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里,艾普踩在玉树上。
她抬起手,手上多了一层露指灰色手套,缓慢蹲下身,她看到脚上多了层灰船袜。自上次塔罗会就一直有一块灰雾笼罩在手上和脚上,今天终于成型了。
只是手套和袜子?再不成型,它们就要消散了。灰雾在体内留存的量随时间逐渐减少,但比第一次聚会多,要么自己与愚者联系越来越深,要么愚者复苏的力量越来越多。
不是坏事,冥冥之中,她感觉灰雾的出现能帮助她保持自身在梦境里的稳定。
艾普看不到自己穿着怎样的衣服,她知道它的存在,随着体型变化还会自动调节。反正不影响她的活动,她不甚在意它长什么样。
白天一直在睡觉,所以她已经完成了今天的步数,本来可以休息。但她心中多了一个计划,她保险起见,召唤出锄头,往前走出一段距离,停下。
自从上次把那块人面瘤子敲坏后,她再也没见到它的同类出来吓唬她。
她打算去找它们,与其被动等它们在灰雾辅助下析出,不如主动出击,挑选合适的非凡特性,抹去残留的灵性烙印,加强自身的保命能力。
方法很简单,通过锄头破坏树根,将自己的灵性注入其中,艾普就能进入树体内部。经过几次实践,她证明了方法可靠。
前几次浅尝辄止,今天,是正式的捕捉。她有预感,今天,会相当顺利。
灵性注入,蓝色的液体从锄头处涌出,一直蔓延向上,艾普的眼底如玻璃球,逐渐被液体盛满。
一沉入树体,她和一个大眼珠子对上。它的巩膜白的均匀干净。
知识传输进脑海,已经习惯开压缩包的艾普很快查询到抹去对方灵性的办法。
扮演!
“晚上好,朋友,还没睡呢?”
她嬉笑,探出自己的灵性,趁着大眼珠子还没游走,先下手为强,包裹住对方,世界顿时血红一片,无数湿哒哒的手影趴在磨玻璃外面,艾普在玻璃里面。
很快,像是被丢进洗衣机里搅了几下,世界加载出新场景,艾普强撑着胃中传来的恶心感,打量起周围。
陌生又熟悉,装饰奢华,是因蒂斯的风格,某个贵族家宅。
艾普忍住不适感,低头,看到高耸的胸脯和轻薄衣裙掩盖下圆滚滚的肚子。她摸了上去,有胎儿拳打脚踢的感觉。
不是自己的原装身体,她意识到熟悉感的来源。原主的意识能给自己造成这种程度的影响,艾普评估着。这种熟悉感不方便艾普探索,这会使她下意识错漏某处关键。
【我……】
艾普听到心底传来轻微的声音,像是她自己的声音,说话腔调却像另外一个人,她细细聆听其中的内容,“她”让自己去刺杀一个人。
【杀了莱克波!杀了莱克波!……】
有点像全息游戏,只给梗概,具体信息要自己触发。腿间抵着异物,艾普艰难地弯下腰,从大腿内侧摸出一把匕首。
【魔女的匕首:淬毒,三天后生效。】
这具身体的主人是个魔女?
艾普惊讶,匕首没法当镜子用,她抬头寻找镜子,但这个房间没有。
外面飘着雪,屋内却如夏日暖和,艾普靠近窗户,借着玻璃倒影的身影,依旧看不真切。
这不妨碍判断,意识到是魔女后,身体轻巧化的被动技能激发,走路已经没有之前痛苦。这正是刺客序列的特点之一。
仆人敲门,小步快走进来,弯着腰,不敢直视她。
“口口夫人,舞会即将开始,莱克波家的小儿子已经到了。”
【名字被屏蔽?】
“我知道了,扶我下去。”
艾普控制形体,伪装出艰难步行的样子,在仆人的搀扶下,会见来客。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窗外的景色不可见,每一扇窗户旁都有两个护卫守着。
男士们身着挺括的正装,宛如真正的绅士,邀请女士入池。在这场舞会里,女性占少数,她们年轻而璀璨,如花般,如繁星般,点缀着舞池。仆人们如静立的雕塑,手上托着瓷盘,盘中的水果与美酒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头顶金碧辉煌的吊灯没有通电,如同巨兽盘在所有人头上。提供光照的是不计其数的香薰蜡烛,气味浓烈,有催情的效果。朦胧的光影下,精致的雕花和繁复的壁画吐出黑色的蛇信子,丝丝恶意舔舐靠近它们的人群。
但所有人置若罔闻。
几道舞曲过后,他们再也不装了,在少女的人体上开起水果盛宴。
这场聚会真热闹。
艾普站在边上,眼中晦暗不明。
【似乎只有肢体接触才能获得信息。所以,哪个是莱克波?】
她从台阶上下来,作为主人,她有资格要求现场的男士从舞池里下来,向她表达敬意。
