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已经收复一年有余,皇帝萧珹推行仁政,善待原新月百姓,不造成灭国之感,战后除皇族以外,归降者不连坐,可是各地依然陆续传来叛乱的消息,秦熠晨在外镇压乱党就一直没有回京过,可见情况越发不好,朝堂上时不时就开始讨论对原新月的政策太过仁慈,导致有些人试图妄想恢复新月王朝或者自立新朝。
“陛下仁心仁德,善待百姓,连新月原来的官员只要归降者都全部妥善安置,甚至大部分还继续保持他们的职位,如此明君,皇恩浩荡,可新月那些人不知感恩,整日结党作乱散布谣言,有害陛下英明。”
“陛下,臣建议将乱党游街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陛下,臣建议此等叛乱大罪理应诛九族。”
“陛下,臣建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朝堂上大臣们的建议十分统一,打压新月意势在必行,皇帝拿着奏折颇有意味地眯起了眼睛,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他没有直接理会大臣们的吵嚷,而是端坐在龙椅上一边看着奏折的汇报,一边又看了看慕容霄,问道:“云影,你有什么想法?和他们一样吗?”
皇帝果然要问慕容霄的意见,大臣们知道只要慕容霄点头,这事就成了。慕容霄本来不想掺和这事,可是皇帝问了,他只能回道:“大臣们所言极是,叛乱者杀无赦。”他的声音很平淡,既不愤慨也不激昂。
“这些人都自称的是新月太子的人,这个新月太子真是阴魂不散,人都死了这么久,还有这么多人想替他报仇。”皇帝把奏折往旁边一丢,他每每在奏折中看到“新月太子”这几个字就觉得刺眼,可就是没完没了传来各地太子余党集结作乱,要为新月皇族复仇,有种阴魂不散的架势,让他颇为烦躁。
看到皇帝皱起的眉头,慕容霄解释道:“陛下,那些人不过是打着他的名号……”
“不管是不是,总之都该死!”皇帝狠狠地盯着慕容霄,仔细看着他的脸,那么冷,透着一股说不清的冷静和寒意,看不透说不清,萧珹下定决心雷霆手段打击叛乱:“这些都是新月太子余党,全部杀无赦!”
“陛下英明!”
朝臣们终于安静了,又纷纷朝慕容霄望去,这要平定内乱之战,这些人只会动动嘴巴,真刀真枪要上战场的时候又要倚赖这个他们忌惮的安国候,怕他功高盖主又不得不都依靠他。
“安国候慕容霄朕命你择日点兵出发,支援镇远将军,平定新月内乱。”皇帝洋洋洒洒地写下诏令,直接在大殿上就下达了命令,慕容霄愣了一下,才跪下领旨:“臣,遵旨!”为什么又是他,皇帝似乎一定要他亲手去斩断所有有关新月的一切。因为之前南荣屿孝的身体抱恙,慕容霄不得不假装请病假,好让肖子遥来侯府诊脉。下朝后皇帝还关心地问慕容霄:“云影,你的身体可康复了?出征平乱没问题吧?”
“多谢陛下挂念,臣已经无碍。”已经下了旨,如今再问多此一举。
“那肖太医还整日往你侯府跑?”
慕容霄知道肖子遥是太医,他去了几次侯府,开了什么药方,写的脉案都要记录在案,慕容霄原来觉得皇帝翻看这些是关心他,如今听起来滋味颇为复杂。
“肖太医说得陛下口谕要尽心替臣调理身体,所以最近他都会来给臣把脉。”
“哦,原来如此,朕还差点忘了。你的身体确实重要,万不可大意,正好子旻给朕送来了一些名贵药材,朕让胡公公整理下都送侯府去,你好好补身,有些也带在路上,这一路你要辛苦了。”
早上萧珦刚刚来献过殷勤,皇帝眼都没抬,正好借花献佛。
“谢陛下,这是臣职责所在!”慕容霄下跪谢恩,皇帝紧忙将他扶起:“你许久未陪朕喝酒了,今日你留下,朕给你践行。”
“谢陛下,但肖太医交代,臣在喝药不宜饮酒。”慕容霄根本没心思陪皇帝喝酒,马上就要出征,他担心家里那位,他要不在京城,那人的安危将如何是好。
“既然如此,那这酒朕就等你凯旋回来喝,一定平安归来!”
