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忆在他上翘的尾音里拧开了门锁,面无表情开灯,这种情况下他当然不会承认,但也拿不准姜寄望在此刻挑明是什么意思,只能继续不动声色地假装,可他毕竟还是个学生,后背的线条在浸满汗水的T恤包裹中,绷得尤其笔直。
姜寄望或许在生活上缺了许多常识,但他身边见识最多的,就是酒肉朋友,杨晓磊开口的时候,眼神就藏不住了,他若不是心甘情愿,对方留他掼蛋的时候,他就会掀桌子。整夜他都在借故发泄情绪,可站在情绪的出口,他却十分好奇,因为他发觉池忆好像比他还痛苦。
杨晓磊那样的人一点都不稀罕,但池忆这样的,才罕见。
于是他说:“你不要那么紧张,我又不要你还,你们陪我玩,我很开心,你要是缺钱,可以和我说。”
池忆在心里骂了一句操,他不是很想和他说话,偏偏鬼使神差接了一句:“就因为开心?”
“千金难买我开心。”
当他说完这句话时,池忆整个人松弛下来,眼睛里甚至露出大失所望的情绪,他很短促地戏谑地笑了一下,然后关门送客。
有钱人的奢侈疗法,浪费他的好心。
可当开心两个字从嘴里说出来时,就好像被下了反噬的咒语,姜寄望莫名其妙又起了脾气,原因说不上来,他往后退,退到自己的门口,踹了一脚门就开了,自从上次没带钥匙过后,他有时也就懒得锁门,今晚打牌是意外,他只是想找个地方接电话而已。
池忆按着把手,把门拉开了一点,隔着门缝看见他的嘴角迅速垮了下去。这个人嘴上说着开心,可看起来并不开心,这种烧钱的发泄也并不能长久见效,有没有得到真正的缓解,只有他自己知道。
唯一能确定的是,每个人都有秘密,不过姜寄望的秘密,他并不稀罕知道。
——
事实正如姜寄望所说,他没有找他们任何一个人的麻烦,杨晓磊第二天醒来后,从当时的快感中抽离,变得惴惴不安,甚至姜寄望在的地方,他也会小心翼翼观察对方的脸色,但后来发现姜寄望既没有把这件事捅出去,也没有单枪匹马来找他还钱,仍然在项目上过着挥霍的日子。
杨晓磊心花怒放,尝到了甜头的他,难以止瘾,为了哄姜寄望再度上桌,每日和他套近乎,都快称兄道弟。
可每次只要杨晓磊一开口,姜寄望就扭头望着池忆,表情意味深长。
他在等池忆说话,可池忆什么都不说,杨晓磊以为他是怕牌桌缺人,于是去劝池忆,池忆却不肯再出场,杨晓磊巴巴地又喊其他人来凑桌,姜寄望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杨晓磊感到莫名其妙。
池忆受伤后只是不大想和他说话,现在竟开始无视他,姜寄望心里感到一阵烦闷,因而在杨晓磊又一次锲而不舍找他的时候,他挑了个杨晓磊下班后,窝在办公室打游戏的时间,悄悄推门进去,站在他背后盯着屏幕看了一会,然后说:“打不赢的,你的战力依然不够,这破游戏就是这样,你充值涨战力,但总有比你高的。”
杨晓磊惊愕地看着他,喃喃:“那怎么才够?”
姜寄望笑得很冷:“要充得够多。”
“多少才……”杨晓磊后知后觉问:“你玩过?”
姜寄望说:“不算玩过吧,我充了一百万,至少一段时间没人打得过我,之后就不知道了,毕竟我只玩了一星期。”
……一百万啊,广海的房价还没涨起来的时候,这不只一套房。
杨晓磊难掩震惊,甚至都没发现姜寄望什么时候走了出去,当他把目光重新移回游戏界面时,胃里突然感到恶心,于是捏着鼠标立刻点了退出。
退出不够,甚至用了强力卸载。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他用力捶桌,负气又嫉妒地说:“难怪被送到这里来,神气什么,小心败光家业!”
