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到达卢本田家中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橘色的天空搭配上田野间的民房,很有一种乡土风情。
几人面前是一座平平无奇的有三间平房的小院,进门绕过一面影壁墙,往左边走就是主屋。进屋是一个小厅,门边是土灶,左右各一间房,左边是卢健回来住的地方,右边是卢本田的房间。
季天阳率先进入卢本田的房间,也就是他的身亡现场。一进门映入眼帘的陈设均显得有些老旧,空气里还有一股经年不散的潮朽味道。
“你为什么会想来这里看看?”程是非站在季天阳的身后发问,“现场已经由专业刑侦人员仔细搜查过了,物证也已经搜集得差不多了。”
“那些我不懂,我只是干我擅长的。”季天阳说,“我想看看卢老先生有没有在死前留下过什么念想。”
“那个的话,我和方明心已经看过了。”程是非说着又拿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依然没觉得有任何疏漏之处。
“好吧,也对,你们确实挺专业的,可能是我想多了。”季天阳又不太确信地讪讪道。
“不用妄自菲薄,我既然同意带你来一趟,就说明确实想听听你的看法。”程是非停在靠窗户的土炕旁边,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季天阳,又看一眼守在外面的林旺,评价道,“你俩倒是分工明确。”
林旺只来屋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就自动去了外面放风。毕竟屋子不大,站那么多人挺挤的。既然调查有程是非坐镇,他帮不上什么忙,他就只管配合季天阳就好了。
经过程是非一番鼓励,季天阳又把周围仔细看了一圈说:“其实,我之前发现,许多人都喜欢把执念寄托在有特殊意义的物件上,所以我就想来现场亲自找找有没有什么漏掉的东西,现在看来真是我自以为是了。”
“不,你的经验很准确,但我和方明心也是专业的,强烈到能够生成【鬼影】的执念,我们不太可能会错漏。”程是非对季天阳的想法,基本还是持肯定态度的。
“哎?那是有只鸟吗?”
季天阳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越过程是非,动作利索地直接爬上了炕。
在土炕一角果然放着个鸟笼,应该是老人生前养来作伴的,看样子也是上了岁数的,那鸟正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窝在鸟笼里。由于它太安静了,身上的颜色又黄扑扑的,才导致季天阳差点就没注意到它。
程是非倒是一直知道这家伙的存在,不过他有些好奇:“这鸟怎么了?”
季天阳站在鸟笼的位置扫视了一下房间,有些找到突破口的兴奋:“它能看到整间房子的状况!”
当季天阳将一只鸟带回特调科,摆在众人面前,信誓旦旦说要看看它的【倒影】时,方明心惊讶得大眼睛都亮了起来:“你说什么?鸟也有【倒影】?”
这一声质问倒是让季天阳有些不解了,他没想到这有什么问题,于是对方明心说:“万物皆有灵,我曾经就在一只猫的身上看到过它的【倒影】。你没有在动物身上试过吗?”
方明心摇摇头,这的确触及到了她的知识盲区,于是扭头看向程是非,一脸怀疑道:“你们研究中心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个事情啊?”
