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嘿,这人脸皮真厚,咋不上路边要去!”
蓝色工装婶子用手把自己的裤子口袋护住,生怕被抢走。
“噗嗤-”排在前头的姑娘被逗出声。
红头绳扎着俩麻花辫,油光水滑又鲜亮,身上的浅蓝色还带印花的衣裳也干净整洁没补丁,裤脚上有点点湿痕,鞋一圈却是干干净净的。
“请不起?还以为多威风呢。”
“尽唬我们!”
刘婶应和,凑到边月身边,两人有默契地看向本来是找茬的两个婶子,不时饶有兴味地一笑,嘴开开合合,只有她们知道在商量等会儿先买啥。
[哈哈哈哈!]
[分工啊,一个人去抢布,一个去抢肉。]
[傻了吧,哈哈哈。]
[主播,我已经减肥成功了,真的不需要顿顿萝卜白菜啊——]
“瞅啥瞅,你们乐意白给人花钱啊,我好不容易攒的钱拿来买布制衣裳的!”
灰蓝色衣裳的婶子恼怒,冲一双双看热闹的眼睛喊去。
前后的姑娘也好奇看过来,莫名来的热意从脖子攀爬到脸上,好在被黄黑的皮肤遮挡住。
“嚯,婶子刚说话那口气我还以为您俩能给供销社里布都包圆呢,敢情跟咱下地里刨食一样式,慢慢攒出来,凭啥看不起人,没我们有人连饭都吃不上!”
边月大方阴阳怪气,略带惊诧的表情更加惹怒对面的俩婶子。
“瞅你俩就觉得埋汰咋了?一身狗蹦子还尽往人多地方钻,谁乐意跟你们站一块。”
蓝色工装婶子站出来,皱着眉头,嫌弃的目光。
边月都不乐意为挣积分跟人掰扯,“这队上的谁脚上没泥,猪身上还有狗蹦子,你们多干净,下雨天都不让人进供销社呗,也甭吃肉,人售货员都没说啥,你俩先搁这叭叭上。”
“喏,你鞋也脏了,真埋汰。”
刘婶给一人踩了一脚,鞋面顿时被黄泥遮盖。
“想干架呢!”
“诶诶诶!干哈呢,咱可好好说话没动手。”
后头姑娘把闹事的婶子扯住,听了全程也看不过去的婶子们也把人拉住。
“吱呀-”
供销社的大门突然打开一条缝,争执的众人面露喜色,快速回到队伍,俩婶子被抛下,一时重心不稳跌倒在地面。
“本事进派出所叫嚷去,搁这闹啥闹!”
门缝里钻出个人脑袋,头发工整地梳到脑后,没有一缕碎发,应当是管事人。
“婶子们的意识形态还得好好学学,人人平等,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排在前面的那姑娘说完便转头,翻开手里的书本。
青春靓丽,朝气十足的知识分子,多半是下乡来建设的知青。
两个婶子脸上像是打翻的颜料盘,红橙黄绿。
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站在队伍中感受一道道炽热的眼光,还有路过好奇打量的。
“婶子!”
对面站在拐角的林支竹打着招呼,在国营饭店前排队,冯悦跟在后头还板着脸。
“哐当-”
供销社的门大开,赶着往里进的人都顾不得热闹。
“都别挤!”
哄一下,谁都顾不上关心其他,一窝蜂地往里挤,就希望争个前头,买下自己想要的东西。
[好多人啊!]
[这是发鸡蛋了吗?]
[以前的供销社?看起来还不如我老家村里的小卖部。]
[主播快点往前挤!]
[这好丑的花,非要选这个大花吗?]
[生产力都不同,有什么好比较的?]
[好喜庆的花样,跟我家里那被单一模一样。]
两个婶子站在原地,被无数人超越,眼睛却是看着对面买了好些包子的俩知青。
身上衣裳料子前进公社根本分不到,县城里也够呛,一沓粮票,以及两张圆润红气的脸。
周身气派都不似普通人家。
心里一惊,厂长闺女都养不出这样式的!
那俩泥腿子果然不是啥好的,跟小资做派的知青相熟。
等她们进供销社时,边月已经站在柜台前,胳膊夹着两卷选好的布料,就等店员结账了。
再往后方的货架看去,已是寥寥无几,更何况等不及围在柜台前的婶子们纷纷掏出钱票,一张布几人伸手抓,都不愿意放弃。
而已经买到新鲜五花肉的刘婶在另一个柜台前,一个银光闪闪的表摆在正中间,确保没有差错,麻溜付钱。
“呸!”
连口汤都没喝到,还看走眼。
“买不起别来,供销社又不是你们家里,乱吐口水,讲不讲卫生!”
刘婶面前的售货员冷脸盯着人,本来人就多,这俩看着不是什么善茬的婶子一脸闹事样。
“大妹子,你这还有更便宜好使的钢笔不?”
旁边柜台里好多零碎玩意,本子、铅笔、钢笔等,是边月原计划内的。
皱着眉头的婶子问遍,柜台里最便宜的钢笔都要五块,加上墨水,可不是小数目。
这个柜台后的售货员没有理会顾客,嗑着瓜子,看俩婶子吵嚷。
今天是预料之中的热闹,店长混迹在人群里,看秩序和需要重点注意的店员——例如,眼前这个被多次投诉态度不好的负责文具的销售员,胡甜。
边月转到农产品柜台,把背篓放上,小心取出米糠中埋的鸡蛋,全交给店员。
这才满脸不可置信问道:“婶子,你们这还好意思嫌别人埋汰啊?”
