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宝珠又躺回床上,澡也洗过了,她应该要睡下了,但也许是因为比在人间平时睡觉的时间要早得多,她现在还是睡意全无。
越在意越睡不着,她想闭着眼睛吧,顺其自然就困了。
眼睛闭着,其他感官就灵敏了,她听见耳边有许多的声音在房内飘忽着,似人类的尖叫,又似哀嚎。
这间房间的蚊子好吵啊。
但只是耳边有嗡嗡的声音,身上没有叮到,也没有发痒。
况且这一天她所接受的信息爆炸了,她只想好好睡觉。
睡吧,明天还要去找孟婆呢。
田宝珠感受到有什么在她脸上蠕动?这触感绝对不是蚊子!
她开眼,看见了一只眼球,从天花板上吊下来。
“喝哈!”她大喊一声,抄起枕头像拍蟑螂一样拍过去,直接让眼球像挂钟的钟摆一样,前后剧烈晃动。
然后只见“嗖”一下,它后面连着的肌肉组织把它拽回到了天花板上面去。
“你是谁?怎么出现在我的房间?”田宝珠抱着枕头不放,以防它如果再次下来,她立刻拍上去。
地府里妖怪模样的员工她见过多了,但是只有一只眼球,还挂在她房间的天花板上,她没见过。
“小妹妹~”眼球没有其他器官,却能听见它说话,原来是它后面的肌肉组织蠕动生发出来的声音,“别害怕,我是很善良的人。”
只是一个眼球,又没有皮肤肌肉的拉伸牵连展现出来的笑容,仅凭自说自话,从哪里能看得出你善不善良。
“你怎么趁人睡觉时候进来?你睁眼在这里看多久了?”
见田宝珠还是一脸警惕地盯着自己,眼球肌肉摩擦出“咯吱咯吱”的“笑声”,仿佛这样就能让田宝珠放下防备。
“小妹妹别怕,我只是恰巧经过这里,被你打到之前我都是全程闭眼的,我是很绅士的喔。和那些地府的人比起来,我和你关系才是最亲近的,我曾经也是人间的人,我们是同类,老乡~”
“人间下来的?你怎么会被封在了这个建筑里?”
“我被人冤枉入狱,判刑死了。我在阎王殿向阎王喊冤,他非但没帮我申冤,还让我刀山火海,成了炼狱粹烧的骨灰填楼。地府的每个人你都要警惕,小心被他们骗得渣都不剩!”
要不是地府员工大会上见过那么多的地府员工还有阎王大人,田宝珠也许真会被它一番声情并茂的“演讲”给吓到,她反驳道:“我见过阎王大人,他不像你所说的那样,他是个好领导。”
“哈哈哈,骗鬼的!你见过阎王生气的样子吗?他可是容不得自己的权威被反驳。”见田宝珠有点动摇,它又接着说,“地府的人都坏!尤其是那个男的白无常可就大大的坏了,我在建筑小小活动一下都能被他察觉到,我一接近这间房,他就朝我扔弹子,把我当靶来射!”
田宝珠不知道它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她来地府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只有一天,地府有很多她没有深入了解到的地方,但是这只眼球在她闭着眼睛睡觉的时候擅自闯入,就不是个好人。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被他们骗到住这个房间,现在我很幸运,没了那个男白无常,可算是遇上你这样柔弱可爱的小妹妹了~不过隔壁那个黑无常你也要小心喔,黑白无常关系不合,小心他撒气到你身上。”
眼球的油腻腔调让田宝珠不适,她不想再听它“说话”了,她语气严肃地警告它:
“我要睡觉了,请你离开!”
“别那么说小妹妹~地府的晚上没人聊天很无聊很寂寞的,我还会常来找你玩的~”
“别来!不欢迎!”
田宝珠把枕头大力扔到天花板,枕头垂直掉下时,它早就没影了。
田宝珠又守了一会儿,确认对方没有再出现的可能,倒床仰睡。这么一搞,她精疲力尽,睡相都不顾了。
【黑白无常是不合关系】
梦里这句话像循环广播一样不断在她耳边播放,直到一个不冷不淡的男声在叫她:
“起床了。”
※※※
果然如田宝珠先前所保证的,有人喊起床,她就能被叫起来。
田宝珠耙耙自己有些睡乱的头发,穿戴好后打开房门,黑无常早已穿着整齐的无常工作服在门外等她。从他背后的建筑窗向外看去,天还是一片漆黑。
“现在是什么时候?”
“四时。”
“四时是不是凌晨吗,孟婆这么早就开始工作了?”黑无常没回他。田宝珠自个琢磨,大概就和需要去著名景点排队一样吧,人家还排通宵呢,她只是要早起一点。
你看过早上四点钟的地府吗?雾气所笼罩,一切朦朦胧胧,能见度大概只有二十米左右。
从员工宿舍出来后,一路穿过鬼市店铺,要不是前面有黑无常这个坐标,田宝珠觉得仅凭自己走,会走到哪个不知名的岔路去。
从鬼市出来,他们来到忘川上的奈何桥,昨天白天田宝珠一门心思都在去鬼市买东西上,走过奈何桥就过了,现在再一次踏上奈何桥,她看到了奈何桥的腐朽,破败。这座桥有太多修缮的痕迹,钉子在木板上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大小裂缝不一,大的裂缝都差不多有人的腰围宽了,要想不失足只能绕着走。
透过桥板的大裂缝,她看到桥下的河里有什么东西往旁边浮动翻滚了一下。
“桥下面有东西在动。”她平铺直叙地和黑无常说,感觉到地府久了后,她看到什么都能安然处之了。
“……”黑无常没接话,但是他也看着桥底许久。久到田宝珠以为他就打算这样在这里呆着等到孟婆来时,黑无常和她说话了:
“我们走吧,你走上来点,和我一起并排走。”
“哦。”第一次见黑无常提出两人并排走,田宝珠觉得这比桥下刚看见的东西更稀奇。
他们无声并排走,路过了阎王殿,再走到了一条蜿蜒又充满尘土的长路上——黄泉路。
田宝珠想难道他是要实地考察,在思考要怎么开发种地,实现阎王大人布置的第一个黄泉路种花草任务?
