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点头,他放下孩子又塞他两颗糖,那盘糖刚踏至院中,三五个小孩一窝蜂跑上来抢。
时畔的球鞋被踩上脚印,手被孩子误抓几次,盘子差点都被抢掉,有几颗糖掉地上转眼间有小孩看见捡起来塞怀里就跑,生恐其他小孩夺走。
大人们看到,喊道:“抓两把就好了,抢啥抢。”
大胖看他就抢了一把,别人都是两把,口袋里还塞不少,盘子里就剩三颗了,他躺地下边哭边打滚,“他们抢我的糖,我都没抢到,我不要,我不要……”
花花姥姥在那笑话道:“多大了还躺地上哭,花花你糖分他点,快别哭了。”
花花嘴噘的老高,躲她怀里,“我不要,这是我抢到的,他没抢到凭啥分他。”
大胖奶奶恨铁不成钢把大胖从地上抓起来,拍他身上的灰,“赶紧起来,让人看笑话,你看看你那个哥就比你大三岁,再看看你啥样!再淘气我打你了。”
时畔双眼盯着脏掉的鞋,察觉代芳看着他,收了神色说:“没笑话,挺可爱。”
大胖奶奶更不能看大胖泥猴样,使劲把他从地上提起来。
代芳很满意,“好了好了,让畔畔再去抓一盘来,多大点事。”
时畔注意到坐代芳后面的一个女生,肚子很大仿佛是得了疾病,看着比他没大几岁,这里的孩子就她没来拿糖。
他把盘子递去,那女生脸红着把最后几颗拿起,又放下一颗,“你也吃。”
代芳说:“香香你都拿了,他不吃,那么大了吃什么糖。”
香香恍然点头,拿起糖闷头不再看人。
朝朝躲门后,似乎不能理解时畔怎么能前后变化那么大,时畔正习惯自我消化积攒的浊气,门后看他傻呆呆,“看什么。”
朝朝眼神茫然,被他唬得头上花环歪着掉地上,他这副模样把时畔逗笑了,就这点胆子还看他,捞起他手腕上楼,“出息。”
代芳院里听见他声音,跟其他人说:“俩小孩玩,使腾人。”
时畔拉他上了一层楼梯,看他不走了,又张开手臂,“抱上瘾了,自己走。”
到了楼上,他刚松开手,朝朝又扒着他的衣服。
时畔啧了声,低头看,朝朝手里有颗留了不少时间的糖。
“要我吃?”
朝朝眼里闪着莫名的光,嗯嗯点头,期待着仰视他。
时畔笑笑,去仔仔细细洗了遍手,擦干后见他还坚持不懈的抬高手,便摸了把他头,拿起糖牙齿撕开糖袋化着,抱他放客厅凳子让他留楼上,再次下去。
朝朝两手摆着桌上时畔给他留的糖,看不出在拼什么形状,但他依然玩得不亦乐乎,两条腿也跟着摇摇晃晃。
楼梯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朝朝以为时畔回来了,扶着凳子要下去,结果跟体型宽大的大胖对视。
大胖看他在这,两胖手掐腰上显得气势汹汹,唱也似的喊:“小哑巴,不要脸,跑来别人家,骗吃骗喝。”
朝朝脸一下就红了,他很少出门,但只要出门碰到村里孩子,不管是谁都会骂他笑他,甚至拿石子砸他,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太脏了。
但他今天已经穿得很干净了,脸上还涂了婶婶送的香膏,不明白大胖为什么还说他。
朝朝头低着摇摇,又想到什么,小心抬头眼里透着急切,他想解释,可是他不会说话。
大胖越看他这样越兴奋,手指扯着嘴角,做鬼脸,“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挖掉,不会说话的傻蛋,略略略!”
等朝朝头不再抬起来,他觉得没意思,跟山寨大王一样巡视客厅,眼睛瞄到桌上的糖,指着他大声喊:“你偷畔畔哥家的糖,你不要脸!不对,你没脸没皮,强,奸犯的小孩,把你杀掉!”
