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摩托其实破烂得很,不是大几十万飙车党拿得出手显摆的,再拉俩音响放首爱情买卖,就像回城农民工,但姜寄望就是觉得风也清爽了,天边的晚霞也亮了,连路过农田都不觉得粪臭,嗅到鼻子里那叫自然的清香。
身前传来一声哼笑,姜寄望愕然,随后从后视镜觑见池忆上挑的眼尾,以及自己情不自禁的笑容。
想起刚才开车的窘迫,他可不想在池忆面前表现得满意开怀,于是向前又靠了靠,冷不丁开口:“你是不是因为赢了钱不好意思才带我?”
池忆的眼神忽然冷了下来,乡镇公路路况不好,石子儿乱飞,姜寄望被突如其来的凹坑颠了屁股,一脑门磕在他背上。
前头坐着的人不仅没有温柔地减速,反而冷酷地加速:“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
到了快递点,姜寄望跟报菜名一样报了一串取件号,纸箱连着快递袋子被一个一个搬出来堆放在角落时,本来低头抛玩钥匙的池忆也忍不住抬头。
“这么多?”
姜寄望讪笑,反倒埋怨起他来:“你怎么不开那辆皮卡?”
拉货的,多方便。
这话却叫池忆语塞,他知道姜寄望要去取快递,但没想到他妈的跟收货一样,谁知道这小子这么能买。
“要不你再回去一趟,把车开过来?”姜寄望现在全指望他,眼巴巴望着。
池忆嗤了一声:“刚才吃饭,宋工说他们晚上要开车出去。”要不是如此,他也不会去借人家的摩托,不过东西都取了,总不能留在这里,他把钥匙一收,走过去开始拆箱子,姜寄望起初拦着,后来想明白他的意图,也跟着拆起来,指望全都倒腾到一两个箱子里。
然而他光是鞋子就占了好几个纸箱,不像人小姑娘买首饰衣服,都是实心的东西,甚至还有游戏碟,不好堆叠,他又坚决不同意池忆把他的鞋串起来挂在摩托车两侧吃灰,两人僵持了一会,幸好遇到从城里来这儿送客返程的出租,姜寄望拦车,这才把箱子都塞下。
他塞得太满了,连副驾驶都没放过,他只能给了钱,请人送到项目门口,自己继续跟池忆骑那辆烂摩托。
短短十分钟,烂摩托就易了主,姜寄望扔在座位上的头盔下莫名其妙长出一只流浪的狸花猫,他觉得可爱,挠了挠猫下巴,连猫带头盔一块抱在怀里上了摩托,池忆看了他一眼,把自己的头盔给了他。
不过这位捡猫的爱心人士却高估了自己的自理能力,姜寄望只能和猫吃喝玩乐,却根本不会铲屎照顾,大部分时间都是池忆在喂养。
池忆没有钱也没有意识买猫粮,姜寄望又根本指望不上,他只能每天去食堂捡一些剩菜拌饭喂猫,后来后勤的阿姨也发现了这个小家伙,每天会悄悄留一小块肉,但做猫饭的任务依然背在池忆身上。
姜寄望心大归心大,但他想猫的时候,立刻要去找猫,有几次晚饭后发现食堂还亮着灯,池忆穿梭在锅碗瓢盆里……
怎么说呢,有一种别样的反差。
“你自己做的?这么麻烦,为什么不用猫粮?”他像是忽然想起小奶猫不会自己捕猎,而他把小东西带回来却扔在一边,有点愧疚,于是围绕在池忆身边东看西看,挑三拣四:“……这东西能吃么?”
“不能吃乡下的猫早死光了。”池忆把碎肉还有不知什么蔬菜颗粒拌入米饭里,小猫在他脚上蹭了蹭,就着盆吃得香甜,他去洗了个手,把姜寄望从燃气灶边挤开。
老实说乡下的猫吃得更差,主人吃肉,能沾点不要的骨头就行,剩菜有什么吃什么。
姜寄望半信半疑:“可我还是觉得猫粮营养,而且你这多麻烦!”正说话的功夫,池忆又拿出煮熟的猪肝,切得细碎。
这是在准备明天的饭,他明天要跟杨晓磊上工地,中午不一定能赶回来,况且食堂的阿姨没有养猫的义务,如果他们不回去吃,就要把盒饭打包送到现场去,人手不够,根本管不过来,他既然喂了猫一顿,那就要保证之后的每一顿。
这么一想,再看姜寄望话多还打空手碍事,他忍不住停下了手里的刀:
“猫与人一样,都有不同的命。”
“我以为什么呢,你没钱我买啊。”姜寄望觉得他这句话有点幽怨,想当然地说。
“不是买不买的问题。”池忆看了他一眼,认真地说:“你没有真心待它,你把它捡回来,却只当它是个可有可无的玩具。”
姜寄望哑口无言,他本来准备撸完猫就去冲凉,忽然又不走了,收回手晾在一边,直勾勾看着池忆做这做那,好几次攥着裤头,忍不住想要搭手,但又不知所措地缩了回来,直到对方关火涮锅,甚至把灶台都擦了一遍。
肚子突兀地叫起来,他有点饿了。
池忆端了一碗面上桌,浇头用的是刚才没有用完的碎肉炒的,姜寄望厚着脸皮拿了双筷子,从他碗里蹭了一些。
他挑得小心,又老盯着池忆看,池忆冷哼一声,拿了个空碗,给他捞了大半碗。
姜寄望端碗囫囵两口,含含糊糊地说了声谢谢。
“做多了而已。”池忆冷冷地说。
姜寄望停下筷子,定定地看着他:“我看到了,你下面的时候扔了两把,你是不是犹豫了?”
池忆不大自在:“我只是没有某些人脸皮厚。”
脸皮厚的人不以为耻,反而暗暗窃喜着端碗吃了个精光,连汤底都不剩,吃完后爽利地打了个饱嗝,对着空碗忽然有些难过:“我妈都没给我做过饭,你是第一个。”
池忆没明白他想表达什么,起身把碗收走,背对着他走到水槽边。
姜寄望盯着油腻腻的桌面发了会呆,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迷迷糊糊站起来,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一顿饕餮的小猫满足地蹭了蹭他的脚,叫得他心都要化了,他蹲了下来挠了挠猫下巴,没话找话似的说:“我们给小猫取个名字吧,嗯,叫夏天,夏天怎么样?”
“不怎么样。”池忆擦了手脱了围裙,准备拉灯,抬抬下巴把他往外赶:“别整那些有的没的,你好好养,别把猫养死了。”
姜寄望站在食堂外面的台阶上,鼓着腮帮望着池忆,一脸春风得意:“我对这个夏天倒是很期待。”
“一个夏天哪里够,每个夏天都能平稳渡过,才是最好的。”池忆却没有他那副傻得近乎天真的向往,他就像春生夏亡的蝉,秋冬对他来说是压抑和憋闷的,因为每个秋天,家里三个孩子开学,要用钱,而到了冬天,他都会想起父亲的死,和母亲难熬的病痛,家里的重担基本上都要落在他的身上。
姜寄望和他永远不在一个频道上,但却殊途同归地和他表达了一致的看法:“不过你说得对,万一我家不准养,你就带走吧。”他对自己想一出是一出的习惯十分有自知之明,并深刻地意识到她妈不一定会同意他捡一只小野猫回家。
池忆看了一眼姜寄望,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