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下的第三十天 第2章 乖乖，不怕了

林云升自从失业之后，有事没事总来我店里晃悠，老实讲，她这种晃悠并不讨人厌，相反的，她给店里带来了我意想不到的色彩。

我俩渐渐熟捻起来，偶尔她没来，我还要探头探脑的找她一番。不过她来找我，大多时间是坐着看书和发呆，偶尔我们俩会聊几句，不过都默契地避开她的骨灰盒这一话题。

她来的次数多了，也就见过了一些我的客人。每逢有客来的时候，她就会和每个人笑着打招呼，然后自己给自己端杯茶到另一个角落里去坐着发呆，给我和客人留下冒着热气的两杯茶和一点很淡的茉莉香。

花婆婆收回看向她的目光，口吻有些感慨：“多好的姑娘。”

我看着林云升哼着歌悠哉游哉地把绿萝抱到室外的太阳底下浇水，忍不住想起张凤娟女士，她之前每天最爱的就是捣鼓她的这些个宝贝绿植，甚至给它们每一株都起了名字，心血来潮的时候她也会这样哼着歌给它们浇水。

“是啊。”我点点头。“多好的姑娘。”

和花婆婆洽谈修改完图纸后，我后知后觉的发现天边的太阳已经沉下来了。我扭头去找林云升，却发现那一小块空地上早没了人影。

“小林睡着啦。”花婆婆轻轻地指了指房间的角落处，我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林云升正坐在地上，靠在旁边的书架就这么睡着了。

这睡觉姿势实在算不上舒服，书架是实木的，会硌得人脑袋疼。林云升睡梦中都蹙着的眉，不知道是不是有这方面的原因。

和花婆婆道别后，我轻手轻脚的挪到她身边，刚俯下身想要叫醒她去楼上睡，她就猛地惊醒过来。

林云升眼里噙着泪，整个人止不住的发抖，急促的喘息声几乎要把我淹没。

我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你，你没事吧。”

她的眼神还涣散着，只会本能的大口大口的喘气，像是溺水一样，却看起来又痛苦得多。张凤娟教过我很多怎么和人打交道的办法，却没告诉我这种情况要怎么办。

要是她，她会怎么做呢？

我想到小时候我被狗追的时候，大狗狂吠着扑过来，我趴在地上几乎是被吓破了胆，只会张着嘴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吐气声，连哭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我当时以为自己就要完蛋了。

但是张凤娟出现了。

她炮弹一样冲过来，一脚就把那狗踹出去好远，趴在地上只会呜咽。

然后，她一把把我捞起来抱住。那是我第一次被人那样紧紧的抱住，她身上带着洗衣粉的味道，动作紧张却轻柔的抚我的背。她说：“乖乖，不怕了。”

那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记到现在。

我看着林云升，迟疑着伸出手，把发抖的她揽进怀里。我的手碰到她的时候，她身子僵了一瞬，接着开始更加剧烈地颤抖，连牙关都发出惊惧的碰撞声。

但是她没推开我，也没大声喊叫，她只是顺从的，恐惧的等着我的下一步动作。就像老旧的洋娃娃。

实在不太妙。

我努力学着张凤娟的样子把她的脑袋按在我的肩上，然后轻轻抚她的背。我脑子里一团浆糊，林云升和小时候的我身影重叠在一起，叫我没法对她说些敷衍客气的安慰话术来。

恍惚间，我看到张凤娟出现在她背后。她笑吟吟的朝我张开手，一如往日一样把我揽进怀里，温柔干燥的手覆在我的脸颊上，然后她说：“乖乖，不怕了。”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夺眶而出，林云升靠在我怀里，我没法伸出手去拉住张凤娟，我努力睁着眼想要看清她的一切，但是太快了，她不见的太快了，我连眨眼的动作都不敢有，她却还是风一样散了。

于是我低下头时终于忍不住落下一滴泪来。

微凉的泪珠落在林云升的发丝间很快找不到了，我轻轻的把她睡觉时蹭乱的那缕发丝捋顺，她大概是意识有些回笼了，身子抖得不那么厉害了，但是手还是凉的吓人。

然后我听到我自己说：“乖乖，不怕了。”

林云升愣住了。我闭上眼，把自己的头和她的靠在一起，紧紧的贴着。热量从我的皮肤上向她流去，她终于不再僵硬如冬日雪雕。

“不怕了啊，林云升。”她的头发蹭的我的脸痒痒的，我忍不住眯起眼来。

“我在呢，林云升。”她终于有了回应，我听到她低低的嗯了一声。

看来暂时是没事了，我松了口气，把她放开。

林云升看起来比她失业那天还要狼狈的多，被汗浸湿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上，发青的嘴唇被她自己咬得破了一处，不过幸好伤口不算太大。

我掰着她的脸看了看，确认了她脸上没什么别的口子之后站了起来。

我说：“我去给你搞点热水来洗洗脸，你别蜷着坐地上了，腿会麻。”

她盯着我，在我转身的前一刻，一句很小声的“对不起”传进了我的耳朵里。我装作没听见，径直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的灯暖融融的，照的人舒服的想睡觉。我故意在镜子前磨蹭了一会，这才端着水和毛巾重新回到了前厅。

林云升还算听话嘛。我满意的看着她安静的坐在沙发上，心想。

我把水盆和毛巾放在茶几上，示意她先过来洗把脸。她听话的照做，房间里一时间安静的只剩下她撩水的声音。

等她收拾完，我端着盆，把毛巾搭在肩膀上就要往洗手间走，林云升却开口叫住了我。

她声音很小，带着些怯懦：“真的很抱歉，祁月。我没想到今天会突然发病，打扰到你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我停下脚步，一脸惊诧的回头看她：“啊？什么打扰？刚刚不是我把墨水甩到你脸上了，所以打水来叫你洗洗吗？”

林云升大概没想到我这样的展开，下意识的“啊”了一声，带着些疑惑。

我看她的反应一拍脑门，说：“对了，一会儿我请你吃饭吧，就当是给你的赔罪。”看了一眼茶几旁长上来几片新叶子的绿萝，我又补充道：“还有照料绿萝的谢礼。”

林云升就算再迟钝这下子也反应过来了，何况她本来就是聪明人。

她终于“扑哧”一下笑了起来，脸上的阴云被这一笑冲散了些，整个人看起来生动多了。

“好啊。”她笑着应下我的邀约，动作轻快的走到我面前，把湿漉漉的毛巾从我肩上拽下来。

林云升笑着转向我，眨眨眼说：“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烤肉店哦，一起去吧。”

我也笑起来：“看来今晚是有口福了？”

她轻哼一声，慢条斯理地把毛巾折好，快走几步进了洗手间里。

“等等我啊。”我端着水盆急匆匆追上去，却只来得及看到她狡黠的笑了一下，随后就毫不留情的关上了门，叫我差点一鼻子磕在门上。

“喂喂，这是我家！你把洗手间门关上干嘛啊？”

“林云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