大胖手举着,嘴里突突突的对着他打枪,玩了会他提提肥大的裤子,突然就抓起桌上的糖往兜里塞。
朝朝被他吓得手里仅有的两颗糖也给放下,大胖以为他要给自己,嫌弃说:“呸,你拿过的糖我才不要,恶心人!”说着他恼了,猛地推他一把。
朝朝没坐稳被他推得摔地上,疼得当即哭了出来。
大胖笑哈哈的屁股撅着对着他拍,“哭泣包,没人要,略略略……”边跳,边扭动他的胖身体又从时畔屋里搜刮糖,塞得口袋装不下,他才出来。
出来朝朝还在哭,大胖趴近看看,看到掉地上的花环,上去踩好几脚,说着:“丑死了!”听朝朝哭更厉害,他一溜烟跑下楼。
时畔上来时,看到就是朝朝坐在地上哭的一幕,还有他手里不肯放踩烂的花环,客厅还站着小女孩,正对朝朝做鬼脸,时畔记得她叫花花。
“谁弄的。”
问朝朝是问不出来的,时畔视线转向花花,花花吓得想跑,见高个子哥哥问她:“你吗。”
他脸上并没这里孩子有的神情一览无余,她还是心虚害怕的抓紧玩具,“不是我,都是大胖说的,说他恶心,大胖还拿玩具打他了,我没有。”
时畔看她样子不像说谎,只不过拿毛巾回来的功夫,花花哭嚎着摔掉客厅拿的玩具,不知道跟谁置气,“还给你,我不要了!”
时畔挪开凳子,拿湿毛巾给朝朝擦脸,哭声吵得他一个头两个大,耐性告罄,“楼梯在那,下去哭。”
花花边蹦边哭着跑下去,时畔还能听见有人问她咋了,她哭说:“大胖打朝朝,我没打。”
时畔正对不上哪个是大胖,大胖又跑上来,看见时畔也不害怕,对抱着时畔哭的朝朝,嘚瑟说:“哟~小哑巴有帮手喽,小哑巴生气喽。”
这下时畔脸是真的沉了,大胖长得比朝朝高不少,身宽体胖又壮实,但身体灵活,察觉不对扭头就跑。
时畔抱朝朝坐凳子上,想帮他衣服上的灰擦净,谁知他刚坐好,朝朝整个扭他怀里,手环住他的脖颈,脸贴近颈侧小声哭。
夏天热,没一会就哭的他脖颈黏黏糊糊,眼泪还顺着淌进衣服里,时畔被他哭的烦闷,想掰开他手,谁知道朝朝两手跟小钳子似的,掰急了他哭的更加厉害。
时畔叹口气,认命般抱着他站起身进房间。
朝朝手里紧抓的花环被他拿下,放桌上说:“别哭了,我晚上想办法修好。”
朝朝依旧闷着哭,大概哭久了有些累,哽咽渐小。
时畔垂眼,发现桌上的糖没了,连着他放旁边的试卷都被指甲戳了个小豁口,外带客厅的旧玩具只剩下三个。
朝朝环抱着时畔不松手,时畔只能抱着他站窗边,大胖和他奶奶还在院里跟代芳唠嗑,但已经站起来,应该快要走了。
时畔把朝朝从怀里捉出,让他用力抠烂试卷,朝朝不明白,被催了两次抽泣着伸出手,试卷被他指甲划出大豁口,朝朝自己都被吓一跳,泪眼朦胧看向近在咫尺的时畔。
时畔没说话,回到窗边单手推开窗,大胖和他奶奶已经出门几步,听到刺耳的开窗声,大胖先看过去,大胖奶奶让大胖跟时畔拜拜。
时畔微笑说:“大胖,下次跑慢点,别不小心踩了朝朝的花环。”
大胖奶奶当然知道大胖什么德行,知道大胖欺负朝朝也没表示,她是护着他孙子的人,没打他,又听时畔说:“还有糖不够吃再来,玩具拿就拿了,下次别把我试卷抓破。”
代芳想说拿就拿了,小孩子计较什么,一听他后半句,问:“啥试卷?”
时畔说:“没事,上次买的真题试卷,几百块那个。”
大胖奶奶不懂什么试不试卷,乍听一套试卷几百块,知晓大胖闯了祸,揪住大胖衣服,路边拿棍边走边打,时畔站上边看着,她自然打得不轻。
时畔听到棍抽肉的声音,偶尔从大胖奶奶那口方言里还能听见她骂大胖,让城里人看笑话。
朝朝眼泪滑下眼眶愣愣看楼下场景,转头看时畔,时畔让他看外面,教他,“看到没,下次打你就得这么打回来。”
但看他小胳膊小腿,大胖又是那体格,时畔捏捏他手臂,“多吃点饭,长长个,打不动咬也能咬。”
朝朝听他的话,龇了龇牙,时畔把他抱远点,掰开他嘴一瞧,“怎么牙还没了。”
代芳上来看朝朝眼睛肿一圈也没问,操心他试卷说:“试卷都破了?”
