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家三兄弟落地武汉以后,没有立刻往家赶,欧时桉刚开机,就收到了一条李颜发来的消息:欧家老太太晕倒了,现在人在医院。
几个人看着短信,心急如焚,着急忙慌地打了一辆车,就先往医院赶。
等到了地方,欧阳率先下了车,也没管身后的欧陇和欧时桉,就在医院里一路狂奔,等他跑到地方,气喘吁吁地推开病房的门,看到病床上那一张熟悉的脸,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着外婆那张比上一次见面沧桑了许多的脸,欧阳很想强忍住泪水,可一开口,随着一声:“外婆……”,他的眼泪如同湍急的河流,奔涌而出。
他扑到外婆的病床上,一手牵着外婆的手紧紧攥着,另一只手抚上外婆愈加衰老的脸,一声声悲咽低回:“外婆,外婆……我回来了,阳阳回来了。”
欧阳埋头伏在外婆的身上,泣涕如雨,哭得不能自已。
外婆伸出手,心疼地拭去欧阳脸上的泪珠,自己却也早已是哽咽难言:“不哭,阳阳不哭。”
匆匆赶来的欧时桉牵着欧陇的手,看着面前抱头痛哭的祖孙俩,他朝病床旁站着的李颜点点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外婆听到动静,抬起头,朝进屋的两人招了招手:“小桉,小陇。”
两个人走上前几步,在病床的另一头,趴下来附身抱住外婆,祖孙四人抱做一团。
李颜看了看,低声叹了一口气,转身轻轻带上房门,出去了。
等到了下午,欧阳喂了外婆一小碗时蔬粥,外婆的精神状态已经好了许多:“阳阳,我要出院。”
她拍拍欧阳的手,眼神坚毅:“我们一起再去看看你外公。”
欧家父母是当天深夜直接赶到武汉的家里,他们到家时,外婆已经睡着了。
欧阳一直守在外婆的床前,听见父母到来的声音,他甚至连房门都没出,连招呼都没打。
之后的几天,大家都在忙着处理外公的身后事,开具死亡证明、联系殡仪馆、联系亲友和学生举办追悼会、遗体告别、遗体火化、骨灰寄存……一家人都有些手忙脚乱。
好在有李颜和一大群学生在跑前跑后,帮忙招呼,一切都还顺利。
那几天,欧阳一直陪在外婆身边,照料着外婆的生活起居,他刻意避开和爸爸妈妈的接触,实在避免不了,也没有跟欧父欧母说过一句话。
欧阳的心里,是怪他们的。
因为他们,他才没有见到外公的最后一面。
他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愤然地叫喊着:你们都十多年没有管过我,为什么突然要接我出国,为什么偏偏要在这几年把我带走!
如果我没有离开武汉,如果我没有离开外公外婆,是不是很有可能外公就不会在院子里摔倒,是不是很有可能摔倒了也会被我立刻发现,而外公只要得到及时救治就不会出事,又或者再怎么样我也能见到外公的最后一面,也能在第一时间就陪在外婆身边,就不会让外婆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就不会让外婆一下子苍老这么多。
遗憾和痛苦日日夜夜折磨着欧阳,他没有办法不去怨恨,他必须要找一个宣泄口才能让痛苦有所缓解。
等葬礼结束,欧阳没有回M国,他拜托欧时桉去给他办理休学手续,他要在武汉陪着外婆。
欧家父母没有作声,外婆想出声阻止,欧阳拉着她的手摇摇头:“我在武汉照样能作曲,照样能跳舞,不会有任何影响,那边休学很正常,不会对我的人生有什么影响。”
欧阳搀着外婆进了卧室,陪着她一直等她睡着,这才起身出门。
出来时正看见欧爸和欧妈站在卧室门口,踌躇不前。
欧阳没有吭声,错身而过的时候,他轻声说道:“外婆目前的身体状况你们也看到了,我必须留在武汉陪着她,你们没办法承欢膝下,那么我替你们尽孝。”他的声音冷得像是结了冰。
欧妈妈惊惶地后退一步,差点被自己绊得跌倒,欧爸爸一把扶住她。
欧时桉上前两步,挡住欧阳的去路:“欧阳,你说话未免也太过分了,那是爸妈。”
欧阳比欧时桉矮了差不多有一个头,他抬眼斜睨着欧时桉,眉眼间疏离而森冷,他不屑地轻笑一声:“卧室里躺在的那位老人,院子里摔倒的那位老人,也是他们的父母。”
他回头看了一眼欧父欧母,又回过头冷眼看着欧时桉:“你相信吗?可即便我已经说得这么过份,他们也不会为此在外婆身边多停留一天,项目不能停嘛,多停一天都是在烧钱。”
他肩膀一用力,像个小牛犊一样,直接撞开欧时桉:“管好你自己吧,欧时桉。你们后天不是就要走了吗?我就不送了。休学手续你爱办就办,不办拉倒,反正我不回学校。”
小小的欧陇躲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口,探出个脑袋,看着眼前犹如修罗场的一幕。
他看见他的二哥一下子撞开了身强力壮的大哥,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黑气,阴沉沉地,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来。
