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一个人,
意味着死亡和失去。
但是埋葬一颗种子,
代表着全新的生机即将开始。
*
大片浓密的爬山虎攀附着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外面是融金似的落日,叶的罅隙间流过几缕稀薄的夕照。
美好如梦一般,虚幻不真实。
黑发男孩靠坐在墙下,大大咧咧地岔开腿,怀里捧着本《儿童歌曲大全》。金发男孩抱膝蹲坐在他右侧,白皙的脸颊枕在臂弯上,压住了一缕蜷曲柔软的头发。他凝望着歌者半阖的眼睛,那人原本的瞳色已被恢宏的暮色覆盖住了。为了能看清那抹隐匿的色彩,他又悄无声息地向左挪动了一些,凑得更近了。
“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长大以后能播种太阳……”
“播种一个一个就够了,会结出许多的许多的太阳……”
唱到这一句,黑发少年又唱了两遍,与先前语气似乎有所不同。尾声悠扬同游丝似的哀寂的清音,与太阳的余晖,都在薄暮里消散了。爬山虎黛色的阴影中,两人依偎着的身影像抽象画里的色块,影影绰绰,模糊不清。
须臾,他合起手中的《儿童歌曲大全》,随手摘了一朵地上的花别在了金发少年的耳后,五片瑰丽的桃色花瓣簇拥着宝蓝色的花蕊,正巧是那人眼瞳的色彩。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我走了,离离。”
离离并未起身,低着头道了声再见。
黑发少年刚欲转身,滑走的视线忽然定位到离离手上攥着的东西。登时,他哇哇大叫着往后猛然一跳:“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离离举起左手,终于露出刚刚被挡住的东西,一条细长的黑色小蛇。它无机质的绿色瞳孔对上了黑发少年祖母绿的眼瞳。
“它……”离离的唇嗫嚅了一下。
“怎么?”
过了许久离离才补上后一句:“眼睛…像你…我好想你…解音,我好想你。”
黑发少年如鲠在喉,不觉睨了一眼离离。当然,这个少年行为举止奇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也想你,但是我要走了,我们明天再见。”
离离两片柳叶似的唇微微颤动,应了一声。
“明天见。”少年挥手告别,一手掀开爬山虎的一角。那下面竟匿藏着一个狗洞,恰能容一个瘦小的孩童穿过。解音委身钻了出去。
明天,再见……
离离的眼神追随着少年,直到他终于连影子也看不见。重叠的爬山虎受重力作用落下,掩住了那条秘密的通道。离离仍痴痴望着那里,仿佛他的视线能穿透满墙爬山虎,落在那个人身上。
……
解音爬了起来,见远远的有一个女人扶了眼镜,眯着眼睛望过来。
女人走近了,发出一声惊叹,“差点以为我眼睛花了。音音,你怎么在这?”
解音眨了眨眼,瓮声瓮气道:“妈妈,我在等你下班。”
“音音乖,但你们小学三点就放学了,妈妈要六点才下班,在门口站着不累吗?音音下次直接回家等妈妈吧。你记得钥匙在地毯下面吗?”
“记得的。”
母亲轻柔地牵着解音的手。将沉的太阳,把天空染成了血红色。起了雾,黯淡的光线照在身上是冰冷的,不安的情绪在薄雾里弥散。解音抱紧了怀里的《儿童歌曲大全》,紧紧抓住妈妈的手,他努力从母亲粗糙而温暖的掌心汲取温度,仿佛这样就能抵御冉冉升起的寒意。
因为寒冷,他浑身开始不自觉地颤抖。如有实质的绯色天空像一张巨网,渴望自由的麻雀在桎梏中振翅,做着无力地挣扎,负隅顽抗。
不知何时,恐怖的絮语在耳边响起。
“解……”
“解……解……”
解音脸色煞白,做不出任何反应。
“音音,怎么在发抖?很冷吗?”解音抬头,看见妈妈偏过头,蹙着眉担忧道。
“不……”解音白着脸道。
“解音,解音,解音,解音,解音……”那低语又响起了。
解音感到一阵眩晕,此时连呼吸都是痛苦的。
“解音……发抖……害怕……解音……别怕……”
“不要走……解音……不要走不要走、留下来……”
解音忍无可忍,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转身挥出已经蓄势待发的的拳头。
“不管是什么东西,离我远点!”解音闭着眼睛呐喊。
力量被空气轻易化解,解音掀开眼帘,面前空无一物。手上泄了力,黏糊糊的,他才发现手心里竟都是汗。
