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畔被他弄得莫名其妙,想他什么毛病,放个动画片就笑了。
他拿出今天还未完成的五张试卷开始写。
不知道是不是身边坐了人,写了会,他看眼时间,比平时做的要慢得多,自控力不足,专注力不够,本能总让他想避难趋易。
他忍着做了几道题,眼睛又撇到朝朝身上,便放纵注意力转移一会。
不知道是不是朝朝不会说话的原因,跟他以前见过闹腾的小孩很不同,让他看动画片就真的听话全神贯注在看,坐姿也规规矩矩,时畔抱他上去什么样,他基本就没乱动过。
就算动画片播放完他也不着急,像别的孩子抓着让他赶紧切下一集,而是默默等待片尾曲播放完,再等待片头曲,哪个都很仔细在看。
导致时畔观察他一会,觉得时间在他身上流速很慢。
他出神看了会,正要继续做题,瞧见朝朝后脑勺柔软的头发,想他怎么不剪短,又想到用得是他的洗发膏,不知道还有没有臭味,不知道洗发膏香味一不一样。
估计是一样,时畔盯半天,忍不住凑近嗅嗅,一样的味道,他像心里有了底,埋头做卷子。
但朝朝坐那看动画片,他眼睛总不自觉撇过去,又觉得别别扭扭,估计是朝朝浑身上下用的他都是属于他的东西。
看着也比昨天顺眼,时畔盯着他侧边圆腮,手像发痒,拿手指戳了戳他脸,肉软地陷进去。
朝朝扭头,不明所以的看他,似乎问他有什么事。
时畔也说不清他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唬人道:“没事,看你的动画片。”
代芳上来喊他们吃饭时,时畔卷子做了一半,说她跟大奶奶说了朝朝留下来吃饭,饭桌上时畔再次发现他的问题,还是不会拿筷子,用起来像两根筷子在打架,夹不起东西,拿的太低想夹住反而适得其反,菜没夹住还差点打翻碗。
时畔单手扶住才避免打碎,不知道是怕麻烦还是没人教,朝朝用顺手的只有勺子,时畔想他家里又不是没人,怎么没人照顾又不教。
他没多管,只当他是来他家玩几趟到时间就走的小孩子,那也不是他应该负责的范围。
下午时畔没注意朝朝什么时候走的,从题海里抬头就没见人影,他脸对着风扇吹的头发乱飞,楼下的代芳喊他下去。
一般代芳很少在明知他做题时打扰他,时畔先从楼上窗户看眼。
下午太阳被云遮住,转阴,他家大院一开,杨树撑起一片阴凉,坐了不少自带木凳的老奶奶,有的少有银丝,有的头发半白,有的头发已全然灰白。
代芳喊他下去做什么时畔心里知晓,他捋顺吹乱的头发,穿件薄外套,刚下楼代芳就喜笑颜开招呼他到院中。
那些大人们立刻眼睛转他身上打量,眼神中透露什么时畔并不在意,他只需要在代芳介绍前脸上露出浅淡的笑。
代芳拉他一个一个认人,“这是你大娘,这是你二娘,这是你二奶奶、这是你三姑姑……”
时畔便跟着一个一个笑着喊过去,大娘二娘连连说着,“看看,这城里孩子就是不一样哈,懂事,长得俊俏,还是代芳你会教育孩子……”
这些人看着比城里的大人好敷衍,不会注意每当她们手想拍到他手上时,时畔微妙让她们的手落在手衣服上的动作。
只会在乎他话说得好不好听,会说两句好话就是聪明有出息,表现顺从听话的就是好孩子,合该考上重点大学。
时畔礼貌跟着代芳走一圈,那些人跟看马戏一样,说:“都听说城里孩子洋文好,来表演一个!俺们长长见识。”
时畔应付这种场面惯了,代芳一说好表演一个,他便用英文唱首歌,那些人听不懂但不妨碍脸上笑得更浓。
“还是代芳你好福气啊,看看这儿子教育的,才十岁就这么成熟有礼貌,长大考清华的料!”
