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众生相（7）

三个人重新回到前店，围着桌子坐成一圈。

他们脸上的表情是统一的不动声色，每人内心却是各有各的精彩纷呈。

先开口的还是有任务在身的程是非，他严肃道：“你收集这些能量做什么？”

季天阳：“我......”

一直保持惊人镇定和诡异沉默的林旺这时却突然开口：“因为他喜欢多管闲事。”

季天阳瞪了林旺一眼，感觉心里有点委屈。

程是非又话锋一转：“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季天阳纠结许久，也只能憋出一句：“我想，就可以了。”

程是非推推眼镜，语气是没有起伏的平淡，扶着镜框的指尖却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那些光点应该都是由人的意识汇聚而成的能量集团，全部是残留在世没有本体的执念，它们是最不稳定的能量形式，如果没有强烈的意念支撑，会迅速逸散回归游离态。所以，它们几乎不可能以那种形态在你的，仓库里留存那么长时间。”

季天阳点点头，立刻应和：“你说的对，它们之中已经有一些快要撑不住了，光点在慢慢变淡，我只能尽我所能在它们消失之前，为他们做点什么。还有，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这些光团保持得再久一点吗？”

闻言，程是非用带着点匪夷所思的目光看向季天阳。

林旺则跟着冷哼一声——在看到那些装在各式各样玻璃瓶子里，宛若医学标本一样的光点，密密麻麻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时，他就知道事情并不简单。果然，替亡魂完成遗愿什么的......不出他所料，季天阳真是个擅于自找麻烦的天才！

沉默半晌，程是非直接把眼镜从脸上摘下来，略有无奈一般捏捏鼻梁：“我想，你必须跟我去A区，加入研究中心。”

这次季天阳没有考虑太久，他摇摇头还在试图讲讲道理：“不行。你看，我在C区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我也不是什么强大的异能者，一切只不过是那些能量体误导了你的判断而已。而且，我保证不乱用异能，也已经记录在案，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吧。”

程是非却一副不容拒绝的态度，他细长的眼睛盯住季天阳的时候，让后者想到了狐狸一类狡猾高明的捕猎者，只听他语气坚定道：“不，你必须跟我走。”

季天阳苦脸：“别吧，都说了我还要完成他们的遗愿。”

程是非：“你这样做是没有意义的。”

季天阳摊手：“你就当我是无聊打发时间吧，要什么意义。”

程是非又向后看了一眼：“那些东西，我也要全部带走。”

季天阳震惊：“别吧，都是我费了很大功夫收集的，目前才进行到4号的遗愿......”

程是非再转头看他：“它们放在你这里不安全，也会为你带来危险。”

季天阳小心瞥了林旺一眼，想了想，艰难做下决定：“那......你带走吧，走之前让我把他们的想法都记下来。”

程是非继续：“你也要跟我走。”

话题转了一圈又绕回原点，季天阳简直心累：“大哥，误会解除了，你干嘛还盯着我不放？我真是菜鸡一个，能力低，心肠好，保证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实在没什么值得你这样上心的。”

程是非似乎也觉得两个人沟通存在障碍，他只能重申：“我想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必须郑重声明，你，很特殊。能聚集并保存这些能量团......如果我没猜错，你这是在捕猎【影】，这是灾后至今为止，我从没有见过的能力。”

这时，坐在一旁的林旺终于插嘴道：“不行，他不能跟你走。”

一直心无旁骛的程是非，又把矛头调转目标，狭长的凤目这次盯上了林旺：“还有你，也必须跟我走。”

这下换季天阳震惊了，他难以置信的把目光集中在林旺身上，磕磕巴巴道：“你.......你你你，也有异能？！”

林旺摆出一副八风不动的姿态，程是非也从容应对：“刚才把我制造的【男孩】破除掉的，就是你吧？我不知道你造了什么东西，但一定是需要耗费大量能量的【实影】。”

季天阳在震惊之余还在试图插入这两人之间的交锋，他伸手一通比划：“你，你们在说什么？能不能好好给我解释一下？”

程是非平静地注视季天阳一眼，手指却指向林旺：“也许就个人异能等级而言，他确实比你强上不少。”

“你还没说，你是怎么找上我们的？”林旺没管季天阳，只盯死了程是非，眼中充满了不信任的警惕。

程是非虽然嫌麻烦，可还是走流程一样简单科普道：“大地震发生之后，大陆就发现了异能者的存在。其实更靠近首都的A区由于人口基数庞大，变异者也更多更强。如果不能有效管控，这个群体势必会成为整个社会的巨大隐患。所以大陆马上成立了专门机构，一直密切监测和关注所有异能者的动向。一旦发现新的异能者必须上报，并由官方异能者接手管理。C区是最偏远、震区范围最小的一个区域，相应资源跟上得也最晚。一周前，我们散布在这个震区的探测器，才传来C区存在巨大异常能量波动的数据，然后根据探测点的坐标，我们很快就锁定了季天阳，还有你，林旺。”

