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注定是一个不眠夜,吴惜仔睁着眼睛,从天黑到天亮,时间周而复始,城市明灭交替,但是他的人生却从此之后无法再走向光明。
同样失眠的还有季天阳,他平躺在床上一整夜,好像想了许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一直折腾到天亮,他问:“你妹妹,后来辍学了?”
床脚那团物体动了动,开口时声音已经沙哑:“没有。”
“她,她就一直被那个畜生......”
“没有。”
季天阳感觉,现在吴惜仔可能只会麻木地重复【没有】两个字了,于是又问:“你从什么时候起就看不到吴惜歌了?”
......
无言沉默良久,床脚那里还是传来一阵低低的回答:
“从我被转入单间病房之后。”
“哦,”季天阳掰着手指象征性地算了算,“我想今天以后我也看不到她了,我能感觉得到,她越来越虚弱了,她尽力了。”
“看不到了吗?真的,看不到了吗?”
吴惜仔低哑的声音中再度带上了起伏。
“应该看不到了,你可以安心了。”
季天阳忍不住讽刺了一句,没想到床底又传来了断断续续地抽泣声。
这一晚上被搞得心力交瘁的季天阳向着天花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里狠狠送上一句【活该!】。
“你,你知道吗?”吴惜仔又在呜咽中艰难开口,“我把我妈背在背上的时候,她一直在我耳边说【救妹妹......惜仔,救救妹妹。】”
一句话说完,男生又一次陷入崩溃。
一次次的选择,他懦弱到底,就注定负起越来越重的罪孽。
季天阳想,恐怕这一次,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了。
“以后照顾好你的母亲,带上吴惜歌的份,你不像我,只剩自己一个人,不对,我有男神保佑......”
声音越来越模糊,季天阳终于在胡言乱语的低喃里抱着手机里的照片陷入了睡眠。
......
“罗天宇!别打游戏了!过来帮忙!”
“啊,表哥,求求你,不要念了。”
季天阳率先走进院子里,撸起袖子,左看右看,还是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罗天宇姗姗来迟,凑上来的时候嘴里还咬着个桃子。
“都说了今天过来帮我做个窝,结果你这家伙来了就只顾着玩和吃。”季天阳拿个榔头围着几块木板心里盘算着,顺嘴还要埋怨身边人两句。
罗天宇挠挠头,一脸不解地盯着眼前这堆材料:“哥,你说这兔子就放在纸箱里养着呗,你费劲给它做什么窝?”
季天阳却突然挥舞着手上的凶器崩溃道:“不行!我受不了了!那兔子要臭死在里面了!”
“来来来,别激动,你也吃口桃子消消气~”说着罗天宇就将自己手上已经咬了一半的桃子又塞进了季天阳的嘴里。
“呵,你们真哥俩儿好,互吃口水不嫌恶心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季天阳直接被桃子噎住了,于是罗天宇只能一手拍着自己表哥的背帮他顺气,一手指着不怀好意的闯入者说道:“林旺,你羡慕就直说!”
“羡慕什么?羡慕你是个猴吗?”男生不屑一瞥。
“来来来,知道你也想吃桃子了。”说着罗天宇就混不吝地要把手中的桃子接着往林旺嘴里塞。
这都什么跟什么,季天阳再也受不了一般,挤到剑拔弩张的两人之间,脸红心跳地劝架:“喝!什么魑魅魍魉妖魔鬼怪,都给我退下!!”
......
又梦到了以前的事情,季天阳竟然有点不愿意醒过来。他扯过背角,遮住被太阳闪花的眼,又咂摸了片刻味道,才把手机拿起来扫了一眼,已经十二点半了。
同时,随着季天阳的动作,他敏感地察觉到自己身边也跟着窸窸嗦嗦起来。
季天阳立刻弹坐起身,冲躺在他身边的人大声道:“谁让你上来跟我睡一起的?!”
