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装素裹的寒冬褪去,春风一吹寒气走了,南荣屿孝连一句道别都来不及说,慕容霄就已经整装出发,他有些后悔那日他特意回来道别,他却那么的冷漠,也难怪之后慕容霄临走前连看都不来看他一眼。
慕容霄不在府上的日子,岁月变得无比的孤寂难捱,原来他每日还能盼着他回来,跟他说说话,就算不做什么,躺在身边抱着陪陪他都是好的,而如今,这个院子成了一个真正的牢笼,陪着他的只剩下那棵银杏树,每一片树叶都好似诉说着彼此的孤寂。偶尔下起的一阵细雨都会让南荣屿孝驻足半日,听着雨声落下的动静来排解这份孤独,他唯一能盼着的就是慕容霄的早日归来,除了这个他也没有别的可期盼的了,没有他的每一日都变得毫无意义,他失去了国家,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武功,失去了自由,唯独没有失去的竟然是慕容霄的爱,那份被他弄得伤痕累累支离破碎的感情,他依然可以感受到炙热。
屋里的炭炉终于撤掉了,天气开始渐渐回暖,这让南荣屿孝整个人都舒服了起来,不用每日抱着炭炉瑟瑟发抖,脱去厚重的衣服,人也轻松了少许。只是已经两个月过去,慕容霄毫无音讯,没有人能告诉他战事的情况到底如何,他脑海里只是有一副新月的版图,大约能预估出会出现战乱的几个州郡,只是到底是什么人他无法预料,如今那片土地上发生什么似乎都与他无关,他也无能为力,看着自己手腕上深深的伤痕,手无缚鸡之力说的就是如今的他,稍微重一点的东西他都拿不起来了,身体不好的时候甚至连个碗他都端不稳。
南荣屿孝喜欢在慕容霄的书房里无聊地翻着闲书,他的手已经无法用剑,只能靠看书来打发时间,书房里有很多剑谱,他以前很喜欢跟慕容霄一起讨论,实践切磋来改善双剑合璧的缺点,如今一本都不会再翻,姚管家给他买了很多闲书和话本回来,他没事就坐在书房里翻一天,有时候也会拿笔练练字画个山水花鸟,他庆幸自己还能拿笔,可惜如今的字,再也没有从前那般苍劲有力,而且没写多久就会觉得手腕疼痛,罢了,不写了,南荣屿孝很挫败地挥了挥衣袖,不小心打翻了旁边的茶壶,案上的字泡了汤,瞬间一片狼藉,他叹了口气开始自己收拾,先把湿透的纸丢掉,然后擦拭桌面,却发现茶水已经顺着桌角向下流,连地上都湿了一片,南荣屿孝无奈地摇摇头,觉得很烦躁,擦干了桌面,又趴在地上继续擦,从前他是不干这些活的,如今他也懒得为了这点小事跑去叫个下人进来收拾,毕竟他是被关在这里的。南荣屿孝耐着性子蹲在地上,擦着擦着发现书桌下面的地砖有些不对劲,用手指敲了敲,竟然是空心的,他从前怎么不知道这里还有暗格,旁边轻轻一撬动竟然就打开了,一个与地砖大小差不多的木盒出现在眼前,看起来并不起眼,也没有上锁,慕容霄会将什么放在里面呢?