姜寄望自然是不知道他在背后怎么说自己,也不在乎,他不是为了帮对方戒网瘾赌瘾,也不是为了报复回来,单纯只是心里烦闷,而杨晓磊刚好惹得他不快,在那之后,他依然在松花溪项目部格格不入的生活着。
作为一个不事生产的富二代,他没有压力,也没有动力,项目位置偏远,出行不便连娱乐设施都没有,在这里的人要么抽烟打牌喝酒,要么晚上缩在办公室打游戏,要么就是像池忆高祺那样,当个好学的乖宝宝。
他不是没有朋友,那几个家伙一放假都国内国外乱飞,听说他的倒霉事,就每日在社交软件上问候他一番,别的什么也没了,但凡有点脑子也能想到,他妈多半提前挨着打过招呼,最后没有人敢越雷池接应他。
他倒是可以花钱离开,但那样百分百会被停卡。
别的道理他不一定走心,但没钱过不好他还是拎得清,思前想后还不如在这里苟着,起码吃喝不愁,项目部还把他供着,这么盘算下来,唯一的快乐只有买东西。
于是,在他用软件测试出他妈没有停他的副卡之后,变本加厉。
大办公室里几个工长这天正在喝茶吹水,因为某宝的兴起,近年网络购物成为了热门话题,大家都在猜测今年的销售活动是否会刷新记录,正说着,就看到姜寄望在项目停车场找车,看起来要去镇上。
网购时兴,但还没有完全下沉到乡镇,他们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快递点没有普及,不比城里送货到家方便,要么转运到镇上改由邮政投送,那速度不敢恭维,可邮政以外的快递公司又不下乡,不会亲自送到项目部的门口,需要人去固定的地点取。
姜寄望下单了一堆吃的玩的,取件的电话这两天都快给他打爆了,他搞不清楚取货地址,也不懂快递点的设置,只是不停给人强调加钱送门口,那快递员并不是广海本地人,操着一口不知道哪个地方的口音,和他牛头不对马嘴地扯了一会,又着急送下家,扔下一句自己记得去拿,就挂了电话。
上镇上远,路边都是田,连行道树都没有,上周池忆开车都足足开了十几二十分钟,下午的太阳仍然又毒又辣,他睡了一觉,磨磨蹭蹭到饭点才想起这件事,到处拦人带他去取快递。
项目部的工人要么早间干活回来正准备坐下吃饭,要么晚上交班已经吃完回了工地,偶尔路过两个被他拉扯的,也并不给面子——卓裕的员工可能还让他三分,但那些有手艺的民工,却是分不清人,反正这个工地干不了就去下个工地。
也有年长的班组队长看他小年轻,愿意带他,不过要等吃完晚饭,姜寄望没有客气的概念,历来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里顾及他人,他低头看了眼腕表,发现时间已然不早,镇上快递点关门又早,如果算上路上耽搁的时间,并不宽裕,于是他扭着人胳膊,非要让人现在带他去,等回头再吃饭。
这可把人惹恼了,对方反手把他甩开,撂下话:“你愿意等就等,不愿意就自己去,给你面子还真当是你家司机吗。”
路过的杨晓磊看见纠缠的这一幕,抄着手瞧热闹,要是那天姜寄望没上办公室说那些话,他也就因为上次打牌好心一回,偏偏他要在自己面前炫耀,顿时恶意满满指了指一边:“喏,车不是在那边停着没人用么,满十八了吗,会开车吗?”
“你送我。”姜寄望才刚满十八,只会坐车,根本没考驾照,也就无所谓亲自开车。
杨晓磊早就从老郭那里打听到他根本不会,所以之前采买才让人带着去,他看不上姜寄望,也没池忆那么拮据,面子大过天,才不屑于去给小少爷当司机,于是摇晃手里的车钥匙:“钥匙在这里,要去自己拿。”
“臭有钱的。”杨晓磊在心里骂。
他本意是想看姜寄望服软低头求自己,结果那小子比他想得脾气硬,走过来拽过车钥匙就敢直接上车。但姜寄望只会打火,手动挡挡位根本搞不清,连手刹都没拉就直接一脚油门踩到底。
车子发出剧烈的嗡鸣声,可就是原地不动。
周围人驻足围观,小丁和杨晓磊捧腹大笑。
池忆从食堂出来,抄着手张望了一眼,走到皮卡边上敲了敲驾驶座的车门,冲姜寄望道:“下车。”
姜寄望没觉得开车是个多难的事,但不曾想连开都开不走,情急之下涨红了脸,假装没听见他说话,重新打火踩油门。
池忆脸色一沉,这次拍车窗的手更加用力,扬声命令道:“我叫你下车!”
说完这话,他试了试车门,发现姜寄望没锁,直接把他拉了下来,这家伙在上头坐了那么久,连安全带都没扣。
姜寄望灰溜溜缩在一边,池忆摘了钥匙,锁上门,甩给杨晓磊:“不要太过分!”
虽然工地上很多人拿项目部的车来练手,附近田野荒地也没什么闲杂人等,但真给他开到镇上,先不说无证驾驶给交警逮着麻烦,就算没人发现,这路况不比城里柏油马路平坦,万一开沟出事受伤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幸好姜寄望连手刹都搞不清楚,车子至少还在原地。
“开个玩笑嘛,何必当真。”杨晓磊撇撇嘴走了,周围的工人也就一哄而散。
池忆走出停车场,姜寄望如梦初醒,跟在后面追:“你把钥匙还他,那我怎么去镇上?”他心眼一动,开始耍赖:“你不让我开,那你带我……”
人家头都没回。
闹了笑话的姜寄望不想求人,在路边蹲了下来。
没一会,池忆从办公室出来,扔给他一个头盔,冲他招手:“过来。”他不知从哪里借了一辆摩托车,径自跨坐上去试性能。
姜寄望心里的灰暗一扫而空,把头盔往脑袋上一罩,跳上车跟条大型犬一样,搭在他肩上乱看:“能不能开啊?你会不会啊?”
池忆回头瞪了他一眼,把他从自己背上扬下去,只混不吝地吐了一个字:“腰。”
姜寄望顺势揪住他腰侧的衣服,摩托却在这时飙了出去,惯性之下,他觉得新奇又刺激,紧张地抱住了他的腰。
池忆哼了一声,这次没有再甩开他:“坐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