真好呀,她有种“搭档和我一起在努力”的感动了。
他们终于一起走到了黄泉路的尽头,那里的路凭空消失了,用田宝珠她所玩过的游戏术语形容的话,就是“空气墙”。
正当她想着“人间下来的鬼是怎么通过这里呢”的时候,一个惨白的身影从平整的墙面一整个突现,然后就像脱模一样,面无表情地整个人(鬼)径自走到石山坐下。
阎王殿只在白天开门办公,晚上下来地府的鬼需要坐等。
田宝珠跟着黑无常走,一路再从黄泉路走回了奈何桥边。
黑无常站定住了,让田宝珠一个人从这边桥头跑到桥尾。
这是干什么?
这是呼唤孟婆出现的仪式吗?黑无常不回答自己,但是她又急着想见孟婆,只能硬着头皮按照他的指示去做了。
“那我跑了哦。”
“去吧,不会有事的。”
和平时比起来,他回她的语气温柔得不像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田宝珠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啊呸呸呸,没人会死!别乱想!
※※※
雾起得已经看不见桥面了。
田宝珠感觉自己在雾中奔跑,所跑的地方要比感受中的桥面宽阔很多,四面无边无尽。
她看见雾的前面出现一道白光。
她不知道是自己在跑近白光,还是白光向她迎来,这道强白光几乎想要将她吞没。
她看到自己的手臂在逐渐消失,这道光会吸人?!
“快跳进去!”
【黑白无常关系不合】
脑中突然闪现出来的这句话让田宝珠眼皮一跳,回神过来。
眼前的雾散了。
她听见黑无常在桥头那边高声喊她。田宝珠反应很快,她拉回自己手臂,顿住了脚步回头看着黑无常。而这时候那道要将人吸进去的白光瞬间消失了。
如果刚刚她听从黑无常的喊话跳进去,不是要被白光吸走,整个人消失吗?
“黑无常!!你想谋杀我吗?!”
田宝珠气急叫他的大名,完全不想再尊称他什么前辈了!有哪个前辈因为不合,就想害命的?
我管你是脆皮还是体力差,拳头要挥上他的鼻尖,他只是看着她,没有想闪避的意思。
“你不辩解吗?”
“你先生气,我再说。”
果然还是先把他给揍一顿吧?田宝珠一个巴掌狠狠地抽到黑无常脸上,黑无常当场被力气推后退几步,脸上红肿,在撞到桥的栏杆后,剧烈咳嗽起来。
田宝珠还是觉得难解心头的愤怒,要不是昨天在盥洗室看到他洗血迹,她下手一定会比现在更狠。
“说吧。”田宝珠叉着腰,她的拳头还没有完全松开,取决于黑无常接下来所说的理由。
“你刚刚错过了一个好时机,四时四十四,鬼门正式开启的投胎时间。”
“你等等,我怎么听不懂了,鬼要投胎不是要经过排队等待的吗?怎么你说得,好像现在我就可以不经过批准就能走?”
“在地府员工全程操作下的,是能保证百分百连接上人间的转世,那些需要批准流程。刚刚的鬼门开启,是捷径。没有保证,全看运气。”
“那成功率是多少?”
“百分之五十。”
“那不就是一半一半吗?!”要么活,要么消失。
“即使是只有一半的活,你也要拼命了地去争取,去挣扎着抓住一丝机会,不是吗?”
田宝珠从没看过那么激动的黑无常,告诉她要争取,要去挣扎,还有她所不了解的,不知从何而来的“痛”,但是——
同事朋友哟,她想要的是百分百的,安全可靠的投胎方法。
“错过今天,只能又再等了。下一次是初一……”黑无常细碎呢喃道。
“黑无常,那时候老白无常不是也说了吗?我等一年,一年就可以投胎了呀,干嘛要冒这些险呢?而且阎王大人交给我的种地工作,才刚开了个头呢。我不喜欢没头没尾,也不喜欢半途而废。前辈,你不想看地府开花吗?你不想让金丝楠木长成苍天木材,修缮奈何桥吗?”
“当然想了。”
田宝珠知道自己果然打蛇打到了七寸,奈何桥对黑无常而言是个很特别的存在呀,虽然她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为何。
她又假假地呜咽了一下:“那你还要不要赶我走?”
黑无常沉默了好一阵,最后他叹口气,“你真的不想马上走?还想在地府待着?”
“一年嘛,不久的。我前面还有那么多人要排队投胎呢,我乖乖等着就好。前辈,地府的种地事业需要我,我在岗期间会努力发光发热的!”
“那好……我不会再提。”
得到了黑无常的这句保证,田宝珠假装擦擦眼泪,然后问他:“前辈,等我们见到了孟婆,你能不能说点好话,让她给我们多点种子去种。”
“应该不行。”
“啊?为什么呀?”
“我没有见过孟婆真容。和她也不熟。”
啊?感情这不但是黑白无常不合,黑无常和孟婆也不合?
你们地府高级员工之间也太生疏了吧?
田宝珠扶额,为着接下来的求种子,脑袋开始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