什么都没有。“呼……”解音长舒一口气。
他转过头,一张脸紧贴着他的鼻尖。
“啊!”解音脚下一软,仰面摔了下去。
那人的脸是面无表情的,苍白的,像刺眼的日晕或是坟墓上的初雪。并且因为他那薄薄的眼皮,高尖的鼻梁的缘故,终觉得有一种凄冷的阴影。
“离离,你怎么在这……”解音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常,但颤抖的尾音明显暴露了他的伪装。他的眼睛咕噜噜地转,可就是搜寻不到妈妈的身影。
离离像一尊没有颜色的石膏雕像那样站着,只有桃粉色的眼睛,现在看来更像死鱼一样直愣愣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解音不知过去了多久,时间仿佛都已经凝滞了,离离终于动了。他半蹲在解音面前,双手搭在膝盖上。解音与他对视的眼神很平静,如果忽略那指节仿佛要把地上抓出一个洞来的话。
离离的衣领与脖颈交接处透露出令人不安的幽幽的灰青色。
忽的,离离的脸颊动了一下,仔细看,是一个小圆点从内向外凸起。接着,如同种子破土,一只白莹莹的蛆虫钻了出来。
解音的瞳孔收缩,剧烈颤抖,他再也掩藏不了恐惧,他尖叫着,手脚并用向后退。
离离慌忙捂住自己的脸,不愿让解音看到自己的丑态。
可解音离他越来越远,他又放开了手,倾身扑过去,猫撵耗子般擒住解音,扣着他的手腕将他压在地上。
“放开!”解音死命挣扎却无法撼动分毫,眼睁睁看着离离的脸凑近。
又有一条蛆虫从额头上钻了出来,又是一条从眼皮上钻出来,耳朵,眼球……蠕动着靠近,几乎要碰到解音的脸。
一股强烈的比下水道和一万只死老鼠还要酸臭的味道让解音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解……”离离甫一张开淡色的唇瓣,密密麻麻的蛆虫就漫溢了出来。
濡湿的,绵软的,恶心的触感涌入了解音的唇齿间,鼻腔和耳道也被诡秘的瘙痒填满,解音感到自己的涕泗和涎水都被蠕虫吸食殆尽,那无孔不入的虫子在疯狂肆意地啃噬着他脆弱的神经。
“解音,解音,解音,解音,解音……”在不可名状的低语和要将他窒息的拥抱中,解音彻底陷入混乱与疯狂。
……
针刺样的疼痛,伴随着强烈的灼烧感,从指尖扩散到全身,换来几分意识的清明。
“检测到患者仍处于昏迷状态,即将进行第二次电击,倒计时,五,四,三,二,一……”
又一次滋滋的电流,从右手腕上的高压线圈传出,电的灼烧穿过大小神经,游走遍骨髓,全身的血管都在沸腾。解音的身体猛的弹动了一下,全身痉挛,耳中轰雷般响,像暴风雨前的晦暝交变。
卧躺着的男人兀地急促呼吸起来,眼前忽然清明,他翻身伏在地上剧烈地咳嗽。
“即将进行第三次电击,倒计时,五,四,三……”
男人左手迅速按下了手环蓝色按钮,却感受到一种莫名阻力。低眼一看,左手沾满了某种黏性极强的粘液,颜色像死水潭里的绿藻,还冒着恶心的气泡。未被人压到的地方,是某种长绒的菌丝和不知名的藻类的共生体。粘液大概就是从被压碎的藻类中挤出的。
男人颤悠悠地爬起来,膝盖上沾满了令人作呕的粘液。可以想象到他的背上一定也是是同样的惨状。
男人扶着头,稳住身子地挪动了两步,突然感到左大腿外侧传来一阵炽热的疼痛,他撑着膝弯俯身查看,防护服外层皮革连带下面的藻类生物防护层与厚厚的银纤维都被腐蚀出了一个直径约五厘米的小洞,上面爬满了菌丝。他毫不犹豫地将手环对准那处,按下橙色按钮,火舌顿时席卷了菌丝,余烬顺着菌丝蔓延,焚尽的菌丝化作烟灰飘下。
蠕附的菌丝被烧掉的一瞬间,男人身体里的麻痹与无力都消散了。
娇小的白色蘑菇蔓延出无数白色菌丝,伞盖上的红色斑点诡异而绮丽,比任何一种红宝石还晶莹透亮。
“死蘑菇……”男人哼笑着一脚踩碎了一片菌菇。
男人打开手电筒,这是一个被绿意包裹的房间,还能看出这里曾经是一间病房,绿藻和地衣已覆盖了整个地面菌丝和藤蔓植物爬满了墙和天花板,在没有玻璃的窗户上织成一面绿网,挡住了大量光线。
手电筒的光略过覆满植物的病床,落在一面墙上,男人防护镜下的眼睛蓦然睁大了。
一人被粗壮的绿色的藤蔓掐着脖颈抵在墙上,藤蔓还在逐渐缠紧,他的面罩被腐蚀,护目镜也被掀开,双目紧闭,脸色极差,前额的白发湿漉漉地搭在脸上。
不好。
男人抽出绑在腿环上的爪刀,轻轻蹬地,闪身上去,手起刀落,一截藤蔓掉落,无声地压倒了一片菌丝。藤蔓吃痛般缩回了天花板上,光滑的截面还滴滴答答地淌着绿色粘液。粘液滴在地上时,腐蚀了一片菌丝。