“是!臣会的!”
慕容霄从宫里出来就急忙回了府,这突然降临的军令,让所有人都触不及防。那人他不可能带在身边四处征战,很难守住这个秘密不说,他的身体也禁不起折腾,如果他不在京城,安国侯府这道门能挡住多少人?他不在京城,那人要是有个不适,肖子遥拿什么理由来侯府替他诊治?各种问题纷至沓来,慕容霄乱了心神。他回到侯府,直冲进卧房将还在看书的南荣屿孝紧紧拢进了怀里,紧紧地抱着,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的药味。
“我要去打仗了……”慕容霄的话刚落,南荣屿孝心中一怔,新月已经灭国,他还要去打仗?莫非是他原来的下属,还有那些忠臣想要替他们新月皇族复国?他眼里的所思所想被慕容霄一眼看透,心下一凉,哼,他不是在关心他,也没有不舍,而是在关心他要去打谁。
“去……新月?”
慕容霄突然就冷下了脸,冷冷地说道:“如今已经没有新月了,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打着你新月太子的名号,四处集结人马作乱,本候要去剿灭他们,以儆效尤。”
南荣屿孝顿时不说话了,他不知道那些作乱的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打着他的名号,在外人眼里,他这个新月太子早就死了,那些人打着他的名号做什么?
“新月太子真是一块金子招牌,随便说是你的下属,你的忠臣,都能忽悠一批人出生入死,也不看看如今什么局面,做这样的抵抗简直就是愚蠢至极,有本候在,新月不会有复国的一日。”慕容霄一字一句都听得南荣屿孝十分不舒服,他想捂住自己的耳朵,或者堵上慕容霄的嘴。
非要在这样的时候剑拔弩张吗?
慕容霄归心似箭地从宫里赶回来,明明是想跟他多待一会儿,这一战路途遥远,范围又广,短则三四月,多则一年半载有余,那人就没有一丝的不舍,撇着头不看他,不理他,不屑一顾。慕容霄觉得自己特别多余,到了如今这种地步,他还在自作多情,于是转身离开了侯府,直朝醉红楼而去。
在人头攒动的醉红楼门口慕容霄碰到了萧珦,那架势好像在等他一样。
“哎哟,今儿个怎么这么巧,安国候这个时辰就来啦,赏脸跟本王喝两杯呗?”萧珦摇着扇子,倚靠在大门梁柱上,慕容霄向他行礼后说:“多谢王爷相邀,今日有些烦闷,想独自饮酒,请王爷见谅!”他已经很烦了,没心情去应付萧珦。
萧珦完全没有把慕容霄的拒绝放在眼里,伸手就拉上他:“既然烦闷就不应该独自饮酒,只会愁上加愁,不如本王陪你喝,有啥苦闷也跟本王说道说道,这大禹治水塞为下策,疏才是上策。走走走,本王准备了好酒,今日不醉不归!”萧珦将慕容霄拉进自己的专属厢房,美酒佳肴摆了一桌,还有几位美艳的姑娘在左右招呼得妥妥当当。
“来,喝一杯,这可是西域来的葡萄酒,口感十分独特,要拿着琉璃盏品,才得其风味。”
慕容霄低头就看到一盏通透的琉璃盏,伺候的窑姐儿替他斟上半杯,萧珦立刻就解释道:“这个酒一次只能倒这么多,不可满杯,就这么让酒在杯子里摇啊摇啊,你会闻到香气扑鼻,再品一口,唇齿留香,回味无穷!”萧珦整日就喜欢研究这些吃喝玩乐,演示得一套一套,慕容霄学着他的样子摇了摇酒杯,然后一口见底。
“你看你,喝得这么猛干什么,囫囵吞枣是无法品出其中滋味的。”萧珦示意后,窑姐儿又给慕容霄倒了一杯,慕容霄又是一口饮,他没心情品酒,只想着酒再烈一点,喝个痛快,最好能喝得不省人事了才好。萧珦挥了挥手将两个伺候的窑姐儿打发出去,亲自给慕容霄斟酒。
“安国候如今权倾朝野,功高盖世,还有什么令你如此发愁呢?”
