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顾延拼命否认着,可是心却随着她的话出现了一丝裂缝,又龟裂成网状的千千万万条。
顷刻间彻底碎裂……
大滴大滴的眼泪在寒风中吹了过来。
带着惊人的热气,砸落在沈乔的手背和面颊上,一瞬皮肤产生了被烧灼的错觉。
他一只手掌掩住脸,面上满是半融化的雪和泪水的混合。
他已经难过到看不清面前的人是谁
竟在这个他绝不会袒露脆弱的人面前崩溃哭泣。
她是以什么表情在看着他呢,一定是胜利者的洋洋得意吧?
接下来,她一定会更加刻薄地嘲笑他吧?
她怎么可能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呢?
然而对方却没有看他,只是弯腰捡起了掉落的雨伞,轻轻抖掉上面的雪。
“回医院去吧,你的亲人还在等你,别做让自己终生后悔的事。”
说完,她咯吱咯吱踩着雪,就这么转身离开了。仿佛来这一趟就是为了通知他这件事。
顾延怔住了。
比起惊诧,另一股情绪猛烈爆发出来——是愤怒。
她高姿态的无视和漠然,比嘲讽还要让他难以忍受。
他仿佛感受到了更深层的轻蔑。
“你不就想看我难堪吗?说什么假惺惺的话……你算什么东西也来同情我!你算什么东西——!!”
沈乔原本不打算理他,结果这家伙开始往她背上砸雪块。
势头又急又猛,夹杂着碎石嘭嘭嘭的撞到伞上。
她忍无可忍地回头,“你就这么想我骂你几句才满意?”
“那行吧,我告诉你,你哭得一塌糊涂的样子真的很丑!”
“同情?不好意思呢,我对你没有多余的同情心,我只是觉得无聊。”
或许不该用无聊来形容别人的痛楚,然而他的眼泪确实没有带给她想象中的快乐。
她本以为自己会获得的快乐。
初次见面起,她就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会让这个优越透顶的家伙饱尝痛苦。
可她想看到的,不是这个渴求父爱的可怜虫自作自受的画面。
他应该倒在她布置的陷阱中,在她给予的灾难中全盘覆灭……这样才对。
“我甚至有些怀念12年前,那时候的你嚣张不可一世的样子很有意思,让人充满了挑战欲,不像现在,只是个无聊透顶的可怜虫!”
她将手里团好的雪球精准地砸到他的膝盖上,嘲弄地看着他屈膝向前跌倒。
“别哭了,赶紧回医院去吧。”
……
医院封锁消息的第三天传来噩耗。
顾氏老总病情恶化,夜间抢救无效离世。
原本就在持续下跌的股价受到该消息的冲击,更是一路下滑。
惶惶不安的股民纷纷抛售手中股票。而另一批人则在暗中继续大力收购。
在投机者眼中,顾氏这类大企只是短期动荡,一旦企稳股价必然高升。这是千载难逢的赚钱良机。
然而后续的发展却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顾氏老总的逝世只是一个开端,甚至只是众多坏消息中不怎么怀的消息。
关于顾氏的负面新闻开始频频爆出。
先是高层内部的贪腐问题,往期工程又牵扯出人命案,合作商恶意拖欠尾款造成资金断链,以及拖欠银行的大额贷款浮出水面……
投机者攥在手中的股票朝夕间成了废纸,为自己的贪心付出了代价。
颜清泽也是这众多投机者中的一员。
尽管迅速出手,还是亏损了不小的数字,被家里外派去海外分公司历练。
走之前他心血来潮,以大股东的名义来投资的小律所视察。
沈乔跑完外务回来,就看见一道白影靠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手里捏着一瓶她常喝的矿泉水,边喝边沉思。
“我只是好奇是什么味道……”他说着不必要的解释。
“然后呢?”
“没什么特别的。”
沈乔有些无语,他要指望超市一块一瓶的水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她把包和外套都挂了起来,转头看他还是一副颇有遗憾的样子。
“好普通啊,我以为会很好喝呢……”
他的航班一个半小时后就要起飞,临近晚高峰,他却在这里研究矿泉水。
沈乔不明白他来做什么,也不觉得两人的关系有好到需要当面道别的程度,直白地问他:“您有何贵干?”
“我刚刚说过了,好奇。”
“矿泉水有什么好奇的,就是便宜,加上喝习惯了而已。”
“我好奇的是你。”
“……”
“其实,外派的工作是我主动提出的……”
他垂首摩挲着薄薄的矿泉水瓶,并不期待她的回应,自顾自往下说,“昨天阿延来找过我,他跟我道歉希望我能帮他……真奇怪,明明差一点就要心软了,可我第一时间想的竟然是逃走。”
颜清泽抬起头,展露出了任何人都熟悉的微笑。
他那张脸若是不笑的话显得不好亲近。
笑起来却如沐春风,优雅近人。
“你怎么不问为什么?”他笑眯眯的。
沈乔翻了个白眼,“有必要问吗,因为你自私,虚伪,冷漠,不想帮忙就找理由跑路。”
“这也是你讨厌我的理由?”
“?”
沈乔不知道他突然鬼扯些什么。
之前还对她那么不屑,怎么突然在乎起小人物的好感度了?
“我一直想不通一件事……当年在泳池边,我并没有做惹你讨厌的行为,为什么从一开始你就表现这么厌恶我呢?”
泳池,难为他还能记起这么久远的事情……
既然他问了,沈乔也不介意满足他的好奇。
“如果当时我让你拉我上来,之后会做些什么?”她问。
“之后……?”
颜清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当然不会想,因为他什么都不会做。
翩翩风度的贵公子只是伸出手,还不够平民感激涕零吗?
