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众生相（8）

相隔两个月的时间，季天阳第二次泪流满面。好像他这辈子，所有难堪的一面，都要在林旺面前展示一遍才算圆满。

“三个多月了，我依然找不到她。我几乎走遍了C城，收集了地震区所有我能找到的光团，但是没有一个是她的......没有，时间不够了......这里的光团越来越少，还是什么都没有。她是不是......什么都不想对我说？”

季天阳双手抱头，好像又陷入黑不见底的罪恶感旋涡，他憎恨自己一般，扭曲了五官，哭得崩溃又无助。

林旺绷紧了嘴唇，加大了力气抚压住季天阳的后颈。过了好久，久到季天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眼干涸；久到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渐渐平息，只余惆怅。

林旺才好不容易开口：“也许她没有什么遗憾了，她这一生过得很幸福。”

......

经历了一个心力交瘁的夜晚，这一次季天阳主动爬上了床，林旺虽然有点吃惊，但更多的是一种欣慰——这个傻瓜终于知道要依靠自己一下了。

等两个人在大床上一左一右躺平后，季天阳带着鼻音开始发问：“林旺，现在换我问你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异能的？”

原来是惦记着这些，依靠什么的，根本不存在的。林旺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有些失望，也有些绷紧了神经。

“跟你差不多吧。”他回答。

得到一个笼统的答案，季天阳忍不住侧头看向身边人的脸：“那你的异能是什么样的？”

“可以通过意念【造物】，比如，我现在想象一个帽子。”

季天阳的眼前就真的出现了一顶鸭舌帽，他伸手过去摸了一下，与真正的帽子没有什么区别。然后他又拿过来，戴在自己的脑袋上，竟然还意外的合适。就在他感到万分神奇的时候，那顶帽子又很快消失了。

“造这些东西，比较消耗我的精神，所以，它们一般不会存在太久。”林旺解释道。

“林旺......”季天阳在旁边喊了一声。

“嗯？”林旺也把头转过来，两个人面对面看着对方，中间还隔了半个人的距离。

“今天程是非说了，异能都是受震区磁场紊乱影响，大脑发生变异产生的。可是，你三个多月前应该在海外，我查过了，那边没有发生过什么大地震......”

“我可能是个例外。”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三个月前，你给我打那通电话的时候，到底在哪里？”

林旺见实在瞒不下去，只好继续含糊应对：“没错，那个时候我入境了。”

“那应该是在A区，只有那里有入关口......”季天阳自言自语地推测。

林旺也并没有否认。

“所以，你那时候是真的遇到了危险，而且差点没命吗？”季天阳很快转换了关心的重点。

“也就，还好。遇难的时候，同时解锁了异能。我可以完成自救，但是，具体过程，我劝你就不要追问了。总之，一切都过去了。”林旺的口气又变得不容质疑。

季天阳看着他轻声说：“你知道我能读取你的想法和记忆的，对吧？”

这句话终于令林旺一直镇定的表情出现了一道裂痕，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抬眼审视着季天阳：“你读取过我的记忆？”

季天阳马上澄清：“我以我的人格保证，我并不会随便读取别人的**。关于你的，我只是出于担心，不小心看到过一些画面，所以我知道你之前伤的很重。”

至于别的画面，季天阳决定还是永远当做一个秘密，收藏在自己心底吧。

林旺却明显紧张了一些：“你......都看到了什么？”

“火，还有你全身缠满绷带躺在病房里......”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我深陷火场，之后救援人员找到并救了我。”

“那你可以看到那些【影】吗？就像我一样。”

林旺沉默半晌，最终还是直视着季天阳的眼睛，如实回答：“可以。”

“......那我跟你说我【见鬼】那天看到的【鬼影】，你也都看到了？”季天阳的呼吸变得有点粗重。

“是的，我看到了。”林旺坦白。

“所以那把火是你烧的？”这下季天阳连心跳都快了几分。

“是的，我情急之下，别无他法。”

“可是【鬼影】没有实体，他为什么会怕你的火？”季天阳觉得疑惑越来越多。

“还记得程是非说过【破除】幻象之类的吗？也许他知道答案。”林旺脑中的疑团也不比季天阳少，“所以明天要好好问问他，我们确实需要他提供关于异能的更多信息。”

“所以，你一直都在骗我吗？”季天阳眯起眼睛。

林旺毫不心虚：“你也一样在骗我。”

“我打算跟你坦白的，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季天阳有些激动地解释，然后又笃定道，“但是你，我猜你根本就没打算把这些告诉我。”

“你也说了，都是你的打算和猜测，如果不是程是非的出现，我们也许会永远保持现状，不是吗？”

面对林旺咄咄逼人的气势，季天阳有些退缩了。

林旺又说：“是谁之前还说撒谎肯定也骗不过我的？”

季天阳今天已经很累了，实在没有力气在这里争个你死我活。他转回头，准备起身：“算了，先休息吧。”

