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的观察,云舒早就对这个国度的“以瘦为美”产生了怀疑。
屡屡探问之下,虽不得答案,却让她的怀疑与日俱增。
“让你们吃东西,比死还可怕吗?为什么你们这么害怕变胖?”
听她这么问,后溪猛地打了个哆嗦,看向小海,很快反应过来,再次伏身。
云舒已经没有耐心听她再说什么,淡淡地瞥一眼小海,抱着兔子走了出去,在眼看小海要跟上的时候,她道:“不必跟着。”
站在池边,她看着小海面色不愉地把后溪从书房里推出来。
她们行到桥头时,她听到后溪带着呜咽的哭声,“小海姐姐……”
“谁是你姐姐?”不悦地斥她,小海显然还在生气。
声音顿了顿,后溪还是倔强地问:“为什么少国师会这样惩罚我们?难道她是坏人吗?她……”
她的话还没说完,被小海凌厉的视线盯得失了声。
看着小海从未流露出来过的神色,云舒越发疑惑,正要发问,小厨房里升腾起一阵浓黑的烟雾,伴随着烧焦的气味。
“不好!快救火!”
看到小海惊呼的一瞬间有几分庆幸,云舒心中的疑惑又多一重,只是眼看太子顶着一张被熏黑的脸从厨房里跑出来,心思被迁了过去。
跑到云舒面前,太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学艺不精,烧了你的小厨房,回头我叫人来给你重建一个。”
深深地看他一眼,云舒大步走向院外,在风中旋摆着的袖口带着难以言说的气性。
太子亦步亦趋地跟上,云舒挥袖,把他推开两步远,“离我远一点,我现在心情很不好。”
微笑着继续朝她走近,太子道:“你我的关系,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那你告诉我,胖有什么罪过?”憋了许久的气吐出来,云舒胸膛起伏,“这个国家,上至后宫妃嫔,下至市井百姓,明明衣食无忧,家底丰厚,却偏偏一个个都瘦得像营养不良,甚至,他们看到一个新生命降生时,他们也会因为孩子生得胖而战战兢兢。为什么?”
一边火势蔓延,全院下人加上后溪马不停蹄地救火,一边两人对峙,死一般的寂静。
云舒永远都记得,自己刚在这个世界降临的时候,看到身边皆是瘦骨嶙峋的人,他们身上的衣物也很简单,她还当自己落生到了难民营。给她接身的人,以及她的母亲,在看到她又白又胖的时候,连道不好不祥……
当时的她,初来乍到,一声不吭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直到看到国师出现,抱着她连声夸赞说像他,看到他胖得讨喜,衣着华丽,确定自己不是掉在难民营里了。
再到后来,她被他带回国师府,看到身边的人都骨瘦如柴,但衣着华丽,只是吃得不多,她彻底放下心来,又觉得自己其实是掉进了福窝,这些人一定是因为生活太好了,好东西吃多了,才会越吃越少。她立志做一个乖巧的米虫,养得圆圆润润的,把曾经到死都没养起的二两肉养起来。
又过了些年,她发现,这个以瘦为美的国度,对瘦的追求,有点过于扭曲。
谁都不想自己胖,又想她胖。谁都觉得胖丑,却又不吝于称赞她,她那些死对头除外。
直到及笄后做的一连串的梦,她开始有了怀疑,只是无处求证。
看太子双眼深沉不似要给答案的样子,云舒越发觉得窒息,转身准备离开,身后传来太子的声音,“从来,都只说我们大夏‘国富民丰’……”
“然后呢?”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后续的声音,迈开步子大步离去,“太子点的火,你亲自去灭吧。”
看着她的背影,太子目光坚定,“国富民安,就没有人会害怕胖了。”
他的话没有传进云舒的耳中,但云舒越走越慢,沿着俞园外的河边慢慢前行,思忖着太子未说出来的那半句话。大概,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异曲同工之意。即便如此,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不敢胖。
“少冲。”
冷不丁听到有人唤自己,云舒止步抬头,看到了谢理苍白却又卑微讨好的脸。
她看着他,略感疑惑,但想到他强健的体魄,没有多问,只朝他点点头,欲从一旁擦肩过去。
“少冲,我已经知道错了,你就不能原谅我吗?”拉住云舒的胳膊,谢理低声求恳,“我给你做了点点心。”
甩开谢理,云舒抬眼看他,在要开口挤兑他的一瞬间,压住了脾气,“谢师兄,我有个疑惑,若是你的回答能让我满意,我可以既往不咎。”
转忧为喜,谢理笑道:“又在说什么孩子气的话?你是少国师,还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想知道什么不行?”