借着吻手礼,她悄然调动原主的记忆,掌握了每一个客人的信息。艾普轻抿一口果汁,却险些被其酸涩的味道所呛到,但她凭借着顽强的毅力,硬是将那口果汁咽了下去。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点点饮食差异的小插曲,只会将视线在脖颈和胸脯处流连。
她不喜欢喝酸的,而且,她已经很久没有尝到正常食物的味道了。
她放下果汁,原主对于每位客人的描述都过于细致入微,这让她感到有些不适,她并不希望看到这些过于私密的细节。
滤掉**的废渣,艾普整理原主的情报,细节不一定准确,但足够用了,作为刺客,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
而且,好像还有猎人在暗中窥视。心底嗤笑一声,艾普的视线没有乱晃。
钢琴弹奏暧昧的曲调,灯光忽明忽暗,人影重重叠叠,一人姗姗来迟,他勾动起艾普心弦。
没有人指责对方不识礼数。
艾普认出此人是因蒂斯共和国出名的慈善家,曾成立不少资金会帮助贫困少女读书就业。特里尔那儿的报纸上时常赞扬他的美名。
【莱克波伯爵……】
艾普心下了然,看来要杀的就是他了。
她装作亲昵地靠近身边最近的几位男士,若即若离,吊足胃口转身离开,走向另一位衣装凌乱的少女,打算和她来一次亲密互动。
那几位男士之一,莱克波伯爵最受宠爱的私生子朗声叫住艾普。
“请等等,口口夫人。”
在因蒂斯共和国,如果没有非凡者的帮助,确认孩子的生父不是一件容易事。不过以莱克波伯爵的财力,赶着相认的儿子们应该不在少数。可记忆显示,莱克波伯爵只有这一个孩子。而这次聚会,也是莱克波伯爵暗示她给私生子开的。
艾普不打算探究真相,斜倚着沙发,做足少女姿态,脆生生,按照之前心底的说话方式,笑着回应道:
“急性子,小莱克波,什么时候学会鲁恩那帮伪善家伙的作风。”
出声的男士涨红了脸,年纪较轻的他显然没学会因蒂斯聚会的真谛,比如刚才他应该直接就压上来,而不是站在原地动嘴皮子。
“算了,权当是对我的赞美了。”
“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看在莱克波伯爵的面子上,再给你一次机会。”
艾普佯装欣赏对方的愤怒,整理旁边少女的衣裙,扫视原本围在少女旁虎视眈眈的女性,才使唤仆人,让她呈上一把匕首。
艾普甩动匕首,转动身子,忽地又靠近那位少女,割掉她身上的衣带。众人眼中,半片雪花飘进室内,碍于原主的威信,得不到的在骚动。她贴在对方的身上,将大部分重量压在她的身上,匕首划过她的脸,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匕首径直转向,刺进自己的锁骨。
周围人惊呼一片,旁边的少女泪眼汪汪,吓得连忙拔下匕首,泪水在依照惯性流落,滴在匕首上。
匕首脱离身体时,响亮地“啵”了一声,在艾普的锁骨上留下暧昧的红痕。
“一个玩具,不要紧张,最多逼真了些。”
艾普握着女士的手,拭去泪水,拿回匕首,语气柔和,安抚对方。
她语气一转,向那位私生子挑衅:“来吧,像个真正的男子汉。狠狠地,深深地,刺进,身体里。”
语调到最后几个词,逐渐甜腻,将原主属于魔女的魅力发挥到极致,在旁边真正少女的衬托下,多出了一些不明不白的意味。周围人听懂暗示,纷纷起哄。
小莱克波接过抛来的匕首,正打算踱步向前,被一人拦下。
是守在莱克波伯爵身边的非凡者,他依照雇主的指示,检查过没问题后,向伯爵献上匕首。伯爵旁观已久,端详起匕首,眯着眼看向艾普。身旁的女士已经拉扯着衣物远离焦点中心。
“伯爵的意思,是想两个人一起上?”
艾普娇俏,完全不像一个将要临盆的孕妇,仰头,任由伯爵逐渐靠近。他的样貌比现实中年轻很多。
“口口夫人今天有别样的魅力,比以往更甚。”
伯爵单膝跪下,手掌似乎要抚摸艾普的肚皮,在一厘米处停下,没有直接接触,而是反转向上,像在邀请舞伴。
艾普感受着肚皮外传来的热度,胃中的不适更甚。她笑着,握住莱克波伯爵的另一只手,指尖交叉,将匕首缓缓对准心脏。
“您破坏规矩了,伯爵,我可是很要面子的。”
伯爵不为所动,她放开手,准备起身,做出扫兴的样子,不打算将恶作剧继续下去。
周围变得安静,只有缓和的音乐声还在继续。
“是我的错。”
伯爵低头,直愣愣地将匕首送进胸膛。
布料破损的“扑哧”声只有两人听见。
“噗嗤”笑给所有人围观的人看。
“不愧是伯爵。”
“不愧是伯爵,好胆量!”