吴惜仔探出头,哑声道:“对不起。”
“起来起来,赶紧下去。”季天阳糟心地掀起被子,话虽这么说,人却冲进了卫生间里。
等他出来的时候,吴惜仔已经收拾妥当坐回了椅子上,他抬头看了一眼季天阳,闷声说:“谢谢你昨天的收留,我今天打算去医院看望我妈。”
“哦,”季天阳也不知道该回点什么,但觉得这样也挺好,“放心,阿姨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嗯。”
留下这个音节后,吴惜仔就开门走出了季天阳的房间。
午后无事,气温回暖,坐在外面晒晒太阳很舒服。卸下多日来的紧绷,季天阳终于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一只麻雀落到脚边,啄食着季天阳不经意洒落的面包屑。
此刻,他终于获得新生一样,将恐惧抛在了身后,抛进了河水里,抛向了遥远的天际。
他甚至渴求与吴惜歌的再次相遇,不管在哪里,他很想拥抱一下那个女孩子,给予她一些迟到的温暖。
这样想着,一抹浅淡的光团出现在了季天阳的眼前,他猛地从石头上站起来:“是你吗?”
话音未落,季天阳再次被拉入一个幻境里。
女孩呆滞地跌坐在地上......
视线向外扩散,一圈人围住了她。
她看上去有些惶恐的不知所措,别人却都在七嘴八舌......
“唰”画面又是一转,一身贵气的男孩越走越近,冰冷的眉眼中却散发出残酷的气味。
“啪”一声脆响,画面一晃,被扇了一巴掌的是吴惜歌的侧脸。
男生尤不解气,又抬起了右脚直踹过去。
黄毛实在受不了了,一下子扑上去,拖住了施暴男生的腿,人还被惯性带着往前一个趔趄。
那男生显然对于自己的动作被人干扰十分不爽,用阴冷的语气问道:“你干嘛?”
黄毛赶紧战战兢兢地放开手,指着角落的方向,凑近到男生的耳边说道:“老大,他,他在那边一直盯着你。”
“谁?”
“就那个,他看到你刚才......”
话没说完,阴影里突然窜出一个人,不要命一样地狂奔出去!
“操,抓住他!”
像混乱中被打翻了摄影机,画面一暗,一切归于寂静。
季天阳却心急如焚,他迫切想要窥见因果,生怕自己再次被弹回现实,只能使劲在心里默念【发生什么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画面又是一亮,仿佛回应季天阳一般,这次场景转换到了男厕所。
“跑,哼,你跑什么?”
还是那个有着优雅体态的男生,俨然一个国王一样越众而出,他永远是这个小团体中具有绝对领导力,不可忤逆的存在。
被质问的人已经被打得抬不起头,他什么话都说不出。
国王轻描淡写地替他回答:“跑去投胎吧。”
之后,就是一幕一幕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见证人之下的殴打霸凌。
画面纷繁得令季天阳甚至看不清除去两个主角以外的其他置景。
由于被欺负的男生永远是一副血肉模糊的样子,不是缩成一团,就是趴在地上,以至到幻象结束时,季天阳甚至都难以描述出他的具体样貌。
但霸凌者那副精英皮囊恶魔心肠,倒是牢牢刻在了季天阳的脑海里。他想,也许等赈灾工作基本完成之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把这个恶魔找出来。他能为吴惜歌做的事情,还有许多。
傍晚的时候,季天阳来到了安置吴家兄妹母亲的病房前。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季天阳可以看到吴惜仔正疲惫地趴在母亲床边小憩,夕阳恰好覆在这对母子身上,有种历尽沧桑的和平。
可季天阳此刻心里琢磨的却是,吴惜仔坦诚交代的那些“没有”。
他终于明白了他未尽的意味——如果霸凌可以转移,那么惜歌就可以获救了。
原来,像吴惜仔这般怯懦的人,也曾经献祭了别人的人生,去企图挽救妹妹的人生。就像在大地震这样毁天灭地的灾难下,即使搭上自己的性命,他也能毅然选择背起母亲......
在门口驻足良久,季天阳心里翻来覆去想了很多,最终他还是走进了病房。
听到动静,吴惜仔马上起身,向来人的方向看去。
“你,你怎么来了?”
吴惜仔没想到,季天阳这么快就来看望自己和母亲了。刚想上前表达些感激之情,却又在那人暗潮汹涌的眼神下,不由自主地退缩了。
等两人面对面站定后,季天阳发现吴惜仔矮了自己半个头,可能是平日的不良习惯加上连日来的精神折磨,让这家伙如今瘦得有点脱相。
他又忍不住伸手落在眼前那扎眼的一头黄毛上,像昨日那般使劲揉搓两下,然后猝不及防地,手掌下滑至男生颈后,掐住,再用力往前一带,几乎额头顶着他的额头,一字一句对他说:
“惜仔,别原谅自己!记住,要负罪前行。”
第一个故事终于告一段落。
期待大家多多留言交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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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梦(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