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芳带着时畔朝朝到朝雨崇家中时,饭菜已经上了一大半,朝雨崇站在门口拿着烟和身边停着的两三个男性长辈寒暄,见着代芳点头说:“来了姐,里面坐。”
代芳笑笑,听着时畔弓身叫朝雨崇二叔,才算合意的进去。
她一进门村里那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亲戚纷纷围上来,她又少不了携着时畔去好好表现一番。
门口的朝雨崇也不十分熟稔的招待客人,他刚二十五岁大学毕业,父母在外定居,他也离家读书多年,这次独身回来光打扫长满杂草的老瓦房都耗费好几天的时间。
他虽年轻但不是不懂村里的规矩,知道在这教书少不了和这些自我标榜为长辈的老油条打交道,怕不好融入他先送礼后请客,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多和这些人拉拢拉拢空掉多年的感情,往后他一个人在这日子也不会太艰难。
临近开学,村里稍长他的哥姐大多回来忙活孩子上学的事,他教书迟早也能教上,就顺带一起叫来,不大的院子里坐了好几桌,像办酒席。
朝雨崇面对这些老一辈明显道行尚浅,不大会就被劝酒劝得醉意醺醺。
男人喝酒的桌上此起彼伏的声音吵得大胖捂住耳朵,他动作夸大地摇动脑袋,像被声音击穿了脑袋,来回扭动身体。
村里的小孩分散坐两妇女桌上,大胖妈妈前两天刚回来,瞅着大胖坐没坐相,说:“赶紧坐好,像个啥样。”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大胖嘴噘得老高,他屁股现在还疼得想跑回家找奶奶再好好告她一状。
这都怪朝朝,要不是那□□朝搬时畔这名救兵去他家告状,这事就能轻松翻篇,现在好了,他妈妈回来一听他奶奶说朝朝偷他家东西,问都没问,对着他屁股抽断好几根树枝,问他是不是又去欺负朝朝了。
大胖记得奶奶被妈妈忽然的抽打吓得骂她是作死的烂货,胳膊肘往外拐,都没拦下妈妈打在他身上的棍。
那架势,像奶奶再往前会连她一起抽。
大胖疼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躲也躲不掉,想起他爸说她是暴走的母老虎,饭做的不好吃,农活做不熟,还不会帮家里缝补衣服,算什么女人。
平时不会管他吃喝拉撒,管得都是些类似欺负朝朝的屁大小事,大胖自认是个男子汉,一定站他爸爸那边,非常认同学着他爸的话,哭骂她母老虎、母夜叉。
可不管他讲什么妈妈都没停下,直打得他屁股出血,被打服帖承认是他欺负的朝朝,妈妈才停下来,说下次再敢就把他吊起来打。
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越因为朝朝被打越厌恶朝朝,越把一切的因果归咎于更弱的那个。
邻桌的朝朝怀里抱着他的小黑狗,不知道有多宝贝,时畔说他好几次他才不舍放下小狗吃饭,可他吃饭眼睛也往下瞄,惦记着他的小狗,想把碗里时畔夹给他的肉分一半给小黑。
时畔察觉用筷子挡了下,让他吃,随即拿多余的塑料小碗泡上饭,晾凉后放空地上引狗狗去吃。
大胖伸头看清以后,蔑视着和朝朝一样没用的小黑狗,动作之间牵扯到屁股上的伤,他想碰又不敢碰的哎呦几声,心里别提有多记恨朝朝。
他梗着这口气咽不下去,大人们吃完饭陆陆续续回家,大胖妈妈与村里妇女唠几句的空隙,喊他回去。
大胖慢悠悠下桌,口头说着马上,小眼睛却时刻偷看朝朝的动向打着坏主意。
代芳惯例捎带着时畔巡场似的认一圈人,朝朝不喜欢拥挤的人群,他也知道那些人不喜欢自己,于是抱着他的小狗等在里门边。
大胖先确定妈妈还在门外边和亲戚叙话,没时间注意他,路过朝朝时,他故意斜着身体冲撞过去。
他体型大,撞得朝朝差点掀翻,慌忙之下护紧小黑狗,右半边臂膀挤撞到门上有了支撑才没摔倒,胳膊火辣辣地疼,像擦破了皮。
大胖嘁了声,一条狗有什么好的,他瞅着妈妈站门外和那些大妈说说笑笑,走前使劲掐他一把,撒腿就跑。
朝朝下意识扭了一下,挡住了本要落小狗身上的掐痕,大胖掐得重又狠,他前臂见血的同时眼里也蓄起眼泪,回头寻找人群中哥哥的身影。
时畔自离开朝朝身边余光时刻留意着他,见状脸上挂着的笑消失,他说着抱歉,转身去找朝朝。
代芳像没听见,卡着他胳膊的手如同钳子,说到他面前来的醉酒男人是他大叔。