犹豫了一会儿,他没有资格窥探慕容霄的秘密,如今他们这般关系,说缓和也缓和,说紧张也紧张,一句话不小心就能踩到彼此的防线,甚至剑拔弩张一发不可收拾,这里的东西一定是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不然以慕容霄的性格不会藏得如此隐秘,南荣屿孝把地砖盖了回去,就好似从来没有发现这块秘密一样。
日复一日,南荣屿孝每日大部分时间都会在这个书房里打发时间,他坐在慕容霄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尧靖通史》正仔细研读着,脚上正好就踩着那块松动的地砖,踩着踏着,那块本不起眼的地砖发出了与其他地砖完全不同的声响,从前不觉得,如今每踏过一次都觉得那块地砖松动了一下,南荣屿孝开始分神地盯着脚下,好奇心还是促使他撬开地砖打开了木盒,慕容霄漂亮的字迹映入眼帘,南荣屿孝的手微微发抖,这一盒的笔墨都是慕容霄写给他的痴心一片。
【离去无言,寻遍无音,踏遍无影,只盼早归……除夕何时归?】
【走投无路倍焦心,夜不能眠且担忧,请君下达寻诏令,遥盼除夕有归期……】
【三月有余寻无影,日日相思皆不知,男儿有泪不轻弹,唯有为你泪三行,寻寻觅觅无处寻,君在何方可无恙……】
【思入骨髓痛心扉,借酒消愁愁不归,相伴时日似梦幻,君可飞升入宫阙……】
【寻便天下未有影,自欺你已飞升去,下凡渡劫结此缘,可愿与君话道别……】
【寻至青崖仍未果,故游相逢小路边,停车彻夜不愿回,月下只盼与君来……】
【寄一壶浊酒对人间,寄一夜相思黄粱梦,寄旧事寥寥过千峰,寄白雪满头了情衷】
……
满满一盒都是南荣屿孝离开之后,慕容霄亲笔写下的,有寄不出去的书信,有喝醉时乱写在纸张上的诗句,满满的是思念和沉甸甸的爱意,南荣屿孝眼前早就湿润了一片,他这是积了什么福德,能遇上一个这样爱他的人,而他又造了什么孽,这样深深地伤害了他,眼前闪现过云霄刺入慕容霄胸膛的惊天一剑,慕容霄奋力折断云霄剑的绝望眼神,南荣屿孝痛彻心扉,终究他们变成如今这般是友非友是敌非敌的无奈境地,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放下那一叠厚厚的纸张,南荣屿孝冲出书房朝院门狂奔而去,守卫即刻拦住了他:“公子,你不可以出去!”
南荣屿孝还眼含泪花,抓着其中一个守卫颤抖地问:“慕容霄呢?慕容霄呢?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侯爷南下平乱了,还未回来呢,公子不是知道吗?”
“他何时回来?”
“这小人就不知了,公子安心在府里修养,侯爷回来会来看您的。”
“我要书信给他,我要……”告诉他,告诉他,他也一直爱着他,从未厌恶过,告诉他,他的一片真心他很珍惜,想珍惜,迫不及待想告诉慕容霄他的一片痴心没有错付过,他想见他!
“公子这个万万不可,请公子回去吧,不要为难我们了。”
“我连一封书信都不能寄给他吗?”
是的,这一封信出去得辗转多少人才能到慕容霄手里,如今他人不在京城,怎么会有一封家书从只有管家和家仆的侯府寄出呢?南荣屿孝尝到了一口悔恨的滋味,他无力地坐在院子里看着银杏树发呆,回想着慕容霄出发前来找他,那次他是怎么回应的?他没有回应!慕容霄得到指令需要离京,想着的第一个人就是他,而他……而他当时想着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别人,如今怎么能不悔。看着书案上的字字句句,南荣屿孝崩溃不已,那是他践踏过的痴心一片,慕容霄恨他都是他该的,可如今他还活着,他竟然在尧靖皇帝的眼皮底下活了下来,慕容霄造的这个金屋笼,一砖一瓦都是对他的偏心和保护,经历生离诀别顿时好似大彻大悟。
是那除夕之夜的一场春雪,飞蛾扑火是那人日夜呵护的真诚,赠玉浅尝**翻滚,惊觉爱意却不得不分离的苦闷,任思念放纵与灯烛一同囚困,沙场一剑破碎余声残存,恨字寥寥唯剩悔恨,盼君归期道我苦衷做这系铃之人。
尧靖国将新月收复后,萧珹下令将新月国都改名为故尧,以示其本就属于尧靖,并无侵略一说,下令焚烧新月国史书,统一货币,恢复通商,一连下颁的了十几道诏令,势要在最快时间内整顿新版图的统治,慕容霄四处巡查平定内乱,一连在外奔波数月后最后又回到了故尧,故尧新上任的巡抚乔碧山在城门口整装迎接。
“下官乔碧山拜见安国候!”
