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世界的还债日常 第103章 凡鸟偏从末世来

天地间漏一线清明，冉冉紫气从东方而来，月落日初起，又是一个清晨。

鸡鸣取代打更声和滴漏，声声催人醒。凤姐自己穿了衣裳下了床，坐到了梳妆台前，西洋来的玻璃镜取代了铜镜，照得人眉目分明纤毫毕现。

镜中人非我，上妆后我演的却是谁？

镜子前的人表情怔怔然，又带着几分初醒时的懵懂。

丰儿掀开帘子进屋，身后跟着几个捧梳洗用具的小丫头。

“庄主今儿起得比往常早些……”

凤姐捂胸，“也不知怎么，今儿心口有些闷。”

丰儿上前挽起凤姐衣袖，“今儿是十月初六。”

凤姐下意识哦了一声，“是个好日子。”

丰儿一面补充说明，一面留神凤姐脸色，“大吉，宜嫁娶。”

凤姐神情微怔，向镜中人深深注视一眼后便没了表情，“难怪，今儿贾琏娶亲……”

贾家和新郎官贾琏今儿可有得忙，不过，关她王家大姑娘什么事呢？

“快马加鞭，安排几个妥当人送宝玉回去，哥哥成亲，他这个弟弟好歹得帮着陪客，明儿还得认亲不是。”

丰儿拧了帕子帮凤姐擦脸，“宝二爷昨天吃过午饭就回去了，您和林姑娘都醉了，还是竹夫人帮忙安排车马人手和给贾家的回礼。”

温热的水汽敷了满脸，抹散残存的几分醉意，凤姐一笑，“我只把米酒当甜汤喝，不想原来这般醉人，好在并不似其他酒水那般上头，我昨儿没发酒疯罢？不然若是惊着林妹妹，可就是我的大不是了！”

丰儿忍笑，“您的酒品可好着呐，倒也不像从前那样喊打喊杀的，只是缠着林姑娘抚琴，非要和她琴箫合奏什么江湖夜雨十年灯来着，林姑娘临走的时候还闹着跟您要曲谱……”

凤姐夺过帕子抹了把脸，“我忘了，你们也忘了吧。”

早饭很是清淡，就着刘姥姥送来的酱瓜，凤姐喝了两大碗熬出米油的白粥，丰儿看着半分没被动过的几样点心，抿了抿嘴唇心中不免多思量了几分。

“您今日怎么不等姑娘一起用早饭？”

凤姐吐出嗽口的茶水，“昨儿才给姐儿拜了师父，让她们师徒俩亲香亲香去。我今儿可有正事儿要办！”

丰儿好奇地问，“什么正事儿？学堂开学的事儿不是交给咱家未来大管家小红去办了吗？”

凤姐起身离了饭桌，手指掠过外衫领口位置上的珍珠盘扣，“本庄主昨夜心血来潮掐指这么一算，你猜怎么着？”

丰儿帮她套上一对赤红如血的玉镯子，“怎么着了？”

凤姐对着晨光晃了晃右手腕上的玉镯，望着那一抹足以比美深海赤珊瑚的瑰丽颜色，眯了眯眼倒也没卖关子，“你小红妹子红鸾星动，怕是好事将近了。”

丰儿抿嘴一笑，“不知是哪位管事这么有福气？”

凤姐从首饰匣子里挑出一副红珊瑚珠子的耳坠戴上，“可恨咱家管事不争气，却是便宜了贾芸那小子。”

丰儿见屋里只剩下凤姐和自己，眉头皱起，语气也有些迟疑，“芸小爷自然是有福之人，咱家小红也是千好万好，但到底主奴有别，卜夫人难道也不介意？”

凤姐莞尔，“论人品才干，论眼光见识，多少官宦人家的小姐都比不得小红，卜夫人和芸小爷这样的才是明白人，他们怎么会看不到小红的好处，身份有时重要，有时其实根本也不算什么。”

丰儿低头一笑，“您说的是！”

身份真的不重要么？

当然不是，不然怎么从一出生就被分了三六九等、高低贵贱？多少人搏命奋斗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却是别人生来就有且毫不在意的！

从藏书楼最高处，可以俯瞰整个庄子各处风光，就连隔壁布局，也能瞭望大半。

风，无处不可去无处不可至，它送来隔壁的消息：隐隐约约的女子和孩童笑声，夹杂着几句诵读诗书的声音，还不等听清楚内容是什么，便又传来幽幽埙声。

一曲罢，穿着一身便服的老者回看正在煮茶的青年，“原来凤求凰用埙吹奏，竟然也别有一番风味……”

青年并不接话，老者自顾自陷入沉思，旁边白面无须的老管家像是想起什么，欲言又止。

埙声止，琴声起，依旧是一曲《凤求凰》，却少了几分缠绵不尽，多了几分欢喜期待。

然而琴曲才到一半，忽然有不成曲调的呜呜声加入进去，一听便知是初学者或是捣蛋鬼在调皮。

老者不悦地皱眉，他正听得入神，不意竟被突如其来的噪音坏了兴致。

正不高兴呢，忽然又听到洞箫声起，接续上之前的曲调，依旧是凤求凰，曲意却是一派平静波澜不起，颇有几分任你情深似海我自岿然不动心的淡然。

老者愣住，他平生听过数次凤求凰，还是第一次听到曲风如此别致的凤求凰。

“乐为心音，无情人偏吹多情曲，无趣无趣！扫兴扫兴！。”

