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 第8章 第八章 见鬼（1）

“......据本台记者前方发回的最新报道，C城灾民救助以及安置工作现已进入尾声，截止今日罹难者人数达到......”

“欢迎光临！......欢、迎......嗡嗡......欢......嘤嘤嘎......”

“靠，老板你这个好吓人哦！坏了就换掉吧。”

“后续灾后重建工作正在有条不紊的提上议程，为了避免之后不可预知的余震影响，请广大市民不要贸然前往震区，再一次重申，为了您与家人的安全，请非专业人士远离震后区域......”

“老板？有人在吗？”

“最后，让我们再一次悲痛缅怀于这次灾难中逝去的生命。”

......

“老板？老板！醒醒嘿~”

“啊，你好，欢迎光临。”

季天阳用衣服袖子抹了一把嘴角，刚睡醒的脸上还压出了几道浅浅的印子，他伸手拿起柜台上的遥控器，关掉了头顶还在播报本市新闻的电视机。

“你是......店老板？”

来人看着面前一张懵懂少年的脸，明显一滞。

“啊，我是啊，怎么了？”季天阳伸了一个懒腰，醒过盹来，“买什么？”

男人也回过神，讪笑一下：“我还以为你是个高中生呢，来包烟。”

顺着男人黝黑手指指向的方向，季天阳从身后拿过一包烟递给男人：“我都该结婚生子啦，大哥，二十。”

“那你长得可真嫩，显小。”

男人戏谑评价，随手从钱包里抽出钱递上，正要转身离开时，手臂却突然被人抓住了，柜台后的季天阳笑问道：“大哥是做什么职业的啊？”

“啊？”男人被问得一愣，随即不悦道，“你管得着嘛。”

见自己的举动引起了对方的不满，季天阳很快撒开男人，举起双手，做个抱歉的动作：“无意冒犯啊，就是想问您最近有啥烦心事么？”

这个问题让男人更加莫名，但他下意识就拆出一根烟来叼在嘴上，又想了想，从钱夹里掏出一张照片推到季天阳的面前，压低声音问道：“照片上这个人，你见过吗？”

季天阳低头仔细朝那照片上看去，上面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头上扎着两个羊角辫儿，身上是板正的白衬衣红裙子，身后背着个彩虹独角兽的大书包，正冲着镜头开心地笑。

“这......是师大附小的学生吧？”

照片上的女孩季天阳当然不认识，可她身上的校服，季天阳很熟悉。

“见过这孩子吗？孩子！”男人有点不耐烦地催问，连烟都顾不上点了。

“没，没印象。”

听了季天阳的回答，男人眼中明显失落了一下，可他好似也习惯这种结果了，只轻轻叹出一口气，又把照片收了起来。

“你是孩子什么人？”

看季天阳露出一副警惕的样子，男人赶紧替自己澄清：“你别瞎想，我就是个私家侦探，是女孩的父亲委托我找人的。”

“大哥，留个联系方式吧。”季天阳这样说，见对面的男人一脸困惑，他解释道，“万一我以后见到了，可以联系你啊。”

“呃......好吧。”

犹豫一番，男人还是给季天阳写下了一串电话号码。但看他的神情，又完全是一副不抱任何希望的样子。

“你有女孩父亲的照片吗？”

季天阳收起写了电话号码的纸，又随口问了一句。

“没有，我没事存委托人的照片干啥？”

“大哥你放心啊，我是自愿提供信息的，就算人找到了也不会事后管你要钱的。”

“你，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你要管我要钱了？”

季天阳歪了歪头：“没什么，只是不小心【看到了】你心里在想什么。”

“胡说八道！”

男人虽然觉得这店铺老板有点奇怪，可也没再多说什么，抬手把始终没点的香烟又插进耳后油腻的头发里，有些烦躁地揣起钱夹之后就匆忙离开了。

“私家侦探？”季天阳冲着门口啧啧两声，“大叔，你找人可真够不靠谱的啊。”

“要不是看到你，我肯定不会相信这么一个家伙。”

“别说，你女儿长得还挺像你的。”

“那么，你很想知道她现在在哪吧？”

“唉，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自言自语着，季天阳从柜台下面掏出一顶黑色鸭舌帽，抬手戴在自己头上，再把帽檐往下一压，对着前方虚空一点说：

“走吧，带我去看看她最后消失的地方。”

走出连名牌都没有的小便利店，细细的雪沫迎面扑来，季天阳又紧了紧羽绒服的领口，然后双手揣进兜里，迈开步子，在地上逐渐堆积起的薄薄雪层上留下一串簇新的脚印。

如今灾区依然是一片破败的模样，但是许多高危建筑垃圾已经被大型机械清理干净。而新的临时便民设施则多了不少，有人负责灾后防疫，有人负责净水维修，总之就如新闻里所说，C城正在缓缓迎来它的新生。