身体刚起了一半，就被旁边的人用力拽回了床上。

季天阳有点猝不及防：“你干嘛？”

林旺却已经盖好被子闭上眼睛：“今天已经很累了，你还折腾什么，就睡这里。”

柔软的被褥实在太诱人了，季天阳确实身心俱疲，只是一个犹豫，就再度陷进大床里，他也懒得折腾。只是侧过身，背对着林旺那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盖好被子说了句：“那，晚安。”

第二日，早上九点，程是非准时来到便利店里。从那人进入店内起，季天阳一双灼灼的眼睛就没有从他的身上离开过。林旺虽然保持着表面淡定，但是也在心中盘算着许多问题。

程是非先表示了赞许：“很不错，我今天在你们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求知欲。”

“程......”

“叫我名字就好。”

程是非不想再听到什么客气却奇怪的称呼了，于是微笑说明。

“哦，好。那我这里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你......”

季天阳话刚开口，就被程是非打断：“不好意思，我现在没有时间。我顺路过来是要告诉你们，白天我有别的事情要处理。由于你们没有按时把时间计划表发给我，今天的教学，定在晚上七点。”

“等等......”由于有太多疑问堆积在心里，季天阳显得有点迫不及待，“昨天我把那事忘了，既然你都过来了，不能先聊两句吗？”

程是非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好了，我得走了，我的原则就是按照计划办事，我们晚上聊。”

说完，这人就利落地离开了便利店。

“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季天阳被晾在原地，还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趁着这会店里没人，林旺很快又做出了一个新的决定：“先不管他了。徐阿姨......是不是也在公墓？我想去看看她。”

季天阳当下就变了脸色，他使劲压了压心里翻涌而上的悲伤，沉声说道：“好。”

遇难者公墓就在原C城市郊，与远处荒废成一片的旧城区不同，这里被栽上了一排排新鲜的松树。松海掩映间，是一块块规格相同的灰色方碑。

整个墓园十分安静，虽然现在没有什么人，可是许多碑前都放着花束或者贡品，季天阳与林旺两人此刻正一脸肃穆地站在一块写着“徐丽芳”的墓碑前。

“我的母亲是最早被找到的那批遇难者之一，我很庆幸，她能很快入土为安。”季天阳说着，往碑前放上一束白菊。

林旺受脚伤影响，只能以一个别扭的姿势缓缓蹲下身，手指摩挲着碑上逝者的黑白照片，还是他记忆里那个熟悉的，温婉的女人。

“徐阿姨，我很遗憾，来晚了。”林旺低声细语着，“但请您放心，我会看顾好小阳。也愿您在天有灵，保佑我们一切顺利。”

“你放心，徐女士生前最喜欢你，你说的话，她都听得进去。”

季天阳不想林旺也背负上沉重的自责和愧疚。

随着时间越过越久，季天阳也越来越懂得阴阳两隔的意义。他曾经很想找到徐女士残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丝余念，但也许找不到，才是母亲与这个世界果断切割的决心，才是一个母亲为护佑她的孩子做出的最后的努力。

从此，天人永隔，各自安好。

“你不是能看到别人内心所想吗？你不想看看我现在在想什么吗？”林旺慢慢站起身，转向季天阳，很认真地对他说。

“我，可以吗？”

季天阳有点吃惊，但是林旺没再说什么，他一副坦然的模样站在季天阳面前，就像此刻的他予取予求。

“嗯，我很想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我希望看到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季天阳面对林旺，像在念诵一个虔诚的祷辞，亦或是一段神奇的咒语。

然后丝丝缕缕的光线就自林旺周身散溢开来，柔和温暖的光聚集成影。

那里有小季天阳和小林旺穿梭在房间里的身影，刘简萍和徐丽芳两个人正坐在沙发上，凑着头研究手里的集邮册，每看到一张漂亮的邮票，都要兴奋地交流一下感想。最后，她们拿起一张生肖虎的纪念票，不约而同看向了不远处打打闹闹的两个小孩，会心一笑。

然后画面纷繁跳转，有两家人一起吃饭的场景，一起旅游的过往......无一例外的，每一幅画面都是他们共有的回忆，季天阳也能从中感受到另一个人掺杂其中的，浓浓的，怀念与珍惜。林旺的想象，几乎精准地还原了每一处细节，每一帧表情，每一个动作，就像带着当事人重生回了童年时光。

季天阳看着这些久久无法言语，他想，如果徐女士本人曾经留下过什么意念，也大抵就是逼真到这个样子了吧。

直到所有的影像悉数消失，季天阳一时也难以回神。他仰起头，用力地忍了半晌，再转回头看向林旺的时候，还是难以克制的热泪盈眶。

“我没法像程是非那样制造【虚影】，但我还是想尽我所能，让你再看看他们生前的样子。”林旺看着季天阳这样说。

原来他一直把自己昨晚的话放在心上，并在一心一意践行他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