时畔恭敬喊了声,不顾代芳的不满还是想脱身,说:“不好意思……”
喝醉酒的大叔不听他说话,上去就箍着他的肩膀大力拍着,满嘴的酒精气朝代芳说:“你这儿子以后有出息呀,以后是铁定有大出息,我是你大叔,啊,记住了,以后千万别忘了……”
朝朝知道时畔在忙着,他抬起胳膊,表皮积起了水滴状的血,想起时畔曾经说过的话,他咬唇搂紧睡着的小黑狗,好似借力,迈着脚步追出去。
大胖高兴地挨着他妈妈,看见小哑巴出来还以为他要哭鼻子跑回家,没想他那小身板敢跑他面前来,还趁着他没防备朝他身上锤了一拳。
虽说那点力气不够给他挠痒痒,但当着那么多大人的面大胖气死了,觉得很丢脸。
不仅大胖没想到,大胖妈妈和她旁边的妇女都没想到,大胖妈妈把大胖护后边,凶神恶煞的还没问朝朝为啥打大胖。
朝朝小脸鼓起虚张声势的倔强,害怕也要举起胳膊,意思是大胖掐的。
那伤口掐得还真不轻,大胖体型放在这,又是村里出名的调皮捣蛋,只要不是眼瞎都能看出来大胖又在欺负朝朝。
大胖妈妈脸上一阵急赤白脸,也不和那妇女聊天了,拽着大胖的衣服回去收拾他。
朝朝那汪眼泪憋到人都走了,偷偷地掉。
时畔如若不是发觉朝朝离开他的视线范围,急着出来见着他告状的一幕,还以为他又只会扮鸵鸟被欺负哭了。
时畔想起大胖掐他的那一下,几步上前抬起朝朝的手臂查看,血已经干了,周围发着红肿,“疼?”
朝朝埋头往小黑狗热乎乎的毛上蹭眼泪,摇摇头,现在不疼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就是想哭。
“眼睛不能蹭。”时畔没再细问,只要不是闷头挨打,男孩子跌跌撞撞受点疼也是正常。
代芳因为他的擅自离开动了肝火,人先回去了。
他想起刚代芳说明天去街上,抓起还想蹭小黑的朝朝,“明天给你买礼物。”牵着往回走道:“记得以后也要这么反抗。”
朝朝换只手抱睡醒的小黑,想着明天哥哥会给他买什么,听到这句,再次点点头,而后想会是玩具推车吗。
隔天努力学习一上午只为得到时畔礼物的朝朝,收到一沓学习资料时僵直在桌边。
时畔忽略他的不情愿,他去镇上唯一的书店挑了好久,这些基础资料不止有一年级的知识点,可以说朝朝以后上小学的大部分内容都能用得上。
时畔抽出今天还没完成的四张试卷,明知故问的逗他,“喜欢吗,是看书还是去玩。”
朝朝眨着大眼摇摇头,一脸拒绝的推开那堆书,今天不磨磨蹭蹭非要缠着时畔陪他玩一会了,毫不留恋跑出去找小黑。
朝朝没看到他逃跑时,时畔的笑。
他只看到小黑不见了,朝朝绕着院子找几圈没找到,他以为是小黑太黑了自己没看清,但外面是大太阳的中午。
他费解的揉揉眼,弯下身体仔仔细细又找了两圈,小黑不在,小黑以前也没跑出去过,他出门围着房子和自己的家都找了个遍还是没找到。
朝朝急了,跑回去找时畔,时畔趁着最后几天打算写完试卷赶紧赶课题,朝朝拍他,他正在解题,没回头,只让他去找小黑玩。
朝朝没办法,屋里转一圈,再次下楼。
大佑瘦干的脸从外边的门缝里看见他,兴奋说:“快来,大胖让我喊你,说有好东西给你。”
时畔做完一面试卷,提笔正要写下一面的空当,回想起朝朝找过他,不知道有什么事。
他到窗户边看楼下没朝朝,开门出去,客厅里只有代芳房间传来的声音,在和别人打电话,他顺耳听了会,只听到断断续续的订票,回去之类的字样。
时畔寻着院里、房间、往常朝朝喜欢和小黑待的角落,都没发现他的身影。
时畔直觉不快,他拔腿往外走,大奶奶家没有,大胖家附近和朝宇豪家附近都没有。
他快走到每天早上带朝朝跑步的偏僻土埂,这时听见荒废的土房后面传来嬉闹声。
两个不认识的小男孩围着狠踩地上的东西,边踩边亢奋的大声笑,周遭还有三个不大的孩子,其中一个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
另外两个是大胖和大佑,大胖宽胖的身体坐那像个主谋,大佑被遮挡的只能看见个头。
大胖此刻站起来,像踢个毽子似的踢飞两个男孩踩着的东西,肥胖的脚紧跟着碾压上去。
那团黑乎乎的东西终于微弱地发出狗吠声,但丝毫不妨碍大胖继续拿起来摔地上玩,像这个动作做了无数次。
大佑坐在身下的朝朝,看到大胖表情激动的拿起砖头,他被压实的身体生出乍然的力气,掀翻大佑。
时畔看清被遮挡住的朝朝露出带血的额角,沾满泥土的上身的瞬间,他已经疯一样冲了出去。
眼见大胖拿着的那块砖转头要拍朝朝,时畔整个人腾然炸了,“朝朝!”