欧陇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缩回头,蹑手蹑脚地跑下了楼。
欧阳在武汉陪了外婆差不多半年有余,每天陪着外婆慢走散步,晒太阳打太极,他学着给外婆做各种好消化的营养餐。
他每天给外婆检测血糖血压,给外婆补钙补维生素D。
他把小院整理得清清爽爽,会绊到人的藤蔓杂草全都清理了一遍。
他把家里的地砖全铺设上了防滑垫,还把自己和外婆的卧室都搬到了一楼。
他拼尽全力守护着外婆。
可是半年后,外婆还是永远地离开了他。
外婆去世的头天晚上还拉着欧阳的手,和欧阳聊着天,欧阳等她睡熟了,才带上门回到自己的卧室。
外婆她一向醒得早,醒来后就不喜欢在床上躺着,一般早起后她都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小院的景色,那些她无比熟悉的景观随着初升的太阳,一点点由暗变亮,直到阳光遍布。
然后她就能听到欧阳起床的声音,开门的声音,接着她的另一个太阳走了过来,每一天,比天空上挂着的那个还要准时,还要温暖,还要耀眼。
可那天早晨,欧阳没有在客厅看见外婆,欧阳跑到厨房,跑到院子,甚至跑去了地下室的编曲房,都没有看见外婆。
后来,欧阳去了她的卧室,他看见外婆躺在床上,很安详,一如往常的睡颜。
他轻轻地走过去,趴在外婆的床前,凑过去轻声喊着:“外婆。”
可是外婆没有回应他,也没有睁开眼睛。
欧阳颤抖着双手去探老人的鼻息,才发现外婆早已经没了呼吸,他抱着外婆的身体,摸着老人冰凉的皮肤,仰天无泪,悲怆到无法自已。
不久前失去外公的欧阳,再一次失去了外婆。
李颜接到欧阳的电话,急匆匆赶到欧宅时,就看见欧阳拉着外婆的手,呆呆地跪坐在地板上,整个人似已灰之木,床头的座机还保持着通话的模样,一根线牵着话筒,耷拉着垂挂到地板上。
李颜把话筒放好,想一把拉起欧阳,可欧阳两条腿早已经跪得发麻,站都站不起来。
外婆去世以后,欧父欧母两个人都在澳洲,没能及时赶回来,只有欧时桉和欧陇从M国赶了过来。
欧家三兄弟在李颜还有外公外婆一群学生的帮助下,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老人的身后事。
虽然说两位老人都是年事已高,驾鹤西去。
尤其这后一位,听说是睡梦中过世的,走得还很安详,算得上是寿终正寝。
但不到一年的时间,欧家就办了两场丧事,在葬礼上再次碰面的同门都禁不住有些唏嘘不已。
等欧父欧母几天以后紧赶慢赶地赶到武汉,老人已经火化。
两个人看着眼前的欧阳,像变了一个人,完全和半年前不一样,简直惊讶心痛到不行。
半年前欧阳就像一只受伤的小豹子,守护着外婆,对着所有人都恶狠狠地露出尖牙。
可现在的欧阳,抱着老人的骨灰罐,形如槁木心如死灰,如同行尸走肉,他甚至没有对迟迟赶来的欧父欧母有一句怨言。
他呆滞地坐在角落里,周围一片低低的啜泣声,而他一滴眼泪都没有。
等丧事办完,欧阳没日没夜地躺在地下室那个暗无天日的琴房里,不知时日。
半年前欧阳没有见到外公的最后一面,他悲痛万分,他只能去斥责父母,责备父母,觉得都是他们的错,才导致了这一切,这样他才会对外公的匆匆离世好受一些。
可这一次,即便他天天守候着外婆,却最终,还是没能见到外婆的最后一面,他甚至不知道外婆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这一次,他又能去责怪谁,他根本没有旁人可以去责怪,他只怪自己没有守候在外婆床前。
可是外婆她走得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即使他一整夜都守护在外婆床前,他也不知道外婆究竟是什么时间停止了呼吸,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救助外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苦苦哀求外婆,求她在人世间再多停留一段时间,求她再陪陪她的小外孙。
欧阳突然觉得人生无望。
人间无力,尽是绝望。
十四岁的欧阳,躺在地上喃喃自语:外公你说错了,万般无奈不由人,事也强求不了,人也强留不了。
下一章女主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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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生死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