青年敛袖斟茶，清澈明亮的红褐色茶汤注入雨过天青单耳瓷茶杯，袖珍玲珑的一小杯茶水中浓缩了高山老茶树几十年窖藏发酵后的精华，细细品上一口，舌尖仿佛辗转过无数从春至夏至秋至冬的岁月轮回，滋味万千之后留下回味无穷，待要诉说之际，却又只余一句：甘苦冷暖，惟饮者自知而已。

“情到浓时情转薄，道是无情却有情，有情还是无情，哪里又真分得清！这是云南进贡的团茶，您尝尝合不合口味。”

老者接过茶杯，轻抿一口细细品尝，“不错，这茶滋味厚重，正适合秋冬季节饮用，苏管事，你也尝尝。”

老管事谢过斟茶的自家六公子，端起一杯尝了，“茶香里似乎还有股子柑橘香。”

老者笑问，“比你老家的茶如何？”

老管事低头弯腰谦恭道，“不能比，不敢比！”

自己之所以念念不忘的，不是家乡的茶，而是家常滋味和儿时回忆，这是如今多少富贵享受都不能换回的。

老者捻须一笑，“江南茶清新明秀，适宜春夏，各有各的好吧。”

说完茶，又开始说人，“却不知对面小楼里刚刚吹曲抚琴的人是谁？”

暗处有声音回答说，“回家主，对面房间里三人分别是王子腾大人和离归家的大侄女母女、原扬州巡盐御史林海大人独女。”

老者哦了一声，奇道，“王家草莽出身，一家子都是不读诗书不知礼仪的武夫，传闻说他家大姑娘也是大字不识几个既不孝顺又好嫉妒的悍妇一个，原来竟也有这等抚琴吹箫的爱好？不会是和离之后为了搏个好名声才开始附庸风雅的吧？”

青年看自家老爹一脸八卦神情，颇有些无奈，“传闻还说忠顺王爷是断袖，您觉得他是吗？”

老者斜睨儿子一眼，“无风不起浪，总归是有个影儿人才说他，传闻未必不可信。”

青年起身，“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要不咱们亲自去见见，看这王家大姑娘到底是怎样一只胭脂虎，以致宁荣二家国公府谈虎色变。”

老者呵呵一笑，眼含深意地盯着儿子看了好一会，“那就去看看！”

老管家眼角抽了抽：看把您二位给闲得！

门户是普通门第的门户，门前没有威风凛凛的镇宅石狮子，大门上方的匾额处也没题字，注明是某宅某府。

两个门房也是普通打扮普通长相，神情语气既不傲慢也不谄媚，言行举止透着一股子恰到好处的恭敬和客气，一口带着城郊口音的官话一下子就和卖东西上门的乡里乡亲拉近了距离。

衣服上大半都是补丁的老大娘来来回回数了好几回铜板，确定收回来的钱能和卖出去的鸡蛋对上数，这才千恩万谢地拉着小孙子走了，小孙子手里还攥着门房婆娘送的两块麦芽糖和一块有字有画的小木片。

老管家好奇地上前，用一块松子糖从小孩嘴里问出几句话，又看了看那块绘有鸡和蛋图案的有字木片，这才回到老主子身边低声回了几句话。

长相打扮很是气派威严的老者神情略显惊讶，“原来外面的鸡蛋才一文钱一个，怎么卖到咱家就翻了几十倍？”

走他左后侧的俊美青年晒然一笑，“谁让咱家是天下最有钱最富贵的呢，不坑咱们坑谁？”

老管家惶恐弯腰，“老奴有失察之罪……”

青年上前搀住他胳膊，“得了得了，水至清则无鱼，咱们也不是那等小气悭吝不通情理的主家，只是，凡事得有度，等回去再议论处置也不迟。咱们这还在外头，收敛着些，别叫人看出破绽来。”

微服私访么，若叫人看出来，访到的就未必是事实和真人真事了。

一老爷，一少爷，一管家和两随从，一行五人来到山庄大门处。

随从上前与门房说话，自称是上京寻亲的江南客商，怎料寻亲不至，天色又晚了，人马疲乏，想入庄借宿一宿，不知道主家方不方便。

门房蔡叔笑容亲切，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客商一行人，“远来是客，小人们不好怠慢，也不敢私自做主，若贵主人不嫌弃，请暂且在门房内歇歇脚，容小人进去向主家禀告请示后再来答话。”

随从笑道理当如此，用隐晦的眼神扫视门房环境布局后请了老爷少爷进门房歇脚。

门房喊了自家婆娘给客人上茶上点心，茶是一般的好茶，点心是中规中矩的京城糕点，倒是那两盘子鲜果还算稀罕，一盘是个头惊人的青红大枣，一盘是岭南蜜橘。

果子都是清水洗干净表皮后又用布巾擦干才送上来的，摆在盘子里个个油润光泽，散发着鲜果的芬芳。

青年少爷没动茶水点心，只拿了一个蜜橘在手里慢慢剥了，吃了一瓣后皱眉道，“过甜！汁水不够丰沛。”

老爷从儿子手里拿走剩下的部分，嗔怪道，“就你挑剔！”

小儿子也不是不爱吃橘子，只是他的口味偏酸甜，这种蜜橘他向来是不碰的。

少爷又拿了一颗大枣，吃完表情略有些古怪，“这枣很不错，皮薄肉厚核小，不知是哪里的品种？”

蔡叔一笑，“选好几个地方的枣树嫁接数回后才长成，满京城只我们隔壁才有两棵，有钱都没处买的，您若喜欢，回头请我们主家再送您一些。”

少爷听说这话，表情更古怪了，老管家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俊不禁低下头去，肩头抖了好几下才停。

蔡叔暗暗将这点异常记下来，走去院内吩咐自家婆娘几句，目送她往外院演武场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