时畔喊不回来他,倒是大胖被突兀的声音吓一跳,砖头没拿稳,朝朝不顾一切扑掉砖头挡狗狗前面,看向时畔的同时,凄厉地尖叫,“哥……”
时畔脚步匆匆,大胖反应迅速压着朝朝还想打,朝朝旁边躺着的小黑嘴角开裂,血肉模糊,气息微乎其微。
时畔后槽牙咬得死紧,上去就是全力的一脚,踹翻大胖骑上去就打,拳拳到肉,打到手发麻也置若罔闻。
大胖没见过这样的时畔,完全不像人前,扒开伪装的外皮,显露出纯粹的暴戾。
大胖以为自己凭借比同龄人都要胖大的体型能抵得住,但时畔打他实在是非常狠,表情比他的拳头还要凶狠。
厮打时大胖挨打居多,比起时畔胳膊上那点青紫,他身上被时畔打得疼到骨缝里也没见他停手。
他被打得鼻血不止,终于是怕哭了,使劲退着逃跑,跑前捂着鼻子说他要打电话告诉他妈妈,让他等着。
其他的几个孩子包括大佑,早就被他满身戾气吓跑了,只剩下朝朝哭着,音色像破掉的铜铃,发音不准地喊他,“哥哥……”
时畔喘着气回神,他甩了下出血的右手,来不及想朝朝突然能说话的事,起身查看朝朝急切不敢碰的小黑,伤势严重,但及时去医院应该能治。
他当机立断脱下外套,小心地包起小黑,道:“走,借车去镇上。”
朝朝知道时间紧,顾不得身上疼努力跟着,两孩子灰头土脸的出来,正遇到刚骑着电三轮回来的朝雨崇。
时畔跑得气息不稳,道:“二叔,我想借下你的车去镇上。”
他的意思是他骑着带朝朝去,但朝雨崇一看见他俩包着的小狗,二话不说调转车头,让他俩坐后面,带去镇上。
镇上有兽医这事还是时畔说的,他之前因为朝朝养了小黑去买过治狗狗拉肚子的药,只去了一次他记住了店面所在的位置。
店面杂乱拥挤,兽医是个头发白一半的老头,坐在布满划痕的柜台后面逗鸟,看见时畔包着小黑狗,嘴上啧好几声,说着造孽了。
朝朝听了,憋不住哽咽声,时畔把他拉到身边来,攥着他的手。
老头又啧一声,“有啥哭的,又没说不能治。”
朝雨崇身为大人,站他俩前面掏钱说:“一定得治好,多少钱我掏。”
时畔想说不用他付,但他摸了把兜,没带手机,“我回去转给你。”
朝雨崇打断他,说:“我是你二叔,别跟我见外。”
他往外掏钱,老头看他拿两张红票子,摆摆手,“用不着那么多,一张够了,等会打上一针,带回去喂喂药,外边再擦擦就好了。”
时畔问:“不用留下来观察一下吗。”
老头显然没听过这种要求,“留下来干啥,我夜里还住这里不成?带回家去,猫有九条命,狗有三条,能自己悻过来,土狗命大。”
朝雨崇知道他城里孩子,也跟着说:“村里是这样,都是拿点药带回去就行了。”
兽医都说了,时畔和朝朝只能坐等他医治小黑。
等了一阵,时畔冷静下来,开始琢磨朝朝喊他的那一声,他转向右手边,道:“还能再说话吗,试试。”
朝朝试了三遍,才说出较为清晰的字眼,与时畔所想是精神刺激太大所至很像,但他不能断定。
兽医医治小黑还要不短的时间,时畔视线移至前面木凳子上看手机的朝雨崇,“二叔,能带我和朝朝去趟卫生所吗。”
他忽然没头没尾的话语使朝雨崇不明的啊了一声。
时畔解释说,他想带朝朝看看医生,检查一下身体,但他没带手机,他俩年纪小去了卫生所没大人看护,医生大概率不会给检查。
有条不紊地朝雨崇都怀疑他真实的年龄是不是不止十岁,他刚说可以,时畔又说:“我回去就把检查费转给你。”
他想说不用,但时畔明显是真的不想欠着人情,朝雨崇只能说,回去再说。
镇上的卫生所不大,但拍片设施还算齐全,朝雨崇带着两孩子,按照医生所说拍完片又做了智力检测等相关检查。
诊室里穿着白大褂戴着细边眼镜的中年女医生,拿着检查结果,说:“他是个正常孩子,什么都能听懂,只是不会说,他这个年纪交流和记忆力都没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