接着程是非再度把自己的工作牌推至两人面前，上面显示的是：国家【造物】研究中心——特殊事件调查科——高级调查员：程是非。

“好的，我知道了，”林旺一副与人谈判的口吻，“人你也见过了，还是那句话，你可以把我们的情况上报，但我们暂时不想离开这里。”

程是非眯着眼皱起眉头：“我想你们应该清楚，作为高级调查员，我享有调动暴力机关进行强制管控的权限。”

看到两个人之间火花四射的对峙，季天阳担忧地搭上林旺的肩膀，试图缓和气氛：“等等，事情没到这种地步。我理解政府的顾虑，也请你理解我们的感受，不管怎样，成为异能者并不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我们也是受害者，不是吗？”

林旺却把一切掩饰在表面下的隐患全部摊开来讲：“正如这位高级调查员先生所言，为了有效管控，你需要把我们带回A区。但是接下来呢？是否意味着，我们不只要暂时失去人身自由，学习和服从你们所谓的指导，将来还要反向给你们打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能够管控异能者的也只有异能者吧？毕竟你们已经将异能者与普通人类划清界限了，普通人与异能者之间的差距也是非常明显的。我不认为加入研究中心，对于我和季天阳来说就是一个好的选择，没准是带来更大的风险呢，毕竟也有成为你们的研究对象的可能，不是吗？尤其是他......”

林旺把手指一划，直接指向季天阳：“毕竟他具有捕猎【影】的特殊能力。”

程是非依旧是机器人一般平稳开口：“你也不必这样不自信，你的能力，我也很看好。”

“你！”林旺被激怒，季天阳赶忙拦下他，生怕两个人一言不合真的在店里产生什么肢体冲突。

他情急说道：“师父，程师父，我认下你这个师父了行不行？我们就各退一步，我接受你的指导，希望你也别太过勉强我们了好不好？”

程是非转头面无表情地纠正：“是引导人。”

“好好好，程指导！”

程是非闭了一下眼睛，像是压下了什么情绪，他斟酌一番道：“好，既然你们目前还不信任我，我可以不强制你们现在跟我回A区，但是这段时间，你们两个人必须接受我的监管，并要掌握和遵守异能者管理条例。最重要的是......”

程是非顿了一下，左右看了二人一眼，颇为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会指导你们如何正确使用并控制你们的异能，毕竟除了我，也不排除会有别的东西找上你们。”

“程......是非，你不要随便恐吓人啊......”季天阳看着眼前这个精致专业的男人，怎么都不会想到他还是个小心眼。

“今天就到这里吧，这是我现在住的旅馆地址，以及我的联系方式，你们记一下。”程是非站起身，重新把眼镜戴上，“从明天开始，你们每天至少要抽出5个小时的时间，接受我的培训，为期一周。请在明早九点之前，把你们的时间计划表发给我。”

“好吧，我知道了。”

季天阳跟着站起来，准备送客。

程是非看着他有点欲言又止，最后他在走出门前还是回头对季天阳又说了一句：“我相信，你们最终会改变心意的。”

返回店里的时候，季天阳的心情变得无比复杂。他最先想到的是，这个程是非出现的时机实在巧妙，刚好赶在他和林旺两个人互相隐瞒的时候把这秘密一起戳穿，还是以这种不太委婉的方式，真是猝不及防！

看着碗里还剩下一口的晚饭，季天阳算是彻底没了吃下去的心情。他默默坐回桌子边，与林旺面对面，看对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专注认真。

林旺几乎保持着坐在桌前与程实非谈判时的板正姿势，一动未动，显然也是要谈一谈的架势。

“你先说。”林旺双臂抱胸，先发制人。

季天阳因为思虑过多，失了先机，只好妥协：“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你的异能，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地震结束后的第三天，我在医院的时候，第一次看见了那些【幻象】。”

“你的能力，是怎样的？”

“我，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瞎琢磨的。怎么跟你形容呢？我可以看到死去人的执念和活人的想法，应该就是程实非所说的【鬼影】和【倒影】。只要我想，我就大概率能看到我想看到的......记忆也好，思想也好，都可以。但是我好像不能凭借意念，自由制造出一个幻象。至于那些能量团......我是偶然之间发现，只要我想留住它们，就能用自己的意念暂时阻止它们的逸散。但我并不能永远保留住那些光点，只是延缓了它们消失的速度。”

“为什么要收集那些东西？”

“初衷是因为作为幸存者，我很愧疚并且充满罪恶感，我很想为地震中逝去的人做点什么......”

“还有呢？”

“还有......我想找到母亲留在这个世上最后的遗言......”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面对被视作“唯一稻草”的林旺，季天阳基本上是做好了有问必答的准备，并且毫无保留。

林旺俯下上身，与季天阳摆出同样双肘支撑在桌面上的姿势，并且慢慢向他靠近。季天阳随着这几个问题，头已经埋得越来越低，看不到他的脸，林旺伸出右手搭在他的脑后，然后稍稍用力，把季天阳的头拉向自己。最后他们额头相抵，林旺说：

“季天阳，你放心，我会陪你留在这里，直到找到你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