白发男人脱力,向下坠到了地上,头无力地垂下。
“再敢过来…”男人按下手环上的红色按钮,幽蓝色的火焰肆意乱窜,他翠绿的虹膜,染上噩梦里鲜亮的色彩,火舌向上高高卷曲,燎了一下藤蔓的叶尖,发出恶意的无言的警告。
藤蔓抽搐了一下,蹭蹭蹭疯狂向后撤退,更紧地蜷曲在了一起,抱紧了自己。男人莞尔,“挺聪明,能听懂人话。”他收回目光,转身时,眼神又变得严肃。
“应封雪,”他拍了拍那人的脸,“醒醒。”应封雪的头晃动了两下,木然没有任何反应。
男人抬起应封雪的脸,脸色猝然一变。应封雪的面罩和防护服的领口被腐蚀了一大片,长发从肩头滑落,原本洁白素净的头发被恶心的粘液污染,诡秘的白色菌丝攀上了他的脖颈,一支向下延伸进胸口,一支向上蠕附在他的脸侧,有一部分菌丝已经顺势探进了唇缝。
红色按钮所对应的火焰温度并不高,短时间的灼烧不会对人造成损伤,但可以快速杀死菌类。男人烧灭了菌丝,又叫了一声应封雪的名字。应封雪精致而憔悴的脸上没有欢愉,也没有痛苦,死亡总是悄无声息。男人愣了片刻,摘下左手手套,手指贴上应封雪的颈侧。还好,有微弱的心跳。
这时,一只手猛然抓住了男人的左手手腕,男人一个竦淅,低头看去,一只带着手套的手抓住了他。
应封雪淡色的长睫颤了颤,美丽的蓝粉色的眼睛失去往日的光泽,无神地落在男人脸上。他认出了防护镜下那双眼睛的主人是解音。
“解队……”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但……”应封雪放开捏住解音手腕的手,捂住嘴狠狠咳嗽了两声,他摊开的手上露出一团染血的白色菌丝,“这是什么?”
“某种菌类植物的菌丝,具有催眠和麻痹作用。”解音顿了顿,抛给应封雪一个绿色小球,“还有,你现在把这个戴上。”
“这又是什么?”应封雪捏着小球,在眼前转了两圈。
“生物护盾藻,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吸收辐射。虽然不知道我们在这里睡了多久,但你的皮肤大面积暴露在空气里,我不敢想你体内辐射量已经积累到了多高……”解音瓮瓮的声音从面罩后传出。
“哈哈,这听起来很糟……”应封雪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按了下开关,小球瞬间弹开,织成一张绿网。
“呃,”应封雪把脸上的绿藻扒拉下来,拉扯了两下,将整个头罩了起来,“好闷。”
“好了,我们得赶紧回基地,”解音起身,向应封雪伸出手,将他拉了起来。
“解队,周三一呢?”应封雪的视野内,只有解音一个活人。昏迷前与他们同行的队友,已然不见踪影。
“失踪了。我们先出去,你不能在外面久留了。”出了病房,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那里已经没有了消毒水的味道。走了两分钟,应封雪就受不了了:“好闷,我呼吸不了。”
“忍着。”
“我什么都看不见,解队……”应封雪的声音听起来委屈巴巴的。
解音不耐地回头:“那你想怎么办?”
应封雪佯作思考,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状:我可以牵着您的手。”
解音脸瞬间黑了:“疯了吗?”
“可要是摔了怎么办?我现在真的好柔弱。”解音一米八,应封雪比解音高半个头,还是摆出一副可怜的模样,抓住解音的衣角摇了摇。
“你闭嘴,”解音一阵恶寒,“你要是真走不了,我也有办法。”
应封雪歪了歪头。
解音面罩下的唇角勾了勾,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条长绳,抓住应封雪的手,翻了个漂亮的绳花,看得应封雪眼花缭乱。
“OK。”
应封雪低头,看见解音像抓犯人一样牵着他:……
纵是不害臊如应封雪,也沉默了两秒钟:“没关系…我愿意做解队的警犬。”
应封雪:喜欢,懒得掩饰,正宫气场
解音:看破,但是不说
离离:(咬手绢)(掉眼泪)哥哥……
两个绿茶1比谁更会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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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