“过几日臣就要出征去平定内乱了。”
萧珦自然也得到了消息,淡淡一笑品了一口手中的美酒道:“这对你来说简直微不足道。”
慕容霄有苦难言,他犯愁的哪里是战事,只能一杯一杯地喝着酒,其中原委无法道给萧珦。
萧珦看着他释然一笑,也罢,不想说就不说,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慕容霄:“别说本王不仗义,你外出平定内乱,都是为了尧靖江山,本王别的没有,认识几个做药材的朋友,弄些珍稀难寻的灵药还是没问题的。本王承蒙皇恩,还是有些闲钱的,这个你收着,要是有个不适可以及时缓解,无事服用也可增强体质不易受风邪入侵,固本培元,不生疾患。”慕容霄看着桌子上的这个月白色的瓷瓶,想着府里那位体弱多病的人,这药似乎是给他准备的一样。他抬眸看了眼在吃菜的萧珦,今日他是有备而来,在门口碰到绝非巧合。
“王爷是有何事相求吗?”
“啧……你这人,好心当作驴肝肺,拿来拿来,本王赐药给你,是念在你为尧靖江山的安定奔波劳累,为了给皇兄排忧解难,你竟然以为本王有求与你?本王可是亲王,虽然没有实权,但谁敢不给本王面子,还需要你出面?”萧珦一急眼就要把药收回去,慕容霄心里是十分需要这个药的,眼疾手快先抢在了手里,赶紧谢恩:“多谢王爷赐药,是臣失言。”萧珦轻轻一笑,拿起桌上的酒杯晃动起来,紫红色的液体在琉璃盏里顺势滑动着,散发着阵阵香气,他品了一口,说:“慕容霄,本王听闻你府里戒备森严啊,可是藏着什么宝贝?”
慕容霄这些日子没少碰到这种问题,他很镇定地回道:“没有什么,只是朝堂人际关系太过虚假凌乱,臣无暇应付,干脆就闭门谢客,所以给人一种戒备森严的感觉。”
“哦,原来如此,确实!你如今树大招风,功高盖主,又如此得圣宠而一枝独秀,太多人想攀附你,这么做落个清静也好,本王还以为你藏了什么宝贝,你这要外出平乱,估计一年半载也回不来,想着替你保管来着。”萧珦喝着酒似乎在等着慕容霄主动开口求他似的。
慕容霄总觉得这显亲王没那么简单,他似乎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今日不是巧合,他根本就是在等他。萧珦拿着琉璃盏碰了碰慕容霄的那盏,好奇地问:“新月皇都那么多宝贝,你就没带回一两个来收藏?如此千秋万代的显赫战功,总该留点什么吧?”慕容霄的眼神终于不能淡定了,萧珦已经把话说到了这种地步,而且他曾经还觊觎过南荣屿孝,这人男女不忌,喜好广泛……
突然,萧珦大笑了起来:“哎哟,瞧瞧你那模样,本王对你的宝贝没兴趣,只是这宝贝金贵,怕你不在京城又带不走,万一被人知晓,本王恐你千刀万剐都护不住啊。”
“王爷……知道了?”慕容霄试探道。
“本王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掉脑袋的事情,本王可不敢知道。”萧珦此刻简直就像一只老狐狸,算盘打的噼里啪啦的,处心积虑抓到这个把柄,掐到这根软肋,会没有所图?