明知他说着哄她的话,云舒配合地笑了,“那你告诉我。你明明喜欢颜师姐,为什么要假装喜欢我,一起对我好?”
“这……”略一思忖,谢理便答道,“我想当国师。”
听他这半真半假的理由,云舒依旧不拆穿他,“好,我信你这个理由。那我问你第二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给我送点心?”
“你喜欢……”
不等他话音落下,云舒嗤笑,“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了,你为什么还送?”
“这……”
看他犹犹豫豫的,云舒再问:“你们是想让我吃胖,可是,为什么呢?你们都不想吃胖,却致力于让我吃胖。我很难不多想。”
听到这话,谢理松了一口气,脱口而出:“哪个国师不胖?”
“可是你忘了。”慢慢地说出这几个字,云舒收了笑,“原本要当国师的人是你。可你,依旧骨瘦如柴。”
随着她的话一字一字吐出,谢理神色僵硬,拉住想要离开的云舒的手,“少冲,你乖一点,好不好?别逼我。”
“谢承满。你觉得,国师府还是任你耀武扬威的地盘吗?”
刚说完,她便觉得颈后一痛,眼前一黑……
等火势控制住的太子走出俞园,已经没了云舒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的气息,让他眉头一皱,目光变得黑深,“人呢?”
很快,得到消息的三皇子赶过来,“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跟在她身边吗?还能把人给弄丢?谁胆大包天,竟然敢到国师府里来劫人?”
凶完了太子,他依旧不解气,又盯住小海大迎等人, “你们这些做下人的,不知道自己主子是什么样的吗?让她一个人出去,一个人都不跟着,万一是被燕……”
“闭嘴!”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太子皱眉揉着小鱼际,“人还在府里,赶紧带人搜。”
见三皇子要动,太子补充道:“悄悄的。”
“悄什么?这可是大事!”刚说完,三皇子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是国师府里的人干的?国师府里的人靠不住了?”
瞥他一眼,太子耐着性子道:“能自由进出国师府,又能靠近她不被人提防的,最有可能是颜阙和谢理。”
三皇子反驳道:“就不可能是藏在府里的下人?”
“不可能。”太子看向窗外,“那人是带着食物来的,那食物的香味,我闻到过,是谢理做的。”
“狗鼻子!”心服口服的三皇子转身就走,“你分明是个被身份耽误了的厨子!人家能做未来国师的人,一定早就发现你的天赋了。”
自嘲一笑,太子看着桌上展开的国师府布局图,冷眼看向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后溪,“如果不是少国师早对你有所安排,孤一定拔了你的舌头!若是她出事,就用你的血祭旗。孤可没有少国师那么好的脾气,不会同你说什么白与黑。”
被小海拖出去送进去的后溪慢慢找回声音,快到天牢了,才问道:“小海姑娘,你信我,我家夫人真的是被冤枉的。”
抬手想要给她一巴掌,到底还是悬在空中,慢慢握成拳,小海冷眼道:“你的夫人无辜,你想救,可如果,因为她会造成十个人或者更多的人死亡呢?一个无辜的人,和十个无辜的人,你救谁?更何况,她能养出颜阙那样的女儿,能被‘谢夫人’几个字骗出去、出现在现场,就不会无辜。她图的什么,你当真不清楚?”
后溪哑然无声。
小海抽出玉簪花伞,伞尖抵着后溪后背,把人推进牢里,“别同国师府的主子们说无辜,在大夏,最无辜的,一直是国师府的主子们。一面享受着他们牺牲自己带来的安宁,一面要求他们付出更多。凭什么?”
随着牢门被用力关上上锁的声音,后溪成功把自己送到了颜张氏身边。被带走的云舒,也被关门上锁的声音惊醒。
举起颤抖的手按了按额,她睁开眼,慢慢反应过来,这里,是在国师府水牢的审讯室里。
止不住地浑身颤抖,她快速坐起,看向了四周,谢理正背对着她,把食盒里的东西一盘盘摆到审讯室里沾满陈年血渍的桌上。
听到身后动静,谢理回过头来,诡异地温柔笑道:“你醒了?正好,用些吧。”
这样子,与他在梦里偶尔温柔的给她喂饭时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