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林远君和高婉云两个人。高婉云牵着林远君的手,温柔地对她说:“远君,我先带你吃饭吧。”
两个陌生的,刚刚相遇的一大一小的女人,牵着彼此的手,走在夕阳照耀沥青路上,迎着路边草儿唱的歌,慢悠悠地回了家。
回到了高婉云家,林远君的眼睛记录下了她永生难忘的一刻。
那是林远君十三岁那年,二零一零年五月十四号下午大约五点,夏天,炎热,高温多雨。空气里是泥土植物鲜花湿的气息,雨停了有一阵,雨后天空是玻璃透着的蓝,她用了一个下午的等待盯着这片蓝色直到眼睛发痛。
现在是粉色的天,粉色从云里一层一层透出来,变得透明。太阳很仁慈的色彩送给每个人的眼里。但是谁的眼睛能又亮又透,又能比过眼前这个女孩?
她坐在庭院布置的长椅上,一边手搭着扶手,偶尔敲两下,一边手肘屈起,安然地放在翘起的左腿大腿上,举着书偏头阅读。
很特别的人。她令林远君马上回忆到她路过一片荷花池的时候,微风送来清香的,荷花淡淡地美丽着。林远君仔细瞧她,从她的头发丝到她的脚趾尖都毫无遗漏地打量了一遍,没错,即使她在乡下,即使她身着朴素,也是一颗蒙尘的宝珠。
只需一眼,就能知道她是一个生活不知道比她幸福多少倍的女孩。有母亲关爱,家庭不富裕但是富足,散发着松弛和快乐的味道,与她这种人完全不同。林远君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她们从出生就是被祝福的,她们拥有她没有的一切,林远君不想让嫉妒和羡慕的绿火燃烧自己,已经锻炼出了相信自己不在意的能力,只要她觉得自己不在意,自己就一定不会在意。
那个荷花一样的女孩疑惑地看着她,接着与她对视:“我是高函。”,她的声音像是中音区的钢琴,缓缓流动的音符。
林远君从思绪里回神,用招牌微笑回她:“我叫林远君,以后就住在这旁边了。”
高婉云点点头:“以后远君是我们邻居了,我们要多帮着点远君,好吗?”
高函友善地注视着林远君,笑着说好。
林远君看着高函笑得柔和,内心也暗暗稍微放松了下来,这个女孩至少表面看起来好相处,不过她初到人家家里,还是谨慎为上。她回了高函一个礼貌的微笑。
高婉云把心收回肚子里了,她吩咐高函:“你带着远君去熟悉熟悉好吗?我去做饭,五点半记得回来啊。”
高函连声应是,等到高婉云走远了,她小心翼翼地观察这个盯着高婉云远去的背影发呆的女孩。之前隔壁的房子修好了却一直没人住,还以为要永远荒废下去,没想到今天来了个住在旁边的女孩,而且这个女孩是由自己妈妈带来的,也没见到她的母父,高函猜想,她一定是被母父留在这里了。
林远君还在发呆,只觉得一只手被牵住了,她转头一看,高函红着脸不知道什么时候牵起了她的手。
她听见高函硬着嗓子说:“我带你逛逛吧。”又轻轻握紧了她们手的缝隙,说:“我牵着你,这样我就不会胆心你走丢了。”说到最后声音细若蚊呐。
林远君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她的一种防御机制使她无师自通了世界的残酷,这个女生刚见面就牵手是在做什么?
高函手里的另一只手抽了一下,她赶紧放开,意识到自己会吓着她:“对不起啊,我手上有汗是不是?”
林远君摇摇头,她的辫子一晃一晃的,像在水面跳跃的一条金光灿灿的鱼,说:“是我的手上有汗,不好意思。”
高函只好点点头。
高函走在林远君右手前侧,絮絮叨叨地给她指:这里是小卖部,这里是一条能抄到她家的小道,这里有一颗千年老树,这里有一条能抓到鱼的小溪……每次说完,她的嘴角轻轻上扬,像是一朵花瓣在空中飘动的幅度。
林远君想高函真是深爱着这个地方。林远君的所见与高函不同,夕阳下小小的村庄,没有几个青壮年,老人们吃完晚饭,或闲聊,或抽烟,或只是坐着慢悠悠地打发暮年,小孩汲着拖鞋,在狭窄的道路上追逐打闹。村里唯一的大道上分散着很多家杂货店,它们卖文具、卖蔬菜、卖鱼、卖酒、卖各种糖果零食瓜子花生、卖零星几把工具。剩下的就只是居民房了。
高函带着林远君绕了一圈,林远君这个人的名字和身份就在村子里面被传遍了。幸好有高函在,她和每个人礼貌热情地问好,不待别人用好奇的眼光询问林远君,她就不失时机地说:“林远君是我新来的邻居,麻烦大家多多照顾她。”
他们的表情千奇百怪,有可怜的,有叹息的,有怜悯的。她们走后,细细的闲话传开。话说各扫门前雪,别人家着火又偏去看是大家的本性。
“就把她留在这里了?林家的那个。”
“夏雨荷去生儿子了,她婆婆之前说生不出儿子就别回家,诺,就站在那里说的,当时她跪着求她婆婆,哭得很惨哦。”
“也是造孽啊。”
“听说雨荷还得了那个什么……忧郁症,和她讲话都不理的。”
“她婆婆不是走了,怎么她还在生儿子?”
“她也是自己想生,小林也想让她生。”
“最可怜的还是这个女娃娃哦。”
高函搬到这里两年,已经熟谙村里的生存法则,她带着林远君打完招呼就快快走开,免得林远君听到闲言碎语。
高函没注意走得太快了,林远君从她背后小小地追赶,她犹犹豫豫地终于喊出了声:“那个……”
“怎么了?”
“能不能请你走得稍微慢一点呢?我身体不太好。”
高函蹦起来,“对不起,我没注意到,对不起。”
“没事,毕竟你不想让我听见那些闲言碎语对吧?谢谢”林远君心领神会地笑着。
“没关系,没关系。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林远君不想过多解释,于是她接着说:“我们赶紧回去吧。”
“哦哦,好的,我这就带你回去。”
初春山区里的温度比市里的低了五至十度,林远君冷得打颤,还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她裹紧自己,双手在毛衣上摸来摸去,摩擦取暖。
高函关切地问:“很冷对吧?你只穿着一件毛衣。要不要……牵手?”
林远君差点要笑出声,这个人怎么对我的手这么感兴趣,我到底要看看我的手有什么魔力一直吸引她。
她压抑着喉咙里的笑声,说:“好的。”
天地良心,要是高函知道了林远君这么想肯定羞愤而死。高婉云会在她冷的时候牵她的手,高婉云说:“人的手连着心脏,所以手是最热的地方。”高函默默记下了这句话,于是每当朋友说好冷的时候,她就伸出自己的手,期待地看着她们,她们要不就是说肉麻要不就是婉拒,高函一次成功经验都没有,林远君算是除了妈妈之外的第一个。
高函眼睛里装了小星星,她想要用自己的体温温暖林远君,就把手捏紧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