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记 第26章 第 26 章 真相

今日照例是云沐霄出游的日子，苏五和管家出来送别。苏五将他扶上马车，问道：“先生这次几时才会回来？”

云沐霄语气平静地像在说今天的天气：“顺利的话一个月，不顺利的话便是不回来了。若真到那日，你们各自散了便是。”算起来，大寒过去到上元节便差不多了。

苏五哭丧着脸：“先生收留我们的时候便说，总有一日会分别的，或许是明日，或许是下个月的某天。我一直以为先生是骗我。“

近半年归落阁进进出出的人他都看在眼里，除了那个孙亦尘当真是来求医的，其他人显然和云先生的计划都有关。

近两个月，先生去东海港口的次数也变多了。先生的通关明珠在港口失窃，又被春晚阁找回，原本他以为日子还可以将就着安安稳稳过下去，但是先生说，明珠又丢了，春晚阁居然有朝廷的内奸。

春晚阁原本是先生在临安设立的打探消息的部门，因为客群繁杂，下至市井混混，上到达官贵族，都可以进出。也正是因为春晚阁的苦心经营，归落阁才得以探得许多重要情报，将临安城内大小事务都尽数知晓。

最后一批银粮运往京城之后，返回港口时阿布科居然把作为通关信物的云氏夜明珠弄丢了。虽然后面先生让秋娘使出美人计将明珠追了回来，但是千算万算，没算到老鸨居然反水，将夜明珠以假换真，送到了京城。

这次，恐怕先生是下定了决心，也是，其实准备都做的差不多了。如今明珠流落到仇敌手中，只怕也是天意启示，该动手了。他将披肩递于先生，眼中竟泛起了泪花。“先生保重。“

云沐霄接过点点头，“若是孙亦尘再来，只说不见他便可。”

“先生。”一个娇柔的女声从苏五身后传来，正是春晚阁的秋娘。

云沐霄看着她，对苏五道：“小五，半月后春晚阁的人尽数遣散了。“

苏五：“好。“

秋娘眉间颇有依依不舍之色，“先生对秋娘恩重如山，秋娘却将先生的夜明珠弄丢了，秋娘实在是对不起先生。请先生责罚。“说着便要下跪。

云沐霄温声道：“你尽力了，我不怪罪你。身为云家后人，你委身于青楼这么多年，为难你了。明日起你便恢复自由身，重新寻个落脚处好好过日子吧。”

“先生，秋娘也想随您同去……”秋娘泪眼婆娑，好一副美貌可怜人儿。

云沐霄断然拒绝：“此去何为你们也清楚，尽管我暗中筹谋多年，但其中凶险，怕是我也没有十足把握。云家血脉尽散，你好好活着，无论是去东海灵岛还是西部番邦，都比和我一同去冒险要好。“

“秋娘不怕危险，只怕再也见不到先生。“

“我只你这些年对我忠心耿耿，但这一天对我是救赎。你退下吧。”

秋娘自知再也没有机会了，只好转念道，“先生，那老鸨又该如何处置呢？”

“杀了。”云沐霄神色冰冷，“既然敢背叛我，把白虫香用在她身上，让她尝尝万虫蚀骨之痛。“

秋娘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绝。

一个月前，云先生告诉她作为海上通关信物的夜明珠丢了，需要春晚阁打探消息寻找。没想到没多久那李大人家的侄子居然自己找上门来，显摆夜明珠在他手上。一番美人计后，拿回夜明珠本也不难，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埋伏在她房内。她只好将计就计，装作晕倒在一旁，任由两人抢夺，终归在春晚阁内贼人也逃不掉。只是没想到居然闹出了人命，为了防止事情闹大，云先生命老鸨善后。

那老鸨计策也不差，以农夫家人性命相要挟逼他认罪自杀，这样一来，既能快速结案，又能将夜明珠取回。更绝的是，招供认罪、凶手自杀与寻回赃物这一流程还得直接在官差面前表演，这样才能将麻烦减少到最低，让风波尽快散去。

只是有两件事没有想到，第一，她为了让自己摆脱嫌疑而在茶水里补放的迷药，居然给云先生带去了麻烦。好在先生提前做了准备。第二，那日老鸨去馒头村，虽然提前以假乱真取回了夜明珠，但是她居然把真的夜明珠转交给了。那老鸨，居然是打入春晚阁的叛徒，是当今圣上放在云沐霄身边一颗监视他的棋子。