时畔抱着朝朝去桌边,拿给她看,“没有,就前几页。”
“这鬼娃子,下次不让他们上来,没点教养。”她看破了四五页,气得来回掀,“你也是,出去试卷不收好,放桌上像什么样。”
她再怎么说也无济于事,道:“先写,看不清的题先放着,今天写几张了?”
“两张。”时畔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放下朝朝。
代芳看时间都五点了,才写两张,比他还急,“还有空抱他,赶紧写,写不完就别睡了。”
代芳说她去洗昨天的衣服,怕朝朝留下耽搁时畔的学习,问他回不回家,朝朝红肿的眼盯着时畔写试卷的背影还是听话的点点头,被代芳牵了下去。
晚饭的饭桌上,代芳才有空问他那些小孩来拿了多少东西,时畔说只有玩具和一些糖。
这些东西他倒不怎么在意,但只要想下午他们的行为就令他生厌。
“他们没人教吗,怎么随便进屋,乱拿东西。”
代芳见惯不惯说:“村里孩子,七八岁刚上一年级,混几年小学,很多上到初中就出去打工了,家里老人管不住,爸妈出去打工过年见一次,谁管。”
时畔筷子一顿,“不上学?那他们该怎么办。”
“不就这么办呗,女的就下午来的那个香香,十五岁,听说在前村嫁过来前成绩很好,她爸妈硬给拉回家不让上了,现在怀孕六七个月了。”
“男的要好点,成绩好不好家里供得起都供,但好多都读不下去,村里人一辈子的路不都一样,辍学打工,先是童工,后边干苦力,迷茫痛苦,认命,结婚生子培养下一代,下一代继续。”
时畔沉默了会,难以消化,脑海里香香文静的性格很难与她挺大的肚子对上,他下午只以为她是得了什么疾病。
代芳喜欢拿各种例子教育他,批判人时话总也多得出奇,筷子放一边道:“就拿香香老公来这么跟你说,16岁,孩子今年生完留给他妈妈带,香香和他就跟着他爸一起下工地挣钱,我都不用看他们的日子,我就知道,后边肯定是养活孩子,攒钱,等以后有能力买个房买个车,一辈子就这点事了,他们到了这种地步,日子是一眼望得到头,我说得这还是好的。”
“我跟你说多少次,读书改变命运,现在看到他们知道了吧,读不好书当个文盲就得成他们那样的人,一辈子没啥出路,我跟你爸能有今天那都是年轻的时候肯吃苦读书,你不吃学习的苦就得吃生活上的苦,学习好自然能上个好大学,上个好大学就能找个好工作。”
时畔不懂,“既然读书是他们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出路,为什么还不读。”
代芳挑块好肉,自己舍不得吃似的放他碗里,说:“不懂事,不还是自己作的,大人在外面辛辛苦苦打工省吃俭用供他们读书,还不好好读,也有的年纪小没见识,说读不进去,读书没用,说到底也是不努力,不肯吃苦。”
时畔被她念叨的头疼,将她夹的肉放回她碗里,不吃这套,“家长咽气前都没错,孩子留家里自己就能长成人才,也不需要培养,随手丢个种子走了,十几年回来一看长成参天大树。”
“这么好,回头我埋个金子,几年回来挖开就是一箱宝藏。”
代芳没计较他说话的语气,她看不起这些人,说:“所以我说他们都没啥见识,不然我这么辛苦全职培养你干什么,你再不争气就更不对了,你看看你现在多幸福,读书认字,好吃好穿,这里的人有几个读得起书。”
代芳的话于时畔而言过耳不过心,他选择性听取,虽然年纪不大,但他读过不少课外书籍,精神世界没那么匮乏。
比起代芳指责的那些,他更想以良性去想他们,想他们为什么。
都已经是吃完饭了,代芳起身收拾碗筷,突然听他说:“会不会是缺爱。”
代芳才知道他脑子又偷偷琢磨一些有的没的,这也是她无限制给他报各种辅导班时会担忧的事,书读的越多想的越多。
而时畔已经比同年龄阶段孩子想的要太多了,有时忽然冒出的话都让她惊诧。
时畔深思的话再次让她怔了下,他说:“缺爱才觉得读书没用,才不想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