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虽比起哥哥讲的题,提起的频率没那么高,但每次时畔和他说起总是态度严肃,给朝朝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他说,乱打,疼也打,打不过也打,只要他们举起拳头,就得想好如何反击,哪怕是暂时的避开也不能一味的忍受。
他说,不疼不知道反抗,欺负你的人只会看你会不会忍。
朝朝迟钝地与他相视,透过时畔的双眸看清了他眼底的担忧。
朝朝有太多的不解,他还太小,不懂时畔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明明哥哥就在他的身边,为什么还要担心,又在担心什么……
时畔没有回答他,也不会回答他,他是个不善于应对离别的人。
真要数数剩下的日子,时间只在仰伏之间,时畔没办法教会他打架,教会他该怎么跑是足够的。
他站起身,示意朝朝绕着屋里跑给他看看,他没过多关注朝朝的腿,只记得他走不快,腿如发软的面条,常常走着走着自己摔了。
仔细查看后,他两手卡起朝朝的腋窝把他放置在凳面,顺势俯身捏捏刚跑完还大喘气的朝朝的小腿,触感绵软无力,像发酵的面团,连孩子该有的肌肉都摸不出来。
他想起第一次见朝朝,他双腿明显不稳,时畔怀疑是被大奶奶常年锁在屋内导致的肌肉萎缩。
要关多久才会导致一个小孩的腿部肌肉萎缩,时畔估摸该以年为时间单位。
朝朝缓过气,仰首察觉时畔盯着他的小腿生气了,也跟着低头往下看,看见腿上残留的灰色脚印,以为是太脏惹了哥哥生气。
他撑着凳面,腿朝下出溜,想下去洗洗。
时畔没拦着,他坐在床沿深思,随即握住朝朝要出房门的胳膊,又很快松开道:“我想想办法。”
朝朝没听懂他要想什么办法,他脑子里暂且只有洗漱这件事,但依旧点点头回应,再出去。
农村的医疗资源匮乏,时畔无法带他去正规医院看,只能线上问诊,确定病症以后,他连夜查询功能训练的方法。
时畔作出决策很快,第二天一早叫躺在床里面睡得人和脚都快颠倒的朝朝起床,要带他出去慢跑。
他的计划是趁还有时间尽快养成朝朝每天跑步的良好习惯,既能解决肌肉萎缩的问题,同时又能通过锻炼改变朝朝孱弱的身体素质。
朝朝被时畔催了两三次,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时畔刚给他的旧短袖被他穿得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领口宽大露出一半肩。
时畔嫌他慢,拿起衣服说:“手举起来。”干脆地帮他换好,把人拖到卫生间往洗漱台一放,他转身去客厅等朝朝,不忘说:“弄快点。”
朝朝把脸擦干出来时,楼下传来代芳喊时畔下去的声音,与平时不同,时畔分辨出妈妈语气里刻意用体面压制过的愤怒。
他脚步停在窗户边,天灰蒙地亮,能看清大胖奶奶走在土路上离开的身影。
她来告状的时间比他想象的要快,时畔预想的到代芳会以怎样狰狞的表情质问他。
朝朝依偎他身侧,跟着踮脚试图往下瞧,时畔把扒着他衣服努力拔高的朝朝送回屋待着,独自下楼。
代芳还保持着站在大门边的姿势,大胖奶奶皮笑肉不笑的和她说,理解他们家想报桂花家的恩情,那也不能明知道朝朝偷她家东西,畔畔去撑大头带朝朝找他们家的事,还骂大胖不是个东西。
大胖奶奶问她,畔畔说那话是啥意思,是听了谁乱说,还是看不起她家人有啥误会。
这让自诩她儿子是高素养人才的代芳面红耳赤,大胖奶奶虽没指着她骂,也足够打她的脸了,就差巴掌扇她脸上。
她不敢想,大胖奶奶那个大嘴巴只要想说,不用一天全村都会知道昨天的事,她花了那么多年才改写的命运和村里人对她的看法,却被她引以为傲的儿子毁了。
那些人指着鼻子骂她改不掉的穷酸贱命、上不了台面的模样,仿佛从童年一跃至她的面前。
难不成她还要再去经历一遍,代芳手脚发凉,听见身后时畔的脚步声,她回头就想上去甩他一巴掌,问他犯什么病。
时畔看见她抖着的手举起来,便立于离她一米多的地方不再往前。
代芳手举起来一半,像中枢神经传输中断,又脱力放下,她的脑子全然在激烈的想解决办法,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该如何挽回她的体面和她儿子该有的形象。
她脸上的胀红未消,“走,跟我去大胖奶奶家,道歉去。”
时畔比起她失分寸的怒意,算得上沉静,“不去,我没错。”
“你没错?”代芳瞪大眼,声音霎时间尖锐起来,“我是怎么教育你的,老师是怎么培养你的,你的涵养礼貌就是让你去帮朝朝出风头,去骂人?!”