“王爷到底想如何?”慕容霄不跟他打哑谜兜圈子,他也不喜欢被人要挟。
“本王不想如何,你若信得过,这个宝贝本王替你护着,虽然不敢保证什么,但本王会竭尽全力不让任何人靠近安国侯府。”
“王爷……你这是为何?”慕容霄有些意外。
“为了皇兄,为了尧靖,也为了你!皇兄要是知道你私藏了新月国的宝贝得跟你闹成什么样?尧靖江山可不能没有你,没有了你,皇兄会如何呢?本王只想平安地活着做个闲散王爷,不想看到朝堂动荡,君臣破裂,社稷不稳,另外,慕容霄,本王当你是朋友!”萧珦的言语突然没有了调笑变得格外的真诚严肃,他说:“本王从小就是个不起眼的皇子,父皇在世的时候那么多的兄弟,都不知道他晓不晓得还有本王这么个儿子,等到皇兄登基后,本王的平庸不起眼又成了一道保命符,皇兄虽然留本王一命,但这些年本王如履薄冰也受人白眼,唯独你慕容霄对本王始终恭敬有加,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没有僭越过,本王很感激你,或许你不知道,就因为你安国候的特别关照,那些想羞辱本王挖苦本王的人,也不敢造次了,本王有段时间经常想跟你混在一起,就是为了这个,沾沾你的光也让本王这个显亲王做得不那么憋屈。而这些年本王也看得出来,你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对我皇兄如此,对那位也如此。说真的,本王敬佩你,羡慕你,也崇拜你,你天生的武功造诣,你的兵法见解,你的骁勇善战,都让本王十分羡慕,能跟你这样的人做朋友,本王觉得是荣幸。”萧珦句句肺腑隐藏多年,终于说了出来,心中松快。
“王爷……”慕容霄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该如何在这种地方接这番真情实感的话语。萧珦笑着又碰了一下慕容霄的琉璃盏:“实不相瞒,肖子遥是本王的人。”
慕容霄惊得差点杯子都没有拿住,肖子遥的底他不是没摸过,却从来没有摸到他竟然是萧珦的人。
“你的事肖太医都告诉本王了,也知你府中的宝贝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本王愿意保他,替你瞒住此事,只是不想他的出现破坏了如今这般平衡和谐的局面,你也应该清楚,他的出现会让皇兄暴跳如雷,不但他得死,你也不可能安然无事,就算你们不在乎,大不了一死,做一对亡命鸳鸯,可尧靖江山如果失去一个你这样的一品军候,对百姓对社稷都是一大损失,而我那个皇兄……估计能疯!”萧珦自认比慕容霄还要了解他这个皇兄,有些事情慕容霄还没有看透,而他早就了然于心,宫中的眼线,他能布到肖子遥,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王爷大恩,臣无以为报!”慕容霄感激他愿意守住这个秘密,也感激他的坦诚相待,比起萧珦的真诚,慕容霄惭愧,他刚刚竟然想的是萧珦要拿这个秘密要挟他对皇帝不利,那瓶药他本来还想着拿回去问下肖子遥,如今看来不用问了,这药分明就肖子遥为南荣屿孝量身配制的。
择日慕容霄点兵出发南下,他没有回内院与南荣屿孝道别,生怕临行前还要彼此伤害一番,徒添难受,只是交代了姚管家要注意南荣屿孝的饮食和用药。他是放心不下,生怕自己回来的时候这里会变天,生怕自己不在的日子没人护住南荣屿孝,他要是被有心的人发现,就是死路一条,皇帝估计会将他碎尸万段,甚至更甚,连个痛快的死法都不会给他,慕容霄简直不敢想象萧珹要发现他私藏了南荣屿孝会如何。这些都是后话,他皇命难为不得不出征平乱,江恒安顿好妻儿也跟着慕容霄一起出发了,他都不敢问安国候府里那位怎么办?慕容霄这满脸的担忧自然不是因为南方的动乱,不过慕容霄离京,盯着安国侯府的人应该就会减少,这对那位来说就是安全的。
慕容霄走后,安国侯府附近的马车上,萧珦摇着扇子听到马车外的汇报:“回禀王爷,都已经换下我们的人了。”他及时地就替换了皇帝的心腹眼线,这人但凡有颗造反的心,如今都能变天,他满意地笑了笑对车夫说:“走!醉红楼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