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小时以前。
三支物资搜查队从神池人类幸存者庇护所出发。解音带领的十人小队以神池市第一医院为目标,此行主要为基地搜集一些抗放射性药物和医疗器械。
医院看起来已经废弃了很久。大门前,几辆救护车歪七横八的被弃置在原地,上面落了一层厚重的灰。小队经过时,碎成蛛网状的车窗里探出一朵茎杆细长的蓝色小花。有个队员刚想凑近看,解音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离远点,那是蒂芙尼蛇的拟态。”队员立刻瑟瑟地移到了队伍的另一边。
医院大厅,解音扫视了一番医院平面图后,小队遂被分为了两组,解音带领的一组去三号楼药剂科和西药库,另一组去八号楼的医疗装备部和设备仓库。
分开行动前,解音嘱咐:“注意安全,放射性检测显示医院里很可能存在一个高放射性**污染源。大家谨慎行事,三小时后在这里集合。”
兵分两路,后来解音真后悔把应封雪分到了这一边。
应封雪背着一柄长刀,不紧不慢的跟在解音身后,双手十指交扣枕在脑后,漫不经心地东张西望:“一号楼是放射物理技术科,解队你说里面会不会有我们需要的东西?说不定还能抓个放射科专家呢,反正顺路,为什么不去看看?”
“前提是他得还是人。”解音目不斜视。
应封雪不知什么时候窜到了解音右边,两手背在背后,倾身凑到解音面前:“二号楼二楼就是神经科,可惜了我隔壁房那个今天没来,不然我一定得把他抓去看看。简直有病,就他那皮包骨还天天袒胸露乳的,非说是我偷了他的白袜,神经病。”
解音翻了个白眼:“人家不管这个。但是你也可以顺便去看看。”
“哦,还有那边……”
解音黑着脸地加快了脚步,后面两个组员面面相觑,上前去一人架着一只胳臂把应封雪拖到了后面。
“你们干什么?”应封雪挣脱开来。
其中一个人身材纤细,一双黑眸清明如水晶,好像清晨时分深林里的露水,她笑着从后面重重地拍了下应封雪的背:“哈,现在是干正事的时候,你可别烦领队了,我看他快爆发了。”
“关你什么事,”应封雪被打的一个踉跄,无语至极,“什么意思啊,解队最喜欢我了,他愿意和我说话,说明他肯定喜欢我。”
周三一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盯着应封雪。
应封雪心里发毛,隔着防护服搓了搓寒毛直立的手臂:“怎么?”
“哦,你喜欢领队啊?”
“不,不是……”应封雪结巴了一下,瞬间噤声,眼睛周围瞬间熟了,连厚重的护目镜都盖不住。
过了一会,后面一个人觉得空气安静的可怕,跨步上来,左右扫视几人,最后默默对周三一竖起了大拇指:“我的姐,牛逼呀,你们怎么让这货安静的?”
……
到了三号楼下,解音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那小子记忆力干嘛这么好……
安静了许久的应封雪忽然贴上来,很神秘地凑到他耳边,一手将声音拦住,幽幽地说:“解队,你记得吗,前面四号楼是计生服务科,如果你有需要的话……”
解音狠狠地用眼神剜掉了应封雪的一块肉:“应封雪,再多说一句废话,就给我滚去二组。”
应封雪置若罔闻,大咧咧地笑了:“解队生气的样子也好可爱。”
“……疯了吗?给我滚!”终于忍无可忍的解音深吸一口气,抬脚狠狠地踹向了应封雪的屁股。
应封雪捂着屁股跪在了地上,又懊悔不已地在心里扇了自己一个巴掌,好后悔,他怎么把心声说出来了……应封雪头部被防护服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淡淡的粉蓝色的眼睛,他可怜巴巴地仰视着解音,无辜地眨了眨眼,像晴空下的樱花在风中颤动:“领队我知道错了,不要凶我了……”
解音无言以对地转身,还跪坐着的应封雪又嗤嗤笑出了声。
“你乐什么呢?”
