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收到过王二的警告后,算来算去胡玉已经有五日没去见过二娘子了。
她又不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上赶着去神经兮兮的糙汉子那儿挑什么刺?她也瞧出来了,王二只是拘着二娘子,倒没有伤害二娘子的举动。
胡玉找到了之前领着她进村的老大爷,本来想着花些银钱买消息,可那老大爷还是如同之前一般不肯收,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胡玉。
“那孩子是被王二在傍晚带回来的,那时候她浑身脏兮兮的,不过身上的衣服料子很好,污泥也盖不住那绸缎粼粼的波光,我就知道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
“村里人没说什么吗?就这样默许了?”
“她一回来就被王二关在屋里,一关就是大半年,我们谁也没见着她,只在路过王二家的时候隐约听到过哭动静,不过谁也不想多管闲事,王二那小子爹娘去世的早,讨个媳妇不容易……不过当然了,拐人是不对的,可你看王二对她媳妇是出了名的好,二娘子脾性古怪,时间长了村里的人就也都……”
他住了嘴,不再往下说了,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拿出水烟袋点上火,狠狠嘬了一口,“若是旁人村里指定是不容的,可早些年洪灾,王二的爹娘是为了村子没的……”
胡玉也知他心间顾虑,索性褪下腕间的银镯子放进了老大爷手里。
“老人家,我知道你心眼是个好的,您愿意和我讲这些我深受感动,镯子你留着,就当是我对您的谢礼。”
“不明不白的谢老头子我当不起啊,小娃娃你还是快把东西收回去。”
见老大爷还要推脱,胡玉索性又拔了头上的银簪子也递了过去。
“这个您也收着,您知道我要做什么,桃花村排外,我们住着也不开心,就让我们外人哪来的回哪去,还请您到时候行个方便。”
一头如瀑青丝凌乱地披在胡玉身后,她今日穿了一身青衣,宽大的外袍用腰链松松垮垮地拢着,露出里面月牙白的衣裳,耳边依旧别着一朵栀子花,清雅出尘。
老大爷一时晃神,两样东西就都被她强硬的塞进怀里。
眼见胡玉态度坚决,老大爷又叹了口气收起水烟袋,咂吧咂吧嘴,“要走就快点跑,让王二知道你们俩都得没命。”
他松了口,就说明这事情有希望。
胡玉一时也露出抹真心的笑,转头和老大爷并肩坐在草垛旁,丝毫不在意杂草和尘土弄脏了自己的裙摆。
“我没来的时候,跟周边的人打听,他们都说桃花村民风淳朴、景色宜人,是块风水宝地。”
老大爷抬头望向天,湛蓝的天幕上偶尔飘过几朵云,成群的麻雀在桃树上跳来跳去,午后光影被桃枝切割后抖落在地面形成斑驳的光影。微风拂过,带走阵阵桃花瓣,在漫天飞舞下,下了一场五月雪。
“小姑娘,你觉得莲花怎么样?”
虽然不明白老大爷为什么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话,但胡玉还是依着自己对莲花的印象说了出来。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溢清,亭亭净植。”
老大爷呵呵笑了两声,神态和蔼,“可他在我老头子眼里啊,就是一大片开在臭泥沟子里的野花,不如桃花缤纷,也不如桃花实用,那莲子莲藕老头子我吃不惯,也厌恶那臭泥沟里的恶臭味,从来不会去挖。”
胡玉下意识一愣,嘴张开想要说点什么,却被老大爷怼了回去,“瞧我,扫了你们城里来的这些金贵小孩的雅兴,你们看的莲花应当都是有专人照看的吧,肯定不会长在臭水沟里。”
她扭头看过去,老头还是那副和蔼的笑嘻嘻模样,但她明白了。
胡玉施以一礼,拱手道:“多谢赐教。”
她站起身,翩然离去,长袖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摇晃,在光影里荡漾出一片炫目的光晕,那是湖锦上的银线折射出来的。
不属于桃花村的光晕。
融不进桃花村的光晕。
“……倒是和那丫头的绸子一个成色。”
老大爷望着胡玉离去的身影,砸吧砸吧嘴又从兜里掏出那杆水烟袋,点上,“今儿我也做了一回善神仙哟!”
