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 第9章 第九章 见鬼（2）

人民公园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公共场所，灾前的日常人流量不大。但最为棘手的是，这是一个开放型场地，任何市民都可随意进出，而且占地面积还不算小。

一个小女孩在这里失踪，带走她的可以是任何人，哪怕是能暂时藏起她的地方，也有太多选择。

那么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女孩是怎么失踪的？人为造成的？还是主动走丢的？

思索着这些疑问，季天阳已经又走回了大叔身旁。

当他把自己的想法传递给眼前这个幻象的时候，一个短暂的新画面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大叔带着照片上的小女孩从公园南边的大门走了出来，可是两个人之间却不是一种愉悦的亲子气氛。

女孩子脸上气鼓鼓的，嘴里像是不停重复着几个词，被抓在大叔手心的小手挣脱不开，头却摆得越来越厉害，甚至连跟随的步伐都显得不情不愿。

可能是由于她的吵闹不配合，大叔神情严肃，板着一张脸，应该是威吓了两句，却换来女孩一声大哭，随即蹲在地上不再前进。

大叔黑了脸也无计可施，他不停看表，像是很赶时间的样子。对着蹲在地上的女孩说了句话之后，他往前边走了几步，一边打电话一边焦躁地往马路上寻找。看样子是叫了网约车，着急带女孩去什么地方。

不一会儿，一辆车停在了路边，大叔跟司机交涉一番，看来是确认了信息拜托对方原地等一下。

前后不过就三五分钟的时间，等他再回头时，公园门口已经空无一人。

大叔慌忙跑回来，拉住一两个从身边经过的路人盘问，也是一无所获。

随后他只能重返公园，跑遍门口附近的竹林、小径，问遍碰到的每一个人，最后又跑出公园大门，挨个去寻访周边的摊贩。

这时，路边的司机一脸不耐烦地按了几下喇叭，大叔被惊到般回头茫然四顾，脸上彻底慌了神......

幻象到这里结束了。

季天阳站在纷纷落雪中，鼻尖一点冰凉，他看着逐渐模糊的大叔身影，本能想上前抱住，却依旧扑了一个空。

然后那身影变作一个小小的光团，被季天阳小心地捧在了手中。就像对待一件极其易碎的工艺品，季天阳没再多做停留，急切地护着那光团回到了自己的便利店。

鬼魂的幻象极为不稳定，就好像他们的本体早已离世，留剩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会慢慢随之消逝。

大叔已经倾尽所有，向季天阳发出了最后的求救。

季天阳却不知道，他是否能回应他的请求。

将近晚上7点钟，一个穿着破旧棉袄的老头钻进了店里。老人头上带个灰色的毛线帽子，双手揣在袖子里，鼻头被冻得通红，却世故得笑出一脸褶子，正好与要出门闭店的季天阳撞了个正着。

“您......要买东西吗？”季天阳退后一步问道。

老人却没答话，反而开始探着脑袋在店里四处打量。

看着老人在店里又溜达了十来分钟，这巴掌大的店铺，都够他把货架上的商品挨个看一遍了，显然不是来买东西的样子。

季天阳有点不耐烦地看看表，催促道：“您如果没事的话，我要关门了。”

老头脚下站定，吸吸鼻子，眼珠子倒是骨碌碌转着一刻不歇：“你是老板？”

季天阳点点头，老头又说：“小店看着挺不错啊！小老板，你看外面那么冷，我晚饭还没吃，能在你这拿点吃的么？”

这个要求略显直白，季天阳皱皱眉：“您什么意思？店里的东西都明码标价，您随便挑，结了帐就可以拿东西走人。”

老人闻言还真顺手拿了些吃吃喝喝，盛满一个大塑料袋后，笑着对季天阳说：“行，老板，我要这些。”

季天阳算好账，老人却笑得更加谄媚了：“小老板，这回先佘着行不行？”

这下，季天阳终于知道这人来干嘛的了，一兜子东西往柜台上一放：“那您老打算什么时候把钱给我呢？”

“你看，都是遭了灾的苦命人，小老板，你不能那么不近人情啊！”老头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完全没有苦闷的感觉。