作为一个灾后幸存的C城人，季天阳也迎来了对他来说前途未卜的崭新生活。几天前，他动用所有积蓄在灾区附近开了一家小便利店，规模虽不大但胜在能满足基本的日常需求。

如今一切步入正轨，季天阳表面上做个浴火重生的励志小老板，私下里却是经营着不为人知的神秘副业。

这就要从地震后接二连三发生的怪异事件说起了，在暂时解决了吴家兄妹的那件事情之后，季天阳悲催地发现，他见到幻象的情况开始多了起来，而且不分白天夜晚，不论人物地点。

有时只是闪过简单的一个人影，有时则是一段属于别人的短暂记忆，有时甚至只是脑中一闪而过的一个想法。

虽然大多是偶发事件，可是那些幻象出现得随心所欲的程度绝对大大提升。而且，季天阳再没有碰到第三个与他有相似经历的人，就连后来去探访吴惜仔，对方也只表示他完全没再看见过任何“鬼魂”。

所以，季天阳是真真没想到，他误打误撞帮别人解决了问题，自己的问题反而越来越大了。

对于孑然一人的季天阳来说，他经历的这些非正常现象，实在不好贸贸然对其他人说起。于是，他开始天天私下里自己研究。反正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来二去的，还真让他在这个全新的领域，摸出些门道。

就目前的经验来看，他依旧无法与这些幻象交流，但是会耐心提取总结每次偶遇幻象时看到的信息。他日日虚心学习，就为了有备无患。

偶然有一次，季天阳见证了一位罹难者生死瞬间的惨象后，他愈是想要多为那些心中存有遗憾的对象做些什么。就算是，灾难幸存者的救赎与对亡灵的告慰吧。

可有的时候，格外逼真的幻象也会与真实生活产生混淆。季天阳深深知道，如果不能有效区分它们，会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隐患。他不想自己哪天会分不清真实世界与脑内幻觉，变成一个真正的精神分裂者。

所幸样本一多，经过细心观察，季天阳就发现了一个规律：如果他看到的是幻象，那么就会对身边的电子设备产生一些干扰，电流杂音就成了分辨虚实的最好依据。这也是他在店门口挂个电子迎宾铃的主要目的，否则他今天被叫醒时，对着打招呼的说不好就是此刻走在自己身前的大叔了，那样一定会吓到那位侦探大哥！

季天阳不想惹上更多麻烦，低调行事成了他的人生准则。

两个人走了这么久，附近都没有出现大叔的本体，那大概率这位大叔也不在人世了。

是的，没错，在正常人身上，季天阳也偶尔能看到他们的幻象，那更类似于一种心灵映射，比如本体结婚时候的一个甜蜜瞬间，或者具体到当下他最想吃的食物......但是，季天阳会刻意避免看到这些，毕竟未经允许就侵犯别人的**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说来也怪，他心里努力想着不要看不要看，那些幻象就真的会不再出现；就像他如果很想获取某些信息，就会生成关于这部分记忆的幻象。

幻象，好像会回应他的意念。

季天阳觉得这是种神奇的能力，虽然不是每回都能生效，可也算让他有了一些对付神秘现象的办法。不再没头苍蝇的乱撞，让季天阳的“副业”也进行得越来越顺利。

通常，季天阳把这种见到故去人影像的经历自称为【见鬼】。

长久接触下来，季天阳发现这些东西都是没有实体的，也就是说，他们本身基本无害。

至于被幻象包裹住，进入现实的危险区，那就是季天阳最需要想办法规避和解决的问题了。就像吴惜歌制造的幻象，属于幻象的部分全部无害，外在的真实却充满不确定性，这也是为什么不能迷失在幻象中的原因。当然，像吴惜歌那么渴望传达【死亡】这个主题的人，也不是那么多。

起码至今为止，季天阳还没有再次碰到比淹水坠楼更刺激的事情。

至于吴惜仔所说的被推下铁轨，季天阳是不大相信的。他认为更大概率是吴惜仔当时看到妹妹的幻象过度紧张害怕，自己失足掉落下去的。不过，这也只是他的猜想而已，真相是什么，现在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终于，前方的大叔停下了脚步，季天阳抬头环顾一周。这片地方损毁严重，之后又被清理过，他一时之间还真没太认出来灾前是个什么地方。季天阳只能走来走去，四下观望，希望能够找到什么提示性线索。

不多时，远处一个陷入地下的坑洞引起了季天阳的注意。他花十分钟走过去仔细观察，坑挺大的，还能比较容易地辨认出是个边沿较为平整的长方形。地震后，地上被砸出的坑不少，但想砸出这么有人工痕迹的根本不可能。

灾前，这应该是个泳池。

有了这个提示，这下季天阳基本能断定这是哪里了。

C城城西有个挺大的人民公园，公园的旁边就有一个游泳馆。

季天阳又站在大坑前往回看，依稀可辨的植被如今都成了漫漫枯草，而那个大叔还执着地站在没有长草的一边。

“原来你的女儿是在公园走失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