看客愣住,纷纷夸张地鼓掌。
艾普勉为其难地接受邀请,将手放在他的肩上,等他“站起”,艾普依偎着,将就着在舞池里转了几圈,被“体谅”着,和他走进私人的房间。
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昂贵的手杖突然多了一道裂缝,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身上的镜子被盗走,也没有人注意到伯爵已经死于自杀。
艾普轻松达成目标,完全没有想这样行刺后怎么脱身。
别人扮演消化魔药,哪有像她直接进阶到角色扮演。
贵族干床事也会有仆人在一旁服饰。
趁着短暂的无人间隙,她无所谓地踢了二两肉一脚,用镜子碎片划破碍事的长裙,飞奔朝向窗户,撞破玻璃。
坠落前,她看到,伯爵的保镖冲进房门,试图抓住飞向大雪的她,无数的碎玻璃掺着镜子碎片。
碎片里面出现的脸,赫然是自己的脸。
【啊?!】
世界倒转,艾普惊醒。
她下意识摸了肚子,平坦,肌肉饱满。
几分相似,不见得就是自己的脸。
【嘶——】
虽然临时用镜子和手杖做替身转移伤害,但匕首扎进身体的时候可真疼。
艾普没有时间感慨,从身体里散发出的蒲公英样的光芒眨眼间扩散到极致,没有重新凝聚,反而包裹住艾普,钻进身体,融了回去。
快得仿佛是错觉,只有突然多出来的知识告诉艾普自己没有出现臆想。
自己多出了“镜子穿梭”和“镜子替身”两种技能,这是魔女的技能!
艾普低头,打开手掌,手指不自觉颤动。
很好,自己没有疯。
“口口夫人?”
艾普倒带,回忆那碎片展示的画面,那人脸只是长得和她有**分相似。按照现实莱克波伯爵的年龄推算,她或许是艾普的生物学母亲。
之前的记忆都是第一视角,艾普向来看不到生物学母亲的脸。
而那人脸和记忆中出现的男性照片并不太像。
“不愧是魔女!”
艾普感叹,把这归功于魔药的神奇作用。
远在因蒂斯共和国,老当益壮的莱克波伯爵早早起床,正在勤奋地耕耘,忽然,他捂住心口,猝死在雪白的土地上。少女惊呼,喊来值守的仆人。
这一切和艾普没什么关系,她正在和玛瑙讨价还价。
由于艾普最近不分昼夜地睡眠,玛瑙已经很久没有吃上健康餐了,她正在向艾普抗议。
外面阳光正好,在阳光的见证下,艾普端出那条被自己遗忘了将近有一个星期的鱼,指着它生前待过的盆子,盆子里满是抓落的鱼鳞和鱼的排泄物。
艾普痛心疾首,指责玛瑙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把鱼吃了。
事实上,一个星期,鱼不喂也不会饿死,有时候,商家为了赚更多的钱,可能会临时让鱼吃更多饲料。
但它可能缺氧而死,因为没有换水。
这盆水不臭,不知道玛瑙多早就下手了。
【盆子洗洗还能用,挖点土种菜。不对,我有小花园。】
艾普想起鲁恩该死的社交礼仪,一阵头疼,为了把房子卖出去,她得想想办法把花园收拾一下。这件事不急,还有一个星期时限。
但小猫咪又不知道这件事的弯弯绕绕。
“你又不缺这一顿!”
艾普义正言辞地指责。
这鱼被喂了来自魔女的草莓,而玛瑙把鱼吃了,艾普很是担忧草莓没被排泄出去,进了玛瑙身体。
魔女惯用黑魔法,艾普往玛瑙身上打圣光,试图消除隐患。净化是歌颂者途径的拿手好戏。
玛瑙无所谓地在阳光下舔着皮毛,皮毛黑得发红,油光水亮。伸个懒腰,把报纸、信件还有瓶装奶往前推了推,她平时可懒得做“最后一公里”的信使小姐。
“教授寄来的?”
艾普拆开信件,粗略看几眼,考古团队前几天招了个新人,爱德华·威廉,考古学系的,贵族,难得学习成绩不错。
艾普记得塞缪尔夫人本来想挖个历史系的毕业生,叫克什么的,他对第四纪的历史感兴趣,可以帮助整理资料。
不过也差差不多,爱德华·威廉负责测绘,这种东西有人干就行,至于是谁,艾普对此不感兴趣。
她蹲下去,把玛瑙捞起来上楼。
今天她没出去玩,或许是因为外面太热了。
阳光很快消失,暴雨临盆,玛瑙今天没出去,或许也是因为外面太湿了。
这天说变就变,艾普和玛瑙停下插科打诨,坐在窗边,裹着同一张被子,听雨,看马车在雨中平稳地来来往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