季天阳摇头：“大爷，我看您不像城区受灾后的幸存者啊，否则您怎么不去救助站登记领取救助物资呢？”

“小老板，都说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懒得跑那么远了，这不离着你这里近，顺道进来拿点物资不是一样的么。”

老头还想继续胡搅蛮缠，季天阳却没了同他纠缠的耐心，从塑料袋里掏出一碗泡面往老人怀里一丢：“行了，大爷，今晚先用这个凑合一下吧，我要关门了。好走，不送。”

说着，就把老头推出了便利店，季天阳把门一关，彻底清净了。

关门后，他穿戴整齐，手里提上一袋大米和一桶油，从后门走去了隔壁小区。

这个旧小区原本规模不大，但是为了安置灾民，政府又在这里扩建了两排临时居住所。暖黄的路灯下，季天阳走过一个个墨绿色的帐篷，最后根据编号，掀开了其中一个的棉门帘。

一走进帐篷里，所有的寒冷立刻被隔绝在外，季天阳冲里面忙碌的人打声招呼：“吴惜仔，你们这个帐篷保温效果还挺不错的。”

听到声音，吴惜仔立刻转身，手上接过季天阳递过来的米和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种时候，有这个条件很好了。你快坐下，我去把热着的菜端出来，马上开饭。”

“我先去看看阿姨。”

季天阳拍拍吴惜仔的肩膀，示意他去忙，自己则是往里走了走，来到床边。

“天阳，你来了啊。”

躺在床上的女人如今刚刚出院，可是由于伤势过重，依旧还是卧床休养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

“阿姨，听说你们搬来了这里，我过来看看。”

季天阳说着，轻轻脱下羽绒服抱在手里，不想让自己带进来的寒气影响到病人。

“嗯，你费心了。”女人虚弱地说着。

关于季天阳的事，女人所知基本都是吴惜仔一点一点告诉她的。隐瞒了超出常人认知的部分，保留了一份患难互助的真情。

季天阳说：“阿姨，您别客气，好好休养身体，不要担心惜仔，我会经常过来看你们的。有什么困难就让惜仔跟我说，大家都是灾难里过来的人，要互相帮助。”

女人又“嗯”一声，感激地看了季天阳一眼，随后又累极一般闭上眼睛。

季天阳则是对女人笑笑：“您歇着，我就不打搅了。”

“走时跟我说一声。”

“没问题。”

说完，季天阳就转回了饭桌旁，桌子上的饭菜已经布置妥当，应该是吴惜仔在救助站领来的。

“阳哥，吃饭。”吴惜仔给季天阳递上筷子。

季天阳也没客气，接过筷子吩咐道：“吃。”

两个人先迅速把肚子填了个五分饱，然后季天阳才开了个话头：“惜仔，这里住着还习惯吗？”

吴惜仔咬着筷子点点头：“挺好的，真挺好的，阳哥，你别担心。”

“那就好。”季天阳想想又说，“以后家里缺什么就去我店里拿，别不好意思。你一个学生，别太勉强自己。”

“知道，阳哥，谢谢你。”

“谈什么谢，我是让你好好照顾你妈，而我要替你妈监督你。”顿了一下，季天阳又问，“想过以后怎么办吗？什么时候办理复学手续？”

吴惜仔夹菜的手停下来，想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不上学了，现在我妈离不开我。以后等她好一点，我就出去找个工作。”

季天阳也停顿下来：“真想好了么？其实，你可以先休学一年。至于你母亲，我......”