她千错万错，不该那日让老鸨独自前去取回夜明珠。先生丢了夜明珠，便失去了在海域走私粮草兵器和军士到京城的通关信物。云家从被流放以来，血脉稀薄，势力散落，多年来彼此生活隔绝，只有这颗原本属于云妃的夜明珠，才是云家公认的信物。陆路上官方关卡重重，先生另辟蹊径多年苦心经营，才在东海上走通一条秘密运输线。若是早些时候信物丢失肯定会带来不小的麻烦。但如今各项准备早已进入尾声，时机也已经成熟，云沐霄显然是要提前去京城秘密举事了。他不仅要为姐姐报仇，还要取回姐姐留给他的唯一的珍宝。

当年云家旧部被分作三支，分别流放于东部海岛、西部沙漠和南部丛林，都是资源贫瘠、气候异常、凄凉蛮荒之地，唯一的好处是与生活于当地的异域原部落之人交好，后面这也成为云沐霄的资源之一。秋娘乃属云家旁支，在被流放海上的十年里，她和家人一起过着颠沛流离食不饱腹的日子。海上淡水稀少，风高浪急，童年时期的生活对于她来说就是一场噩梦。虽然后面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他们云家也可以重返中原大陆，但仇恨的种子早已经种下。更何况，云家谁人不知，云妃当年是被冤死的。

云妃在云氏家族是出了名的温柔美貌，别说故意杀子，就是一只小兔子也不敢见其流血。进宫后，云妃深受龙宠，又先于先皇后诞下龙子，必然遭到先皇后嫉妒。哪怕两人为表姐妹，可深宫中的女人向来是权力大于血脉，哪有什么姐妹情谊可言。

直到云妃身死宫中，血肉腐烂化成一具白骨，也不曾被安排下葬。她在那间被冤死的冷宫里躺了整整三年，只有一颗从小佩戴的夜明珠陪在身边。听说那夜明珠有股腥异奇香，夜晚会发出凄亮的光，宫里人纷纷害怕是附着了云妃的冤魂才不敢偷窃。直到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同意云家停止流放和将云妃尸骨领回，云妃的白骨才同夜明珠一起，被年仅十五岁的已经成为孤儿的云沐霄领回了祖籍临安，而此时云家连宗祠都没有了。很难想象当年的云沐霄是以何种心情领回了姐姐的尸骨，又是以怎样的执念蛰伏十年，暗地里经营着复仇的事业。

见过的人都只道他面容神情冷若冰雪，性子寡淡如谪仙，却不知这高洁气质之下，掩藏了多少血与泪。

好像只有那个叫孙亦尘的人来了几次后，云先生才逐渐有了点人情味。他说，他和孙亦尘投缘。与他对弈颇有惺惺相惜之感。他调查了孙亦尘的身世，对于他的选择也很理解。他说，他相信孙亦尘不会轻易再卷入朝堂旋涡里，也知道孙亦尘早已猜出他的身份，所以他对他并不设防。若孙亦尘愿意帮他是最好，若不愿意，也不会以为其母治病而勉强，他唯独需要的，是孙亦尘的一封信。

一封不会伤害到孙亦尘，但是又能顺利进入通政司的信。他让邓公湄知道孙亦尘是受到胁迫，才写的这封信，必然不会怪罪于他。但同时也让邓公湄传话当今圣上，传递关于那颗夜明珠的秘密。既然你已经设下埋伏把我最珍贵的东西取走了，那么我便干脆把秘密摊在你面前，让你自己做抉择。

明珠拂尘，长夜永安。

绝世明珠怎可蒙尘？

绝世佳人怎可蒙冤？

只要拂去夜明珠上的灰尘，擦拭夜明珠的表面，镌刻在小小珠身上的秘密便会被揭开。那是他姐姐在冷宫被冷落和监视的数年里，用针脚一字一句刻下的密密麻麻的喊冤录！

如果你看到一个女子和她的家族长达二十年的冤屈，你会还她清白吗？如果会，那么哪怕长夜黑暗，也是可以永远安宁的。如果不会，那么他便要替代了他，做那颗照亮浊世的夜明珠！

他不知道答案，就如同他不知道此去到底能不能返回。他只知道他要出发了。去拿回姐姐的遗物，去拿回属于他们云氏一族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