掌,“运气不好,算你活该。”
……
事实证明,顾延的运气并不好。
由于他作出攻击性的行为,沈乔的举动被认为是正当防卫。
他受创的右臂骨折得厉害,手术后上了钢板固定,在医院修养了三四天才转送到看守所。
他在国外就是个将打架斗殴当成家常便饭的人,对这类惩戒犯罪的地方并不陌生。
只是没有哪次像现在伤得这么重……
当他失去自保能力,和那些闲散人员关在一起时,尝到的是和之前全然不同的体验。
各种意义上的糟糕透顶。
在身体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不加收敛的狂暴脾气为他在看守所内惹足了麻烦。
他遭到小团体的集体针对,随后便是日日夜夜无尽的殴打。
几天后,他满脸青肿的模样甚至吓到了他的辩护律师。
对于绝无可能醒悟自身罪恶的人渣。
只有将他摆到承受欺凌的位置上,他才能设身处地地感受身为弱者的无助。
沈乔不关心他从中领悟了多少,是否有片刻后悔,知道他过得很惨就足够了。
……
那天笔录做了很久。
沈乔走出警局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
门口的宣传栏边上站着个穿深灰色大衣的年轻帅哥。她起初没在意,直到对方朝她的方向望过来。
昏暗的天光掩不住那张绝好颜色的脸。
沈乔有些怔愣,若不是确定顾延被送去了医院,还以为他又瞬移到了这里。
“姐姐,你没事吧,我听说你进了警察局……”
顾宇三两步跨到她身旁。
在她身上扫了一眼,最后抓着她袖口的一处磨损细细研究。
沈乔收回自己的袖子,“我没事,不过……你大哥可能有事,他现在在医院拍片做检查,可能需要动手术。”
“哦。”亲属的反应很冷漠。
他自顾自地把她的包抱在了自己的怀里,推着她的肩膀往前走,“吃饭吗,还是先送你回家?”
“你知道我家在哪?”
“不知道。”他倒是很诚实,顿了顿又说,“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沈乔有些好笑地把自己的包拽回来。
“是你.妈妈让你来接我的?怎么能让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过来跑腿呢?”
“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他把脸偏到一旁,夜风吹过他低低的显得惆怅的声音,“姐姐,你当时说一有空就联系我的……可那么多天了,都没有。”
沈乔不知道该怎么理解眼前的状况。
罪恶感率先抓住了她,“我最近实在有些忙,不是不想不联系你。”
“骗人,你还有空把我大哥弄进医院。”他转过脸,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
这……话不能这么说啊。
难道进医院是一件什么值得让人羡慕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