“阳哥，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我本来成绩也不好，混社会可能更适合我。”

吴惜仔打断了季天阳的话，他虽然不是个纯粹的好人，可也还有起码的良心，这也是季天阳事后依然对他多有照拂的原因。两个人因缘际会相识相知，季天阳又默默扛起了监管吴惜仔的责任，他既要防范他以后走了歪路，又要亲眼看着他一步步赎罪。

“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不干涉你。但我希望你今后老实挣钱，踏实做人。”季天阳语重心长地交代一句。

吴惜仔仿佛也想到了什么，过去对他来说已经无可留恋，反而一场地震带给他新生，胸中掠过一阵惆怅的同时，开口的语气却饱含坚定：“我懂，你放心。”

这短短五个字，是少年人的一诺千钧。

一顿饭两个人吃得很快，吴惜仔手脚利索地收拾了饭桌后，季天阳又将他招来身边。

“我还有些事想问问你。”

“嗯，你说。”

季天阳：“你知道当初把你带去单人病房的人到底是谁吗？后来他有没有再找过你？”

吴惜仔摇摇头：“不知道。只有护士问过我是否还会出现幻觉，我说没有。之后医生又安排我做了个脑部检查，显示一切正常，就再没有人就这件事找过我了。”

季天阳颔首思考一下，又问：“那个之前霸凌你妹妹的男生，叫什么？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听到关于那个人的问题，吴惜仔还是条件反射一般感到一阵恶寒，他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热水，才回答：“蒋英奇，他的爸爸是C城副市长蒋XX，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季天阳点点头表示知道：“所以他才有霸凌同学的底气。”

“在学校大家都知道他的背景，没人敢惹他。”吴惜仔紧张地攥紧手，“但是灾后我没再见过他，我觉得八成......毕竟大地震来了，又不会看他爸爸是谁。”

“哦，这样啊。”

一口闷气堵在了季天阳的胸口，毕竟对于这样穷凶极恶的人，季天阳还是不太愿意让他死得太轻松。如今他好不容易算是掌握了一种有点好用的【超能力】，既然事情还没有定论，他就会继续追查下去。

“你问这个干什么？”吴惜仔后知后觉地察觉了点什么，“你别多管闲事啊，恶人自有报应，你顾好自己就行。”

季天阳闻言上手给了黄毛脑袋上一下：“小屁孩！还教育上我了？看你这脑袋，黑发茬都长出一大截了！话说你什么时候把你这头发收拾一下，黄毛都剪了吧，不像个好人。”

“阳哥，你怎么还搞发色歧视呢！再说，我不是小孩了！”

吴惜仔气哼哼地反驳，反而是这一刻让他显得尤其像是一个叛逆的青春期少年。

“你这形象找不到好工作的。”

“我明天就去剪了！”

季天阳一击必杀。

这天晚上，季天阳在吴惜仔母子临时居住的小帐篷里待到了九点多，久违地与别人共进了一顿晚餐。他不觉得自己时不时的送吃送喝是对吴惜仔母子多大的恩惠，反而觉得自己身边多了那么一两个人，可以偶尔说说话，让他不再觉得那么孤单难支。

季天阳来看望过吴惜仔许多次，却始终没有问起过他后来看到的那个被霸凌的男生，也不想追究吴惜仔状似慌乱的一次指认，是否出自他处心积虑的计划。有的时候，设身处地，谁也不能断定自己为了想守护的东西，会放弃些什么。

今天过去，季天阳决定以后也不再提起这些事情，他决定要靠自己去追寻真相。至于吴惜仔，将惨淡的过去一丝不剩地摊开在他眼前，最可能出现两个结果：再度崩溃，或者一路向恶——过去始终是过去了，季天阳只想盯紧他的未来，不想再出题考验他的选择，人性最是经不起考验。

第二天上午，便利店再度歇业半日。

季天阳翘班又来到了那片毁败的公园，这次场地上不如昨天那般冷清，有些建筑工人正带着工具、图纸测量规划，空地上也运来了一些建筑材料，看来政府主导的灾后重建计划已经初步开启。

这对季天阳来说算不上一个好消息，如果小女孩还在这个世上某处活着那是再好不过。可是如果......季天阳昨天已经仔细对比过最新的罹难者名单，他没有在上面找到女孩的相片，当然也没有找到蒋英奇的，地震掩埋了太多的失踪者。

而重建工作则会完全破坏曾经在现场遗留的痕迹，女孩出事的这个关键场所将无法再给季天阳提供更多的信息。因为，过往的经验让季天阳知道，【鬼魂】总是倾向于依附在某些有特殊意义的物件上或场所里。

那么接下来的调查工作，对于季天阳来说，无异于是真正的大海捞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