“是大胖污蔑朝朝,我只说了我该说的话。”时畔不想过多的解释,他知道代芳不会听进去。
她不会管对错,不管前因后果,满脑子只有他违抗了她为他塑造好的人设。
时畔以往在她稍不满时选择妥协,按照她希望的样子模仿,泯灭掉自己,长成她所要的形状,更别提在她发怒的情况下。
而如今,他偏要强硬道:“妈,那不是我,你比谁都清楚。”
代芳要他做的从来都不是一个鲜活的人,而是一个片面的纸板,没有非黑只有即白。
“那就是你,不是也得是!”代芳因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反驳而怒不可遏。
代芳命令式的话语也让时畔沾染了火气,他很不解,从记事起代芳就不断让他戴上提前画好的面具,在外面应付那些她喜欢的上层人士,明明他不想。
代芳从不说具体原因,只说是为他好,是爱他的表现,希望他长成栋梁之材,才会方方面面有那么多要求,他以前真的没质疑过。
直到他学着照顾朝朝,他所怀有的心情与代芳并不相同。
他不像代芳那样大吵大喊,紧握着拳分散情绪,问她:“妈,我不明白,我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按照你说的特性去伪装,我为什么只能在家里,在这点地方才有自由支配情绪的权利,温柔体贴、礼貌耐心、绅士……没有这些特征我也会好好学习,尊重他人。”
时畔记得他最初与这些特质截然不同,过程中他不断被塑造,修剪去代芳所不否认的枝杈,长成表面笑脸内心挣扎的分裂体。
他有时候甚至分不清哪个该是他,还是说……
时畔深深看向他的妈妈,道:“原本的我就那么不让人喜欢,让你讨厌吗。”
代芳闭了闭眼,似乎不愿意见他的表情,不得不说她的儿子处理突发事件的镇静在某些方面像极了时茂强。
她憎恶他的不顺从,明知话伤人也要说:“对!没有这些我都不喜欢你。”
时畔静默良久,牙齿咬到口腔黏膜破损,口腔出现浅淡的铁锈味。
他压回眼底的酸胀,道:“我不会去和施暴者道歉,你死心吧。”他话落转身就走。
他哪有像今天这么忤逆过她的意思,代芳说:“你站住!”她惊悟过来,她儿子回来一趟是真的一点不听她的话了。
代芳追上去恨恨抬手。
朝朝刚下来,迎面看见婶婶要打哥哥,他惴恐地大啊一声,跑上去扑向时畔的腰,想像昨天哥哥保护他那样,可他太矮了,什么都挡不住。
时畔被他冒冒失失一扑,身形稍晃定在原地,手扶稳朝朝,瞥到了代芳未落的巴掌。
外面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代芳,她转手擦眼泪,擦到脸上一点泪都看不见,说着,“谁啊,来了。”走到门前打开门时,她的眼睛只剩一圈红,如同风沙迷了眼。
门外站着一个黑短发长相斯文戴着框架眼镜的年轻男人,代芳一时有点不敢认,上上下下打量他。
朝雨崇含蓄地笑道:“姐,是我,雨崇,我回来了。”
代芳才敢和记忆里那个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对比,比起以前长得精神太多。
她这几天听村里人风言风语说过他要回来,都说他读书读傻了,好不容易考出去,放着城里好好的高薪工作不干,要回来教书。
她这时候装不懂,笑着,“咋突然回来了,毕业了?”
