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畔思来想去,他们的行为是否与生俱来,归根究底他觉得还是缺爱导致,“如果家人足够爱他,哪怕知道困苦他也会很努力读书。”
就像他以前年纪太小无法忍受那么高强度的作业,无法忍受爸爸稀少的陪伴,发生争吵时。
代芳温柔和他说,她跟爸爸以前都很困苦,小时候都没家人爱,互相搀扶着长大在一起,是因为爱和期待生下他,爸爸虽然工作很忙但很爱他,妈妈虽然唠叨要求高,但本着他以后能过得更好,牺牲大量时间培养也是爱他。
他相信且认为,“人最需要的是爱,亲情的爱,友情的爱和爱人的爱……小时候没爱更会寸步难行,有爱就有了寄托,如果都没有的人应该很难找到存在的意义。”
时畔话落,十岁的脸上冀望看向妈妈。
代芳却回避他的视线,快速收拾桌子道:“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爱,我那个时候没父没母现在不也好得很,学习好有钱才是硬道理。”
时畔回过神也觉得他挺肉麻,他起身挪开凳子,敛了表情问道:“妈,你小时候没钱怎么读的书。”
代芳端着剩菜,头也不回的下楼,“问那么多干什么,赶紧回去做你的题。”
时畔做完剩下两张试卷已是深夜,短短时间他发现这的作息规律,晚上七八点路上就没什么人,夜里只有些蛙鸣和虫子撞击玻璃的声音。
他没刚来时那么烦躁,手转着笔,脑子里总想起晚上代芳说的话,他并不了解这里,不知人人是否都她说的命运自处。
这其中也包括朝朝吗,被欺负只会低声哭的孩子,这难道就是他以后所要走的路。
时畔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在一周左右见到了代芳口中香香的老公,个头不高,偏瘦,站他家院里说两句话身上就抖两下,头发做的很蓬,刘海也很长遮住一半眼睛,所以时不时的甩。
操着一口正宗的家乡话,时畔不全听懂,但能听见他口中说尽兴时不时冒出的脏话。
香香坐他旁边,两人全程没说几句话,像硬凑一起的陌生人,男的走时也没等她,香香跟大佑奶奶一前一后离开。
他来不及深想这诡异的关系,与他理解的夫妻关系有多不同,就被整天早上围在他家门口的小孩吵得烦不胜烦。
这些小孩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早上七八点聚集他家门口,不是玩就是大声闹叫,无数次吵醒睡梦中的时畔,下午亦然,直到晚上五六点各家奶奶出来喊孩子回去吃饭才会散去。
时畔跟代芳提过,代芳说这些小孩平时没啥零食吃,来他们家里几趟,趟趟都能拿到东西,天天是给养成习惯了,又不能去赶走。
时畔勉强忍下,比起小孩的吵闹带来的心烦,代芳逐年增强的控制欲也让他愈发不能接受。
从前管他人前人后,近两年开始不定时检查他的手机,跟谁聊天,语气怎么样,有没有和学习不好的人打交道,会不会影响他的学习。
在一次代芳不敲门进来找他要手机时,时畔丢开手中的笔,手机递给她,“看吧,这么喜欢,送你了。”
代芳瞪眼,“我要你手机干嘛,我没手机?”
“那你整天看。”
“反了天了。”代芳打开手机,看他没换密码才道:“我是你妈,手机我给你买的,我还不能看了。”
她先看看手机有没有下载不好的软件,再看聊天记录,“手机少玩,还跟卢镜瞎聊什么心理学,说过多少次,这些兴趣爱好只能在不影响学习的前提下去做,亮亮那孩子也没看你俩聊多欢,没事多跟人家学学,年年全校第一。”
时畔不吱声,代芳知道他又懒得听,手机递过去一定要他回答,“说的这些都听到了没有,我说这么多还不都是为你考虑。”
“知道了。”
朝朝心思敏感,来时察觉氛围有些不对,但他欢快的啊声刚看见时畔背对他坐的身影时已然发出。
代芳听到声,看他一双大眼眨着来回看,杵门口不进来,脸上挤出笑,“朝朝来了,又来找哥哥玩?”