慕容霄骑在马上低眉望去,几月不见这人似乎由圆润了一圈,满面红光春风得意,皇帝十分厚待这个攻打新月时顺势归降并及时打开城门的“功臣”,因为他的背叛才让新月迅速走上了末路。如今这样的小人在曾经的皇都得了巡抚的官职招摇过市,慕容霄懒得搭理他,直接骑着马入了城,他重新巡视这座被他侵略过如今又迅速恢复生机的城池,只有那座华丽的皇宫还没有恢复生机,变成了一座无人敢靠近的宏大建筑,慕容霄站在宫门口下了马,想往里走。
“侯爷,如今新月皇宫里已经空无一人,暂时封闭起来待陛下处置。下官已经为侯爷准备好了住处,恭迎侯爷。”乔碧山在宫门口拦住了慕容霄,如今的新月皇宫已经是禁地,慕容霄只是看了他一眼,那眼中的杀气顿时吓得乔碧山腿软,也不敢多言,什么禁地不禁地的,天高皇帝远,还能有人为了这个去告慕容霄一状不成,他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恒,你们在这里等着,本候进去看看。”慕容霄不想连累任何人踏入禁区,他只是自己想进去看看。
“是!”
江恒带领着所有人马恭候在宫门外,慕容霄独自走进这座宏大的宫城,这里的血腥气似乎还没有散去,墙壁上,立柱上时不时就能看到刀痕,曾经富丽堂皇的宫殿如今空无一人一片萧条,他走进宫门朝东宫方向而去,这是那人长大的地方,如今太子殿的牌匾已经被践踏在脚下,丢弃在一边的草丛里,慕容霄推门而入,一片苍凉,院子里长满了杂草,殿内也是一片凌乱,可以看出当时的宫人是多么慌乱地在逃窜,慕容霄踢开挡路的桌椅,一直朝内殿走去,一间硕大的书房里此刻已经是满地狼藉,书籍散落四处,案台上也布满了灰尘,他望去那宽大的案台,虽然凌乱但还在摆着笔墨纸砚,慕容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他走进城门的那刻鬼使神差地就往皇宫的方向走,到了门口就忍不住要进来看看,看那人出生的地方,长成的地方,只是看着如今这幅惨景他只剩叹息,这座皇城里实在死了太多人有太多的怨气,感觉上空都萦绕着黑气久久难以散去,整个新月皇族几乎都死在这里,最后尸体也被焚烧殆尽,战后萧珹并没有打算要这座宫殿,而是就弃在一旁等它慢慢荒废,似乎也希望岁月能冲刷到这里的冤魂。
慕容霄在书房里转了一圈,这里竟然与他的书房布局十分相似,几个巨大的书架,一直高到房梁处,要取书籍还需要借助梯子,书案上用的笔墨都与他用的如出一辙,他来到书案前,看到一张落满尘土的字,似乎写着什么熟悉的东西,拂去上面的灰尘,慕容霄愣住了,一张宣纸上竟然写满了他的名字,他一眼就认出了这笔迹是南荣屿孝的,他拿起紫檀木镇尺下面堆砌着一沓纸,翻过来竟然都是他的名字,慕容霄看着那每一笔的横竖转折都苍劲有力,是很细心的一笔一划写出的,他有些激动,也很开心,拿着这沓纸一张一张地看,翻到最后一张时,一首诗落入眼帘。
云霄已断深恩负,
无路回头斩情丝,
五湖安定归四海,
皓月无人知情深,
玉阙金台共饮酒,
不忘与君共徘徊,
来世若能常相伴,
除夕之夜夜满怀,
天光不悔霄月影,
定不负君深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