朝雨崇像被问多了,面部没露出异样的神色,平常地回答道:“对,昨天晚上回来的,回来教书,开学先带初一的孩子。”
他说着把手里带回来的两箱特产送给她,“回来带点土特产,正好每家分点。”
代芳对他并不热络,点头说好,回头瞥一眼还在院里的时畔,说:“这是你二叔。”
时畔朝着朝雨崇点点头,朝雨崇回了一下,和代芳说:“我还有几家没送,先走了姐。”
代芳假意笑两声没口头留他,等朝雨崇一走,她大门一关,经过时畔时并不看他,也不知道在跟谁说,“这种就是家里白供读书,白养这么大。”
朝朝刚刚从惊吓中恢复,听见婶婶说的话,不懂地寻求时畔的帮助。
时畔说:“不是,按自己想法活着的人都值得尊敬。”
朝朝似懂非懂看向狗窝里睡成一团的小黑,似乎在说如果他以后想变得和小黑一样呢。
时畔心里想着他们早起的目的,时间尚早还够朝朝出去慢跑上几圈,他转手拉着朝朝出门。
朝朝还在等他的话,脚步往后退着,时畔拉不走他,回头看他专注盯着狗窝里抖耳朵的小黑。
时畔确定朝朝眼里是在认真询问,沉默一瞬,最终还是没告诉他,人是不能变成小狗的,“嗯……可以。”
时畔带朝朝找到了几条被杨树林包围人迹罕至的小土埂,慢慢跑上几圈。
怕朝朝摔了时畔守在他后面跑,也许是跑得速度很慢,朝朝跑出一身汗也没像以前那样轻易摔倒。
太阳温度晒在胳膊烫人时两人回去,代芳没在家,饭桌上只留了一锅粥,时畔先洗完手盛好饭,等朝朝洗完手出来一起吃饭,如往常度过一天。
唯一不同的是代芳与时畔陷入了谁也不理谁的冷战,虽说平时的交流也不多,但明显连你问我答的模式都没了,晚上吃完饭就各自回屋。
她不按往常那样嘱咐,并不影响时畔固定完成他的作业量,只是这几天他做完题总能发现早该睡着的朝朝,偷偷陪他熬着。
时畔因此发觉朝朝内里还是个倔强性子,怎么让他先睡都说不动他,加上朝朝总是很安静,他一旦沉浸入做题没办法时刻监督他是闭上眼装睡,还是真睡。
时畔快速收好试卷,看他脑袋困得一点一点的,眼睛睁开又不自觉合上,不等到他誓不罢休一般,起身关了台灯让他赶紧睡。
朝朝仿佛没听见,眼皮继续上下打架,直到迷迷糊糊感知到时畔躺在身边,才迟缓的接收到信号。
他想点头回答,但他困得不知道有没有点,下一秒拔掉电池般快速入睡。
接下来的几天,时畔和朝朝每次从外边跑完步回来,代芳和他们说得话屈指可数,谁也不肯低头退让一步。
暑假结束只有一周时,卢镜和时畔联系的愈发频繁。
卢镜打来电话,他最关心的莫过于他的好兄弟什么时候回去,说回归大餐他和亮亮几人早准备好了,就等他回来入场。
代芳没和时畔说过具体哪天回,他也没问,只在卢镜再一次打电话问时,模糊地说应该过几天。
卢镜不知道他和他妈妈之间的事,问到大致时间心里算有了底,开始关心时畔的暑期作业。
其实不用问他已经猜到了,但真听见时畔说都完成了的时候,卢镜还是唉声叹气的趴在床上,觉得拼命补作业的自己十分苦涩。
“那你课题作业完成了吗,我记得你在帮一个弟弟来着,有了他课题应该很好写吧。”
时畔没写,如卢镜所说,最初他觉得教朝朝的时候顺便完成课题,是一举两得的事。
但随着暑期的倒数,他每每打开文档总是别别扭扭,像他是提前怀揣着一种拿朝朝当实验品来完成一项作业才有的举动,以至于他一个字敲不下去。
卢镜没听他说话,想到自己还没半点头绪的课题,继续问:“怎么了,拿他做实践还不好写,那我凉了。”
时畔因他直白的措辞心里不舒服,他压下眉头,卢镜还想详细问问,时畔靠着窗边正找不到借口结束对话。
代芳开门道:“晚上你二叔请客吃饭,等会就去。”
不等他应声,代芳又出去了,显然不想多说。
时畔应付卢镜几句挂断电话,回身趴窗沿喊楼下跟小黑玩的朝朝上来洗洗手,半个小时后时畔和朝朝前后脚出门。
时畔还以为代芳已经先走了,谁知道她站在路边,像本打算走的却又等在原地,时畔出来她就自顾自说:“换身衣服慢慢悠悠的,等会别忘了叫人。”
朝朝原本落后于时畔,他知晓最近哥哥和婶婶之间奇怪的氛围,听婶婶首次和哥哥说话有了语调,他如守卫者一路小跑至时畔的侧面,眼睛望着代芳,时刻注意他的情绪,胳膊伸起来好几下才够到时畔的手。
时畔像触碰到个火炉,改抓着他的手腕,淡淡地嗯了声。
修一下文~最近还是好忙,尽量更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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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