这个时候他不需要说话,任务也完成了,代芳笑得合不拢嘴,明明得意挺直腰板,嘴里却说:“都一样,没看不听话的时候也气人。”
大胖他奶奶半奉承的说:“你这孩子咋教育的,咱们也学学,要都成你家这样的孩子咱们也省得操心了。”
代芳面子得到极大满足,非常自豪看看时畔,又看着她们说:“这还真得费心了,我那时候一个月工资好几千,为了培养他辞职,什么好吃好用的都自己不舍得都给他,畔畔是三岁就开始受教育,送补习班学语数外,一开始除了学校上课时间一天一张试卷习题练习,慢慢三四张,寒暑假最少也得一天五张……”
坐最外边那个妇女说:“这孩子不累吗,每天这样过。”
代芳脸上不太好看,“这不是没办法吗,城里孩子都抓得紧,不得让他赢在起跑线,越努力越幸运。”
大佑奶奶打圆场道:“说那话,这不都是为了孩子好。”
那人又赶紧跟着说:“是是是,为人父母的不都是为了孩子着想。”
时畔走时说他先上去做试卷,慢聊,又得不少夸奖,什么努力,真的是个好孩子,时畔不知道听多少人说过。
他转过身脸上笑容放下,边走边解开薄外套的扣子,听身后的声音说:“哟,这不是朝朝吗。”
时畔脚步停顿,回身。
朝朝局促站大门口,双瞳溜圆始终不直视人,哪怕是看到屋里的时畔也只是看几眼又迅速低下去,好像低下头脚底就能生出花。
花花姥姥笑说:“看,光会看,知道要叫我什么的吗。”
大佑奶奶推她一把,不是明知道他不会说话,故意埋汰人,接着说:“代芳你心善啊,刚回来就带屋里好吃好喝供着了吧,看小孩都懂你好,满村没见过他出来这么久往谁家跑。”
代芳笑容有些僵,看着朝朝一时没说话。
朝朝胆怯的手别身后,脚步不自觉后退,跼蹐不安想回去。
时畔看在眼里,朝朝任何表情都表露在面,让人一眼能看清他心里在想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窘迫。
这是孩子在外人面前该有的表情吗。
时畔想起以前模糊的记忆里,因为年纪太小学不好语数外,妈妈在外面骂他,他越哭妈妈越骂他没长脑子,想起很多次和同学打架,无论是谁的错,妈妈第一个绝对先打他。
记忆最深约莫五岁那年,同桌在女生面前逞强骂他妈妈,他跟对方打了起来,因为那孩子父母远比他家条件好,平时跟父母没少来往,代芳拉着他登门道歉。
他不想赔笑脸,不想道歉,直到走也没喊过那家人一声,代芳回去甩他一巴掌,说他没骨气,他这样以后怎么跟别人家有涵养的孩子比,不管他的哭喊,把他关进小黑屋,关了整整一天。
那天爸妈狠狠吵了一架,时茂强说她教育方式有问题,代芳说她只要听话的孩子,她一个大学毕业生,比他有文化,嫁给他都算下嫁,她比任何人都会教育孩子。
时畔想的入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话已经说出,“过来。”
他话一出,朝朝看他,院里其他人也看他,代芳开口道:“对,哥俩关系好,畔畔赶紧把弟弟带屋里玩会。”
她说完,一拍大腿,想起来什么道:“给朝朝奶奶买的东西忘了送了,看我这记性,你们先坐会,我送去。”
几人看她一提就是四大包,拎着去朝朝奶奶家,院里的人探头看,一会就窃窃私语。
朝朝走的慢,时畔本想上楼去,想他爬不上去,他脱掉外套搭在手腕,朝朝才走到跟前来,手还别后面。
时畔让他伸手拉他上去,朝朝没动,他热得不耐,催他,“快点。”
朝朝把手往身上蹭蹭,伸出去,时畔拉着他手腕往上走,走一半感受到手心被轻微的挠了挠,如果不是又被挠了下,他还以为是错觉。
他皱眉,刚回头就看见朝朝举着一个草编的花环,像是很不好意思,头低得时畔都快看不见,“给我的?”
朝朝蚊子嗯了声,时畔捏了捏他手腕,“给我的你头低那么低干什么。”
朝朝缓慢地把头抬了起来,时畔比他高许多,又站高他一阶的楼梯上,他费劲仰头才看到时畔的下颚,再次举高手里的花环。
花环应该是朝朝比着他自己的头围做的,在朝朝看来花环很大,在时畔看来套他胳膊上还差不多。
时畔根本不知道朝朝想的什么,为什么突然送到花环,总不该是中午给他放的动画片。
意识到这点,他笑了声,这点事就值得感谢,他接过花环,扔他头上,“你先戴着。”
他随手一扔,谁知道朝朝戴着花环跟戴个宝贝,不肯摘了,时畔给放动画片时他戴着,给他找糖吃他也戴着,还怕掉了,头维持的很直,像头上戴了王冠成了小王子。
时畔只觉得好笑,题还没做几道,代芳又在下面喊,村里小孩来了,让他拿盘子装糖下去分分。
他听到小孩两个字,力道有些大把笔丢桌上,小孩比大人还不好应付,喜欢乱扑乱叫,但又不得不下去,比起不顺代芳的心意而引起的唠叨或争执,有的事他能忍让就会选择让代芳更平和的那个。
时畔刚起身,朝朝也跟着要从凳子上下去,时畔说:“看你的,没喊你。”
他说完拿客厅的盘子装满满一盘糖,又手抓了把去屋里,正跟要出他房间的朝朝碰上,时畔把糖放朝朝坐的桌前,意识到他要跟着,道:“你不下去。”
朝朝又跟听不懂话,时畔转身出去他就追在他屁股后面,小尾巴一样。
时畔走到楼梯口,见他非要跟,他又不想耗时间等,停下来道:“你走的慢,拉你的功夫我上来了。”
朝朝把头上的花环拿下来,然后向他试探张了张手臂。
时畔明白过来,原来是想让他抱下去,“你倒是会省力气。”他没理会,刚提脚大腿就被抱住,他被磨笑了,“什么毛病,这么磨人,不让你下去还不行了。”
时畔下了一阶台阶,招手,“离近点。”他左手拿盘子,右手箍他大腿位置搂起来,没他想的那么重,身上还软乎乎,有他沐浴露的青柠香味。
下了楼梯,时畔想到院里那么多人,还有不少小孩,问他:“在这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