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记 第27章 第 27 章 兄长（二）

这日宋璟带着小莲来到春晚阁，刚进门口便被小厮拦住：“本阁规矩，女子不可入内。”

他对小莲点点头，小莲只好候在门口。

小厮见他一身华服气宇轩昂，忙馋笑道：“公子这边请。”说着便领着宋璟进门。

春晚阁虽然做的是皮肉生意，但是内部装饰倒是雅致讲究，并没有很重的胭脂俗粉气。一楼视野开阔，中间位置是一个很大的圆台，轻纱垂蔓色彩淡雅，乐器也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此处正是歌妓舞姬表演之处。围绕着圆台整齐地摆放着楠木桌椅，几个年轻公子拥着美貌妓女散座其中，各个喝得脸红微醺，东倒西歪。

不知是否白天客少的缘故，这青楼看起来似乎有些冷清。

宋璟问道：“你们阁楼的老鸨呢？我有事找她。“

小厮道：“我们家妈妈这几日不在阁楼内，公子要是想点姑娘，交代小的就好。“

宋璟奇道：“不在？那她去哪了？”

“这个，小的实在是不知道。公子若是确有事情找妈妈的话，也可以让我们家头牌姑娘秋娘代为转达。”

宋璟摆摆手，“罢了。”说着便走出门去。

小莲忙迎上来，“公子。”

“你即刻去查查这家老鸨去哪了。”

“是。“

宋璟独自走在大街上，看着楼阁密集，人头攒动的景象，听着商贾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禁感叹临安确实是一个算得上繁华的地方。看起来李清治理地不错。

他和宋濂都从小就出生在帝京，对于帝京之外的热闹着实见得甚少。虽然早已听说临安属于富庶之地，但对于弟弟故意犯错下放这件事还是非常担心。好在现在看起来，临安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真要在这里呆一辈子，恐怕也不是坏事。

至少远离了朝堂风波，不用每日算计、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也不用受职务重压之扰，可以自由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更何况，这里对于宋濂来说，还有一直想要再见的人。

突然他就理解了弟弟来此的目的了。比起在京城受到父兄的监管，临安确实更像一个世外桃源。

临安临安，临时安居之所。

临时安居的，不止有宋濂，还有早两年回乡的孙亦尘，甚至是更早蛰伏于此的云沐霄。

也罢，既然今天没法完成公务，那就干脆去找找旧识吧。

于是便由暗卫带路，调转方向往永嘉学堂走去。

永嘉学堂是临安城唯一一个平民私塾。私塾接收的都是农家弟子，学费低廉。孙亦尘刚刚回乡时，便有富贵商贾请他来给孩子当私教，但被他一一拒绝，最后只选择了这个藏于街角弄堂里的小小私塾。

宋璟在学堂门口站了一会，觉得自己此来有些冒昧，但是还有两日便要回京了，有些话不说也来不及。更何况，圣上也确实很在乎这位前大理寺卿过得如何。想到这里，还是和学堂教习打了打呼，进门去找正在上课的孙亦尘。

这私塾内部果然朴素，布局上四方开合，中有天井，井口处整齐摆放着陶瓷碗，仔细看不少还有缺口，应该是孩童们喝水用的。几间教房和农家木屋无异，没有任何装饰，只是屋顶用砖头铺了茅草，想是冬天防寒之用。宋璟随意朝其中一间平房看了一看，只见孩童的书椅都很低矮，看起来制作粗糙，也就木板搭在四角砖堆上大概为桌，两块砖石摞好铺上布片勘勘为椅。

宋璟不禁皱眉问道：“这么冷的天，难道就让孩子们坐在冰凉的砖头上读书吗？“

领他进来的教习低头回道：“先生责怪的是，只是本墅确实条件有限，所教的都是农家弟子，教书的也都是些贫困秀才。开私塾的先生自己都是住着毛坯房，刚刚温饱而已。“

“大人再苦，也不能苦了读书的孩子！“

“先生说的是。原和我们孙先生想法一样。先生看的那间是以前的，给十岁以上孩子用的，他们的家长只让他们读了很短时间便回去务农了，人少也就将就些。私塾里还是小童居多，他们年龄小容易生病，去年孙先生就将自己的教酬全部捐了出来，买了正常的木质桌椅，屋内添了炭火，还给房顶铺了厚实的茅草，就是怕这些小孩子扛不住冻，要么不来，要么生病。“

“哦？”这倒是孙亦尘的作风。

“先生请随我来。“

刚进到内间，宋璟便听到朗朗读书声伴着一个粗哑男声传来，他不禁驻足听了一会。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童稚的声音响彻茅草房，更显得掺杂其中的男声难听。宋璟朝前走去，站在门前轻轻推开了一个小口，果然看到了屋内正踱着步、捧书领读的孙亦尘。

只见他一身粗布麻衣，颜色是洗的发灰的沉青，头上发簪也无，只用一根灰色布料束发，脚上穿的还是薄底的黑布靴。样貌与当年在京城一身锦绣官服、白玉缀帽、气宇轩昂的孙亦尘简直是两个人。

耳畔的读书声停了下来，宋璟回神看到孙亦尘正看着他，眼中甚是震惊。

他笑了笑，点了头，又退了几步。

孙亦尘开门见他，奇道：“宋……宋大人？”

宋璟笑着作揖：“忘轩没想到我今日会在此处吧？着实是冒昧叨扰了。”

孙亦尘赶忙回礼。

“大人此来，不知所为何事？”

宋璟仍旧笑道：“没有什么事，就是我受派来临安有公事，得闲了随处看看，别想到居然在此遇到了你。”

孙亦尘一时不知此话真假。私塾所在的这个位置，可不好随处看到啊。

宋璟道：“你啊，教小孩子读四书五经是没有错，但是他们年龄这么小哪里读得懂治国齐家修身平天下呢？倒不如教教三字经之类的轻松呢。”

孙亦尘这才知道宋璟进来有一会了，解释道：“读书通识，既是识字，也是育人。虽然这篇有些难懂，但我的学生们尚都聪明机敏，多多诵读日后再悟也未尝不可。”

“是啊，好多道理，当下不必甚懂，日后自有恍然大悟的一天。”宋璟轻微地叹了口气。“确实知比不知好。”

一口冷风从外间灌入，吹动了两人的衣袍。孙亦尘道：“大人，此处寒冷，不如进内间坐坐。”

宋璟点点头。“你先忙你的吧，我自己找处屋子坐会。要是忘轩不嫌我冒失叨扰的话，中午我就在这里随你吃顿便饭吧。”

私塾条件之差，想必宋璟也看到了，既然还能提出这样的要求，孙亦尘只好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