胡玉在回去的路上暗暗加快了脚步。
得赶紧了,若再晚些日子恐怕就带不出去了。
桃花村的村民相当团结,老大爷肯松口绝不是因为银钱的原因,而是沈青莲遗留的权势,村里的人怕这样的权势,他们知道沈青莲来头不小,不是二娘子那样富贵却无权的人家,所以才都顺着自己的意思来,怕给桃花村惹上麻烦,这点二娘子已经暗示过她了。
但事实是她跟沈青莲本身就没什么牵扯,要是晚了,这种关系被他们看出来,时间一长她也就走不了了。
全村上下的人都在提防和排斥外来的人,他们之中王二是最胆大,不然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警告她。不仅是试探,也是挑衅,不管她会不会带二娘子走,她都会被村里的人盯上。
这个村子根本不需要银钱,他们不在乎银钱,钱对他们来说是无需在意的身外之物,自己的钱根本指使不动触及他们利益核心的事。
胡玉越想越心惊,说不定自己跟老大爷打探消息的事也会在不久传进王二耳里,所以老大爷才说了那句要是让王二知道了她们俩都会没命。
她们必须走,越快越好,今晚就走。
打定了主意,胡玉步履匆匆,一路上强撑着精神跟来往的村民打招呼,糊弄几句后就赶快进了房门。
砰地一声,门被死死关上。
胡玉喘着气,胸腔里的心脏砰砰跳动着,在滚烫的血液里悄然回荡,久久难以平复。
她长舒一口气,抚上心脏的位置向床边走过去。
温软的体感下是兴奋的心脏,胡玉顾不得许多,换上一身暗色的长袖长裤,收拾好掖在褥子下的银票,确定揣在怀中不会丢之后就偷偷地从后门出去了。
太阳将落未落,快到饭点了,胡玉知道此时跑不是最好的时机。
但她们一刻也等不得了。
夜长梦多,谁知道明天会生出多少事?
那个老大爷看着和善,实际上也不是好相与的主,刚才他那几句没头没尾的话分明是在敲打她。
胡玉笃笃地敲起二娘子的后窗子,轻声唤着二娘子。
正窗对着田地和村路,她必须避着点。
“谁?”
“二娘子,是我,胡玉。”
“阿玉?你怎么从这里过来?”二娘子在屋内听见胡玉的动静愣了愣,不确定地道。
可下一秒,二娘子旋即像是想明白什么一般,也顾不得怀中的安儿,猛地站起身扑向后窗,开了一条缝。
“阿玉……你,那个畜生是不是……”
透过缝隙看着二娘子满眼惊恐的模样,胡玉心里又气又疼,“没有。”
二娘子松了口气,捏紧了袖间的手帕,攥得骨节咯吱作响。
“没有就好……是我连累你了,那天他回来后,晚上突然就对着我……”
二娘子停住了话头,她不想让胡玉担心,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对着胡玉劝道:“你快走吧,桃花村对你来说已经不安全了。”
胡玉答应了一声,顺着缝隙塞了暗色的衣服和铁钳进去。
“我们一起走。”
“阿玉你说什么傻话呢,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胡玉冷静地打断二娘子,“我都知道了。你要是还拿我们是同类人,那就跟我一起走,回去寻你的亲人。”
太阳逐渐昏沉,屋内光线晦涩,她看不清二娘子表情,不知道二娘子敢不敢和自己一起逃,一边耐着性子给她时间,一边留意着两旁提防着王二突然回来。
窗里许久都没个声响,胡玉正欲再度出口询问,窗子却猛地被人从里面打开,险些撞到胡玉的额头。
二娘子在屋内站着,仔细看她垂在身侧的右手还轻轻颤抖着,胡玉以为是她害怕了,就出声安慰,“村口我打点好了,应该能拖个一时半刻,你别怕。”
“我不是怕。”
二娘子出声,捡起地上的铁钳用力绞紧连在双脚之间的锁链,几秒后只听吧嗒一声,锁链应声断裂,她也利索地换好了衣服。
“快走。”
二娘子翻出窗户,拉着胡玉从鸡圈的缺口挤出去,刚才胡玉也是从这儿挤进来的。
她俩都不会轻功,虽然窝囊点,但是大女人能屈能伸,都这种时候了胡玉也计较不上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