沈乔讨厌伪善的人。
更讨厌他们有时候意识不到自己的伪善。
“你怎么会觉得自己有资格伸出援手呢?你不过是霸凌者身边冷漠的朋友,或许哪天你心血来潮,会救一个可爱的少女,散发一点和人渣不一样的味道,但到了故事结局,你还是和暴力的朋友们吃着庆祝的晚餐,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沈乔看了他一眼,“太多的人用仰慕的目光看你们,您就别计较我这种小人物的狭隘仇恨了。”
颜清泽的笑容凝结在唇边,她的话是他从未思考过的角度。
就像你站在山顶,就不会在意山脚的烂泥有多恶臭陷脚一样。人总会被自己所处的环境所遮蔽一些东西。
即使她说了这么多,他也没有产生任何自省。
这世上没有上位者会用同情弱者的姿态去积敛财富的。
“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颜清泽看了看表,像是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行程。
走之前,他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了两张纸片样的东西,抛在她的桌上。
“清荷下个月的演出票,让我转交给你。”
短短几个字蕴含了不少信息量。
他似乎在暗示自己了解得比她想象中更多,并且即将离开,不会插足这混乱的局面。
他走到门边,微微转过脸来,“对了,我最近联系不上苏倚竹,可以让你帮忙留意下吗?还有……”
颜清泽挥了挥手,“再见,小人物。”
……
没有人知道苏倚竹去了哪里。
她辞了工作,和所有人切断了联系。
一个月后,沈乔在偏远小镇的果园里找到了苏倚竹。
她绑着粗布头巾正在园中劳作,下梯子的时候,用手臂小心护着明显隆起的小腹。
看到她的第一眼,沈乔就有了转身要走的欲.望。
“你一定觉得我很傻吧?”
两人坐在门口的矮凳上聊天,夕阳从枝头落下去,金灿灿地照在两人的肩上。
苏倚竹弯腰在筐中分拣着大小不一的橘子,修剪多余枝叶,动作很慢。
她如今已有四个月的身孕。
她不顾周围人的反对,决定生下这个孩子。
可顾延并不想要这个意外的孩子,得知后曾几次三番让她堕胎。
所以她把自己藏到了这里。
“这是我和他共同的记忆,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和他之间就没有任何联系了……”苏倚竹喃喃说。
沈乔已经听不懂也不想听懂她在说什么了。
她放弃了自己的理想,放弃了自己上升期的工作,连自己的人生都燃烧殆尽了,就为了这个生父都想要抹去的孩子吗?
“你肯定很讨厌我这个样子吧,”苏倚竹仿佛看出了她的心里话,垂下了头,“我一直不敢联系你,之前还对你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对不起。”
“无所谓了。”
沈乔背对她站了起来,她过来只是想要确认她的平安。目的达到,她也该走了。
“赵梦,你不会再来看我了对不对?”苏倚竹抓着她的袖子在身后问,声音带了一点哽咽。
沈乔没有回答。
她的视线掠过矮矮的围墙,看着夕阳中的橘子林。
耀眼的果实挤在枝头微微曳动,在风中荡出凉凉的香气……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潇洒的,如果有一天你陷入爱情,或许也会变得跟我一样!”她颤抖而激动地提高了声音。
沈乔像是没听到她的话。
她扬手指着远处的林子,“你当年给我的橘子,就是这里的品种吗?”
“……你还记得。”
除了回忆,所有的东西都会不可避免地发生变化。
人如果能不长大,永远留在回忆中该多好……
为什么曾经亲密到无话不谈,有一天也会变成再也不想见的人呢?
沈乔回头,看了她最后一眼。
“你说得没错,我不会再来看你了。”
……
谁也不敢相信,曾在业内多年积攒威名的顾氏集团,会在短短时间内面临破产危机。
真真假假的坏消息每天都在摧残着民众的信心,到了后来,几乎已经没有人怀疑顾氏这座巨轮即将倾覆……
顾延为了挽回父亲的心血四处奔走,做了许多以前的自己根本不可能做的事情。
他低下高贵的头颅,找隔岸观火的父辈亲戚求助。
主动那些碰面早就闹翻的朋友,承受他们不加掩饰的奚落目光……
然而不管他做多少,都没有给局面带来转机。
他的继母郑慕兰丢下一份5年前签好的离婚协议,轻松地从漩涡中抽身而出。
只剩他留在困境中,没有一刻喘息。
无论如何用力托举,脚下的那块薄冰仍在碎裂……
眼下是顾氏唯一的希望。
顾延听从公司元老的建议,去找目前最大持股的兆丰集团商谈。
兆丰主事人是个神秘人物,几乎不在公众面前露面,好不容易才探听到对方的行程。
他将在下午四点的X俱乐部包厢内谈生意,答应给他一个见面机会。
顾延早做好了决定,无论对方提出多苛刻的要求,他都会耐着性子接受。
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事能让他的情绪产生起伏,见多了背叛猜忌,世态炎凉……
他只有疲惫,数不清的疲惫。
“顾少爷,事已经办妥了,您看……接下来怎么处理?”
驱车前往俱乐部的途中,他总算收到了一个勉强让他精神振奋的消息。
顾延舔舔干燥的下唇,倦怠麻木的脸闪过一丝激烈的戾色。
他用着漫不经心的语气,“随你们怎么玩,只要别给我弄死……记得把视频发给我。”
比他预想中的时间更快。
到了下一个路口,他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那头的声音分外惊慌,回荡着物体滚落的响动,“顾先生,不好了!这个女的忽然没气了,我们现在怎么办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