“他刚刚叫我名字了……”
“你个痴汉……”
……
病房里,解音按下了开关,意料当中的昏暗,供明系统已经损坏,他只好打开手电筒。光圈经过的地方,地面铺满青苔,六架两米高的货架上,排满花花绿绿的药盒。
每个人手里都拿了一份药物需求清单,进了药房,所有组员就分开来。
解音再次赶走了黏在身边的应封雪。他站在货架下,寻找清单上陈列的药物。往包里塞了几盒,他的视线落在了一个蓝白的药盒上。
氨磷汀。
他拿起了那盒药。胺类抗辐射药物可以增强机体抗辐射的能力,在一定程度上减轻辐射带来的损伤,他们出发前每个人都注射过这种药物。
五支装,解音掂量了一下,隐隐觉出些不对劲。
当时负责给他注射的人把整盒药掉在了地上,解音帮忙捡起来。同样是五支装,可这盒药的重量明显重了许多。
解音晃了晃药盒,隔着一层纸壳,手心果真感受到活物的骚动。解音凝神,打开了包装。
黑色的洞口,他缓缓将药盒倾斜,于是对上了一双死寂的眼睛。
解音平静地与它对视着,时间静默了两秒,忽然那双眼睛抖了抖,飞了出来。
那是一只蝴蝶,后翅上的图案是圆形的黑色斑点,白色描边,周围泛着淡粉色,像两颗人的眼球。纯白的蝶翼,前翅的斑点和外缘呈鲜红色。
邪恶而瑰丽的白色幽灵,游荡在灰暗的世界里。
只是一只蝴蝶……
它在解音头顶盘旋。
倏地,那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珠”在“眼白”里滑稽地转了两下——原来后翅上的那个结构真的是一双“眼睛”。
这个被压抑了许久的舞者绕着解音飞了三圈,以感谢给予它自由的拯救者,它的眼睛始终追随着解音。
真好笑,一个异种竟然对人类表达感谢。
然后解音抬手捏死了蝴蝶。
他把五支注射剂取出来,看见盒底堆着几个白色蜡状的蛹,又将药盒关上,扔在地上,狠狠地踩扁盒子,又碾了几脚。
“所有人,检查药盒里有无生物。这里的药物很可能已经被污染。”
众人急忙翻出已经装进包里的药盒,一盒一盒拆开检查。
“这里面有!”
“我这里也有,是蝴蝶,有眼睛花纹的白色蝴蝶。”
“卧槽!这眼睛会动!”
骚动接二连三从病房的各个角落响起。
就在人声时,对讲机响了,刚开始搜寻不久就发来信号,显然不会是好事。
对讲机那边噪音很大,几乎盖过了人声:“滋滋……领队…我是……第二组申请支援……滋滋……我们遇到了……滋滋……源……八号楼……”
翻找声与喧哗声瞬间都停了下来,整个药房陷入一片寂静。
解音蹙着眉拿起腰侧别着的对讲机,面不改色地问:“我是解音,你的信号很不稳定,请立刻打开信号增强器。再重复一遍,二组发生了什么事?”
“领队……滋滋……八号楼……滋滋……高放射性污染源……啊!!!!!别过来……滋……滋滋……”
令人心悸的尖叫声响彻整个药房。
“听到请回应。”解音重复问了两遍,对讲机那头却彻底没了声音。
尽管线索断掉,连那边的情况也毫无头绪。解音还是直起身,组织众人:“紧急情况,二组遇到危险。所有人跟着我去支援。”
应封雪闪现到了解音身边,难得的没有出声,解音不带感情地瞥了他一眼,应封雪又很乖很乖地低头笑笑,于是解音没再赶人。
解音语速很快,但语调依然平静:“所有人,跟紧,不要单独行动,不要掉队。周三一,立刻向基地汇报情况,申请支援。”
……
当小队火急火燎地赶到八号楼下时,整栋楼沉浸在一片大战后的死寂中。解音抬手点了几个人:“你们跟我进去,其他人在外面守着,等待救援。”接着大步流星地走到八号楼大门口。
那几个人踱步了几下,面色难看,几个人对视一番,又把抬起的脚收了回去。
解音停下了步伐,撇过头来,声音里品不出任何情绪:“不愿意?”