朝朝使劲点头,笑时露出他那参差不齐的牙。
时畔闻声回头,近来朝朝天天来找他玩,好几次自己爬上来弄得一身灰,大夏天还硬往他跟前凑。
时畔教他以后两手抓着栏杆一阶一阶慢慢爬,衣服不能碰脏,但他时常忘,直到时畔说了身上脏了不许坐他旁边,朝朝这两天才清清爽爽的来。
两小孩每天见面,朝朝一待一下午,时畔一个烦小孩的人得亏朝朝不闹腾,不然他也早烦了。
代芳留他哥俩玩,说:“注意学习,别玩忘了,我去给你大奶奶送点东西。”
朝朝凑他面前,时畔惯性动作把他抱凳子上,“又送。”
代芳隔两天就要去大奶奶家一趟,次次大包小包提着,还把他前天去街上顺手买的发光球招呼不打一起打包送走。
他知道大奶奶家条件,可怜归可怜,他们照顾归照顾,但为什么只有他们一家给送东西,家里东西几乎全给大奶奶家又算怎么回事。
代芳没理他,时畔见她从衣柜掏出被子,问:“妈,你拿我被子干什么。”
“你大奶奶的褥子棉花都烂了,反正你用不上。”
他是用不上,但不代表他的东西都归大奶奶家,“他家大夏天睡棉花?前天上街不是买过凉席送去。”
代芳没回答,“我送我的,别管,等会营养品奶粉送去就添置差不多了,没啥了,你想让我送我也找不出啥东西送。”
代芳下去没一会,时畔起身到窗边看,果不其然,朝朝一来,代芳就得拎着东西去,还没进门大奶奶那张阿谀谄媚的脸早就迎着了。
时畔只觉讨厌,讨厌落后不便的村庄,讨厌村里没礼貌脏兮兮的孩子,更讨厌大奶奶那张谄媚的脸,从回来忍到至今的讨厌几乎到达顶峰。
偏偏朝朝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也要看,手拉他衣角,时畔没动静,他就垫脚转而去牵他的手,想让他抱起来也看看。
时畔的情绪翻涌,手里被塞进绵软的手,他想也不想甩开道:“你家是不是要把我家搬空。”
他不知是气大奶奶,还是气朝朝被他奶奶养成了空壳,如同提线木偶,让做什么做什么,完全不会思考。
不明白发生什么的朝朝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时畔低下未收回反感的眼,问他:“你不知道你奶奶利用你吗。”
朝朝根本听不懂,他只会看时畔的神情,认为他讨厌自己了。
他茫然不解再次伸出手,黑色的眼瞳透出他此刻的忐忑不定,好像这下时畔不接住他的手就要哭出来。
事实如此,朝朝眼睛在伸出手的那刻便红了起来。
时畔情绪调控很快,恼火压下去后,逐渐洞悉自己的迁怒总来得莫名其妙。
他紧抿唇与朝朝对视片刻,拉起他手腕回到桌前,按往常播放动画片,闭口不言。
朝朝坐着闷声闷气的掉了会眼泪,动画片没转移他的注意力,他难过的想哥哥到底为什么生气,他哪里做的不对。
他绞尽脑汁想不出来,自己揉眼胡乱擦掉眼泪,偷偷瞄着时畔做试卷的表情,只不过时畔专注做题,没分眼神给他。
直到时畔习惯风扇朝脸吹,风太大,朝朝被吹得打喷嚏,他才转手把风扇斜过去。
晚上朝朝到点回家后,接连三天没再来,起初时畔没在意,以为是他没控制住脾气,朝朝生他气,过几天消气自然就来了。
但第四天,朝朝还是没来,对面的大门他看了四天没开过,他妈妈近几天也没去送过东西,他问了,代芳说都弄齐全了没啥要送。
所以是不送东西,大奶奶觉得无利可图就不让朝朝来了。
时畔做题时多次出神,想他不来算了,清净,但又不自觉想大奶奶不让他来,他难道就不会自己来。
这么一想,有点烦。
他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想什么,以前天天见嫌烦,现在不见了又时不时想。
代芳院里剥花生就看他写作业的时间下来了,“作业写完了?”
时畔说:“没有。”他转悠了圈没看到家里有什么东西,转眼看到堂屋桌上的暖水瓶,“妈,大奶奶家暖水瓶还好吗。”
代芳没懂他什么意思,随后想起来这么多天,朝朝没来过,恐怕俩小孩闹别扭了,这是想把暖水瓶送去,征求她的意见。
小孩这点事她不会插手,代芳拿起篮子里的花生剥开,“想送就送,还暖水瓶好不好,我忘了,你拿去看看。”
时畔被戳破心思,有些没面子。
他提着暖水瓶第一次迈入朝朝的家,木门虚掩着,门上陈年积灰不少,他用暖水瓶抵开,屋里气味难闻,像衣服被子很久不洗发酵的味道。
时畔食指抵住鼻孔左右看,屋里没人,他喊了声朝朝也没人回应,反倒右边脏得看不清颜色的布帘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放下手,屏息走近,布帘后有个长头发穿着长灰布裙子的年轻女人,那天妈妈送走的棉花被子铺在地上,那女人呆板地坐着。
她样貌姣好,但脸色灰败,看着比他妈妈还要年轻。
时畔说:“阿姨你好。”
女人并不回应,眼神呆滞盯着一个地方不动,从那边泥巴地的凹陷程度来看,女人的活动范围大概只有那点距离。
时畔问她朝朝呢,她不说话也毫无动静,给人的感觉怪异。
他没贸然接近,随后想起代芳说朝朝妈妈是个傻的,问她也问不出来,只好先回去。
花花跟大胖打打闹闹路过,花花每天去时畔家都能拿到糖,早就忘了之前哭的事,停下来喊他:“畔畔哥。”
大胖欠欠的扭动身躯,学她,“畔畔哥~”
花花脸红着作势打他。
斜对门不认识的亲戚出来,恰好看到几人,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又给你大奶奶送东西呀。”
时畔远远点头笑下,不想和两小孩多说,兜里掏出软糖打发了大胖和花花。
时畔一走,花花欢欢喜喜说:“看吧,我都说了畔畔哥人好,还给咱俩糖吃。”
大胖觉得给他吃的都是好人,况且还是贵软糖,跟着说:“好好,那就是小哑巴不要脸,硬找畔畔哥玩,下次看见跟你抢畔畔哥我就揍他。”
花花被他后半句气得跺脚,撵追着打他,渐渐跑远。
院里,代芳手里的花生还没剥多少,听见门口的脚步声,她抬头说:“咋这么快又拿回来了。”
时畔把暖水瓶放回原来位置,心不在焉道:“没看到她家暖水瓶,不知道好不好。”
他放好暖水瓶,手指碾磨几下热出的汗珠,停楼梯口欲上不上,最后问道:“妈,朝朝怎么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