程是非也无奈摇头:“没有办法,我也才刚知道。毕竟,4个月的时间,人的事情还没有研究明白,动物就更顾不上了。”
“哇!那阳阳岂不是为我们的科研开辟了一个崭新的领域,该记大功一件啊!”新线索的出现,像是给方明心打了一针强心剂,她整个人又重新亢奋了起来。
阳阳?什么时候变成阳阳的?只有林旺在一边注意到了这个微妙的称呼变化。
为了证明季天阳的说法,方明心先试了一下,结果她却失望地发现,她并不能诱导出一只鸟的【倒影】。当然后来她又试了许多飞禽走兽,均一无所获这是后话。
就此,一直在科研上兼具天赋与敏锐的程是非推测道:“可能动物的脑波能量太微弱了,很难诱导成像,所以一般异能者应该做不到,这也很好解释了为什么研究中心至今没有发现这个现象。”
“但是为什么我们阳阳可以啊?”方明心这下看季天阳的眼神都变得耐人寻味起来,硬要说的话,好似贪食者遇到了什么珍馐美味的样子。
什么时候又变成“我们阳阳”了?怎么还宣誓所有权呢?林旺依然在旁边走神一样纠结这些毫无意义的称呼问题。
程是非转头盯着季天阳,他的眼镜片上仿佛反射出犀利的光,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示意他:“那就按你说的,看看第三者视角的【倒影】吧。”
闻言,大家把期待又好奇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季天阳身上,当然除了林旺,他只是坐等答案的躺平员工。
经过这一系列变故,季天阳都有点不太自信了。
“我、我试试吧......”心虚地打了一个磕巴,季天阳开始集中精神盯着笼子里已经被那么多人吓清醒的老鸟,脑中发出意念。
“哔哔!!哔哔哔哔哔!!!!”
季天阳身上突然传来一阵响亮尖锐的报警声,如魔音穿耳,直接将全神贯注的众人吓了一个激灵。
“哎呦,我的祖宗,干活之前先把那东西摘下来!”方明心掏着耳朵指向季天阳的手腕。
季天阳赶紧抱歉地摘下了腕子上的手链,放到一边的桌子上,又重新调整一下,默念着什么闭上了双眼。
很快,脑中闪现出今日早些时候的卢本田家:上午的阳光灿烂温暖,透过占了大半面墙的窗户洒在炕上,把被褥都晒得暖洋洋的。
一个精瘦佝偻的小老头慢慢出现在了画面里,老人像是想到了什么,慢慢从土炕上坐起身,然后搬来个板凳,放在了深棕色大衣柜的跟前。凝视着脚下半晌,老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叹了口气颤颤巍巍地站到了板凳上面。他的后脑勺上贴着一片方形的纱布,应该是几天前与卢健发生冲突时受的伤。
其实从身量和肤色能够看出来,老人应该是个一辈子都在地里辛勤劳作的人,今年也不过六十出头的年纪,身子骨理应还算硬朗灵便,如果不是受伤的缘故,季天阳想,卢本田不至于攀高的动作会这样迟缓而又虚弱。
只见老人脚下垫着半米多高的板凳,冲着大衣柜顶上伸出手,他探手摸了几下,可能是东西放得太靠里,他够了半天仍是什么都没有拿到。于是,老人又晃悠悠地踮起脚,拼着力气继续往里掏,直到头上冒了汗,也还是一无所获。
这时,老人不知道是着急了还是疑惑,又点了点脚尖,结果他重心不稳,直接将凳子踩得翘起了一边。然后,连凳子带人原地晃了数下,卢本田终究还是难以维系平衡,一头向地面栽去。也恰是在此时,卢健走进屋来,电光石火间,他脸上先是吃惊,又是紧张,最后杂糅成十分惊恐的模样,眼睁睁看着老人摔在了地上,一下子就失去了意识。
听到巨大的动静后,老人的女儿从外面跑了进来,看到卢健正蹲在地上查看父亲的情况,她马上拿起手机呼叫了救护车。
季天阳将自己所见悉数告知同事,程是非赞许一般地点点头:“如果从这个视角来看,确实对卢健有利。”
“那老人身上的能量残留,该作何解释呢?”方明心依然觉得这个叫卢健的儿子十分可疑。
“人在那种情况下的本能反应,除了顺水推舟和落井下石,更正常的应该是要救人吧。”季天阳皱紧眉头分辩,他之前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却始终认为人性虽复杂,可不能惯以恶意揣度。
果然,他的话一出,众人暂时陷入了沉默。
恰巧这时,程是非的手机响了一下,他低头查看片刻,开口道:“尸检中心那边提供了具体的能量残留值,以这个量来判断,不管是杀人还是救人,卢健都不可能做到。我的结论是,他在当时十分紧急的状况下,本能使用了异能,但是紧张到无法有效控制自己的异能,所以只是目睹了卢本田的死亡。”