有人低声解释:“领队,你也听到了,里面的人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早就遭遇不测了。我们在这里等待救援就好了,干嘛要进去送命啊……”
“没时间听废话,谁愿意和我进去?”
只有风声,和八号楼墙上的爬山虎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寂静中响起一道清朗的回应:“我。”
“还有我。”是应封雪和周三一。
解音轻笑。而这一瞬应封雪就像被人用重锤敲打了一下。周三一看着他被迷的五迷三道的样子,挠了挠鼻子,心中暗道:“领队,你给他下了什么蛊……”
“没时间了,跟上。”解音已经走出好些距离,应封雪方回过神,追着二人的脚步钻进了楼里。
……
阴冷,潮湿,黏腻,连脚步声都被黏在了地上传不开来。墙上、地上、天花板上都爬满了青苔和藤蔓,各种植物在长夜里酣畅呼吸。几支手电筒的微光在黑暗里交叉又分开。
“好安静啊……”
外面的声音完全传不进来,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应封雪不禁打了个喷嚏,可他首先想到的是解音:“解队你冷不冷?”
“不。”
搜过一个又一个一个病房,却依然没有任何活人的身影。几乎无望时,在一个拐角,三人听见了一丝微弱的响动。
解音垂下眼帘,辨认着声音的来源,似乎是在走廊尽头。
“什么声音?”
“废弃医院,哭声,闹鬼……解队我害怕……”应封雪声音都发着抖,顺势就要挽住解音的胳膊。
“有什么好怕的,新地球没有鬼只有异形。”周三一露出鄙夷的眼神。
解音蓦然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一处藤蔓旁,抬手五指收拢抓住了什么。应封雪只好作罢,过去低头佯装好奇地询问。解音打开手,一只白色的蝴蝶从掌心翩翩飞了起来。
蝴蝶幽魂一般,蹁跹向了走廊深处。
“呜……”空旷的走廊里忽然传来了遥远的呜咽声。
解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三人向走廊更深处靠近,脚步愈轻愈慢,而哭声也离得越来越近,好像就在身边。悠长的走廊,回声不断反射,楼道寂寂,只有抽泣声格外明显。
应封雪的手再一次蠢蠢欲动。
“救命……呜呜……救命……”就在他要上手时,响起了更大的抽泣声,好像在刻意打断应封雪的小动作,应封雪撇了撇嘴。这一次声音听起来就在面前的病房。
三人噤若寒蝉。
“咚咚咚”门后突兀地传出三声敲击声,“呜呜……救救我……”
周三一倒吸一口凉气:“你们不觉得这很像是诱敌深入……”
解音神色一凛,后背贴在门的左侧,对二人做了一个闪开的手势:“你好,请问你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吗?”
“呜呜……救命……呜呜……救……救命……”门后仍是断断续续的细声抽噎。
“请冷静一下,外面暂时没有危险。”
“救命……呜呜……救命……”呼救声和拍门声更加猛烈了。
年久失修的门看起来已经承受不住,里面的东西就像要马上破门而出。
解音取下了腿环上别着的爪刀,抓在手里,低声说:“做好被袭击的准备,优先保护好自己。”身侧的应封雪抬手从背后的剑鞘里抽出一把长刀,周三一摸到了腰间的匕首。
一瞬间,解音按下把手,同时抬脚狠狠踢开了门,雷鸣似的巨响后,门轰然不堪重负地倒了下去。
解音一脚踩在门上,借体重将门压住:“队员,你没事吧?”
呼救声停止了。手电筒照入,房间里除了密匝匝的绿色植物,没有看见其他任何活物。
解音眼神示意,二人将门扶了起来,只见地上是一个穿着防护服的人静悄悄地躺着,像是昏迷,又像已经没有了生气。解音单膝跪下去,闪着寒光的刀刃贴紧那人的脖颈,一手掀开了他的面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