用手掌遮住大张的嘴,嘲讽意味十足。
“以为我不敢干你是不!”
工装婶子提起胳膊,忍不了一分一毫,想穿过拥挤的人群,给人脸上狠狠一拳。
“诶,吵吵啥呢?干架出门左转街尾,小赵,给人赶出去!”
胡甜看见店长,毫不心虚地把手中的瓜子收起,故意将话调转到两个婶子上,说不得问商品的顾客,那这俩闹事的,总能抒发一下心情吧。
最近来的东西限量限时供应,供销社天天挤挤攘攘。
头发梳得光亮的店长实时巡视。
“诶!”一个健壮的男人应声。
“没,谁闹了,我俩来买东西的。”
那婶子跟变脸似的,脸上的凶狠换上笑脸,讪讪道。
“又吐口水,又想打其他客人的,咱可供不起大神,也不看看我们这儿是哪。”
胡甜冲店长甜甜一笑,好声好气劝导。
“自个出去还是被架出去?”
靠近天花板的墙上挂着横幅——严禁无故殴打顾客。
“火柴、盐和票,离柜丢了不负责的啊。”
边月接过放进背篓,插着胳膊,看气愤的两人灰溜溜逃出供销社。
自觉脸上无光,捂着脸逃走的,嘴不停咒骂着,火气逐渐升高,还没走到国营饭店,两个人突然内讧撕巴。
[爽!]
[怎么还有这种自己日子都没过好,还嫌弃别人的啊。]
[知青们也来买东西了诶。]
[还要买什么东西吗?]
“哈哈哈,狗咬狗,刚还这么嚣张!”
刘婶挤出人群,买到东西正高兴呢,瞧见这幕,喜上加喜。
“婶,你在外面等我,我再去买点玩意。”
边月硬着头皮往人群中冲,总算到自己想要的地方。
不只有布料,还有时兴的各色糖果上新,她心里免不得嘀咕,前进公社有多少能买得起的。
玻璃柜台都遮挡不住甜香的气味,新鲜出炉的槽子糕,被糖衣包裹的江米条,五彩斑斓的包装糖在一个个货架玻璃格子中。
边月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同志,麻烦给我称二两奶糖。”
看和气的售货员熟练地抓了一把放称上,分毫不差,倒进油纸中,手指翻飞包好,麻绳缠绕几圈,将纸袋紧紧捆住,最后系上蝴蝶结。
“同志,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都新鲜出炉的糕点,甜得很,小孩大人都爱吃,给老人家买点桃酥回去,香甜可口不费牙,我们还加山药的。”
“多钱?”
“五毛一斤,六两粮票!”
“成,来半斤。”
边月咬咬牙,又从袖子里拿出几张毛票。
手掌大的桃酥,黑芝麻点缀在上头四周绕一圈裂纹,难怪还叫八裂酥。
夹到油纸上,那股子鸡蛋、面粉的香甜味一下子冒出来。
“哦哟,这玩意买回去家里孩子不得乐疯了。”
后面的婶子看见,忍不住感叹,算计身上带的钱能不能买点。
“香酥可口的桃酥,刚出炉还热乎的,可香咧!”
售货员朝着后面的婶子们宣传,包装依然做得又快又好。
[都不用称!一抓一个准,好牛!]
[桃酥?老掉牙的点心了。]
[除非家里实在没吃的,我才动它。]
[这个桃酥看着就香,一口化渣!]
“给。”
整个过程不到半分钟,背篓中又增添两袋子,边月有些心疼,来一回供销社就花掉三块九毛七,还有不少票证。
不断有人进供销社,柜台前愈发热闹,买完东西的也得在临门口的这柜台瞅瞅,也没打算买,反而给想买的人隔后面。
“都别在这边挤,买完的都快点走!”
刚收拾好布料货架的售货员过来驱赶人群,屋里人这么多,还好深秋时节,又打开窗户。
“同志们!把位置让给需要的人,不要拥挤,多关照一下老人孩子。”
售货员温柔和蔼的声音把人群安抚好,好些人知趣地离开。
边月同门口的刘婶汇合,往家里赶。
镇上饭食可贵,走上几步路回家吃,省下的够在家吃好几天。
身后负责食品柜台的售货员一如既往地温柔,把包好糖果递给顾客,忙活完看没有客人,拿出自己的小本子,开始学习,脸上仍旧带着笑意。
胡甜不解:“树花,你还学什么鬼画符的,不累挺?等会儿我娘送饭来,到时候我俩一块吃饭啊。”
“多学点总没坏处。”
杨树花认真看起自己的本子,上面摘抄了好些俄文短句。
“我是没你这么高的高度了。”
胡甜又看到旁边墙上挂着“百问不烦”的标语,心里不屑。
这可是难求的铁饭碗,卖不卖的都看她一句话,用得着还对那些人态度好,都浪费自己的时间和口水。
“不如找个人嫁了呗,咱前进公社多少好男人,准能疼你!”
刚才驱逐婶子的临时工被叫着搬缸子,路过听了一耳朵,喘着气,倚靠在货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