不多一会儿,现场搜证人员也传回了信息,说是在大衣柜后面的夹缝里,找到了一些掉进去的文件,包括卢本田的户口本、结婚证,以及房产证和几张存折。
也许他最后还是软了心,想将家产转给儿子;也许他只是被无休止的争吵寒了心,想把这些东西分一分,图个清静......老人临死前想的究竟是什么呢?他没有留下任何【遗愿】,也许他自己也还没想清楚。
至于这结果是不是卢健想要看到的,他到底是更后悔没能救下父亲,还是更后怕自己差一点就推波助澜害了父亲......也许残留在老人身上那点微不足道的能量,就是生死一瞬时,他心中混沌想法的最真实的体现。
他们父子这一辈子,就是纠缠在这样一种又爱又恨的人生中吧。
身边的人又开始忙碌起来,案子有了定论,从法律上来讲,卢健无罪,但是他需要经受更加严苛的异能指导。如果他不能通过指导考核,中心会采取更多方法限制他的部分人身自由。
“季天阳,我有话跟你说。”
程是非突然来到季天阳的面前,示意他去一趟会议室。
林旺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房间,程是非显然是有什么事情要跟季天阳单独谈。林旺无法从程是非那张宠辱不惊、喜怒无形的脸上看出任何端倪,但直觉却让他觉得事情恐怕不简单。
“程......是非,”在对方直视而来的目光中,季天阳福至心灵般地改换了称呼,“你叫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的。”程是非低头推了推眼镜,季天阳竟然在他平淡如水的动作中看出了些许犹豫。
“是......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吗?”面对泰山崩于前都能不动声色的人表现出的犹豫,季天阳心中难免忐忑。
“目前来说,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一切还只是我的一个推测而已。”程是非沉稳的声线让季天阳有些明白,也许这人的犹豫不是针对自己,而是针对这种不确定。
季天阳心下稍定:“什么推测?是关于我的吗?”
程是非肯定点头,他一字一句像是一种警告:“季天阳,我怀疑,你有加强脑波的能力。或者说,你本身,是一个对脑波异能的增幅器。”
晚上回到家吃过晚饭,林旺直接示意季天阳跟他来阳台上聊一下。
“今天程是非找你都说了什么?”
省去所有不必要的废话,林旺直奔主题。
“唉,”季天阳往身后的休闲椅上一坐,闭目养神道,“你在说正事之前都不跟我闲聊几句吗?”
林旺跨立在一边,闻言转头看了座椅上的人一眼:“small talk在我看来就是一种浪费时间的陋习,在我的厌恶程度里跟小费文化不相上下。”
“你个假洋鬼子!”季天阳总能被林旺的不解风情气得无言以对。
由于对季天阳还算了解,林旺马上就识破了这人企图转移话题的行为,于是他又问了一遍:“别糊弄我,程是非今天到底找你说了什么?”
这次季天阳睁开眼,清清楚楚在林旺深邃的眼神中再次看到了【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的示意,他知道他最吃他这一套,是从小被威胁到大的。
“倒也没有什么,”想了想该怎么跟对方交代,最后季天阳也只能无奈解释,“按照程是非的意思,他觉得我就像一个放大镜或者是扬声器之类的吧。”
季天阳不欲深谈,简简单单点到为止的一句话,马上就被林旺读懂了:“你可以放大脑波能量?程是非他有确切证据吗?还是说他也只是猜测而已?”
林旺太过聪明,又对季天阳有足够的了解,只是稍微泄露一点信息而已,他就基本可以推测出个**不离十。
“一切都还只是猜测而已,你不要这么紧张。”季天阳听出了林旺语气中的急切和吃惊,赶紧安抚了一句。
然而林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伫立在原地,慢慢皱起了眉头,他几乎用警告的语气对季天阳说:“不论程是非的猜测是真是假,这件事情你从今往后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