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M国读初中时,欧阳依旧是班上年纪最小的,他甚至比之前在国内更孤独,因为他的英语并不好,而他也没有想学的冲动,他内心其实觉得蛮好,因为语言不通可以阻断一切和外界的交流。
他在学校浑浑噩噩地待上一天,独来独往沉默寡言,也分不清楚是别人孤立他,还是他在孤立别人,然后到点放学他就回家。
反而家里现在成了他最自在的地方,因为住了一段时间,他才知道刚接他回来那几天是异常,父母常常不在家这才是日常。
当时21岁的大哥已经在哈佛读博,每天在学校忙得脚不沾地,基本不回家。
而欧陇一直寄宿在隔壁邻居家,隔壁邻居是一对华人夫妇,专门做留学生生意,帮想要留学的中国家庭走申办流程,同时也做寄宿家庭,学生申办成功来M国以后就直接住他们家,来这里的学生五湖四海的都有,而欧陇就是最小的一员。
欧陇自小喜欢热闹,有时候父母在家他都不爱回家,情愿继续睡在邻居家跟在那些毫无血缘的哥哥姐姐们后面。
所以偌大的家里基本上就只有欧阳一个人,房间很空,可他感觉很自在。
他有时候可以在琴房里待上一晚,然后就地躺在木地板上睡着了,黑漆漆空荡荡的房间他不会感觉害怕,他只觉得安心,反而第二天一早,又要出门上学,去面对那些不断靠近的人群让他心生恐慌。
然后就是对外公外婆无穷无尽的思念日日夜夜地折磨着他,连绵不绝。
他在琴房里贴了一张日历,一天天的划去,一天天地离放假的日子越来越近。他看着这张纸,才能日复一日地支撑着自己过下去。
去M国的两个月后,欧阳迎来了一位来自国内的客人——李颜。
欧阳对他并不陌生,常常在外公的书房和编曲房看见他,有时候还会看见他陪着外公外婆去医院,或者帮忙打扫房间打理院子。
他算不上是外公的得意门生,却是经常来家里的那群学生之一,按照外公的说法:李颜这个孩子音乐天赋不高,但胜在有一颗爱音乐的初心。
李颜和他说,这次他来M国是来学习和考察的,他想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传媒公司,他想发掘一批与当前主流音乐市场不同的音乐人,他想把中国乐器和西方乐器结合起来,把东方唱腔融入到流行音乐中。
欧阳并不排斥和李颜的交流,甚至这次交谈算得上是他这两个月来最开心最尽兴的一次对话,虽然基本上都是李颜在滔滔不绝,而他只是在一边沉默地听着。
但欧阳还是忍不住满心疑惑,你要建立传媒公司,跑来跟我一个十一岁的小孩说这么多,不觉得有些荒谬吗?
他强忍住,才没脱口而出:“我每周有10刀的零花钱,需要给你吗?”
李颜继续说道:“老师有把你的编曲作品给我听,有几首我觉得很不错,你可以授权给我吗?”
饶是欧阳这么冷静自持的人,也差点当场喷出一口老血:“你说?什么?”
李颜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一脸惊吓:“我说万一以后我的传媒公司开起来了,你可以帮我写歌吗?我都给你版权费。”
欧阳指指自己:“你知道我是十一岁吗?”
李颜点点头:“我知道啊,你还未成年,我要经过你监护人的同意,武汉那边我已经跟老师说过了,老师也把你父母的电话给我了。我昨晚联系,他们正在澳洲做项目,暂时赶不回来,但你外公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他们也知道我来找你,说只要你本人同意就没问题。”
欧阳手指尖还指着自己,他迟迟缓不过神:“你知道我是十一岁,还问我要作品去开公司?”
李颜慷慨激昂:“莫扎特八岁就写出了《降E大调第一交响曲》,十一岁就写出了《阿波罗与雅辛托斯》,十二岁就创作了歌剧《巴斯蒂安与巴斯蒂安娜》……”
欧阳一伸手拦住他:“停停停,你也说了那是莫扎特,而我叫欧阳。”
“可是我听过你的曲子,那真的是我想要的。”李颜眼神一瞬间变得肃穆,沉声说道,“欧阳,你知道吗?老师很担心你。”
他的话题转移得太快,欧阳一时反应不过来。
李颜继续说道:“欧阳,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当我在老师家里听到那些作品时,当我知道那些不是老师的作品,而是你的作品时,你知道我有多震撼吗?老师狠下心剪断了拉扯着你的那根线,是想你展翅高飞,而不是想你像没人管的风筝一样飘飘荡荡然后落到哪个无人知晓的角落。老师想让你知道,我也想让你知道,欧阳,你不是风筝,你是雄鹰啊!”
李颜的两只手紧紧地攥住欧阳的肩膀,奇怪的是欧阳完全没有推开李颜的意图,他傻愣愣地由着李颜晃动着他的肩膀:“我这么资质平平,可是我都有梦想,我都在为之四处奔走为之努力。可是你呢!欧阳,你在做什么?你爸妈跟老师通话那次我就在老师身边,你知道老师有多心痛吗,我有多心痛吗?你来这里不是为了荒废的,不是为了混日子然后等放假的,你来这里是为了等放假回武汉之后,让老师看到你的成长,你的进步,你的日新月异!”
李颜注视着欧阳:“欧阳,我需要你,我的公司也需要你,我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我跟你说的都是认真的,你要明白自己的价值。我等着你大鹏展翅,你也等着我扬帆远航好吗?”
他冲着欧阳伸出小拇指:“这个约定,无关乎年龄,这是老师两个弟子之间的约定,是师门之间的约定,我的小师弟。”
欧阳还是愣愣地,可是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和李颜勾着小手指,彼此又在大拇指上盖了一个章。
李颜离开M国以后,欧阳坐在客厅发了一晚上的呆,他没开灯。
欧陇进门后一开灯,结结实实地被他哥吓了一大跳:“嚯,你今天怎么坐在这里,也不开灯,处心积虑要吓死我是吧?”
欧阳看向玄关处的欧陇:“你今天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天天都在隔壁吗?”
欧陇皱着个眉头:“我每天都要回来一趟的好不好,你一天到晚待在三楼那个房间不知道而已。你别以为我想啊,是爸妈吩咐的,每天要抽空过来一趟看你在不在家。你在家那我走了。”
说着,欧陇转身就走,刚抬脚,又问道:“灯你需不需要?”
欧阳摇了摇头,欧陇“啪”的一声关上灯走了。
客厅又陷入了黑暗。
可那之后,欧阳开始自学英语,开始认真听课,认真学习,认真练琴,认真编曲。
他在学校,还加入了一个街舞社团,一开始并不是因为兴趣,只是因为那是他当时唯一能接受的运动。
他的进步很大,也渐渐在舞蹈中获得乐趣,就一直学到了高中,接着他就跟着社团到别的学校交流,后来他就认识了他舞蹈上的恩师:Jamey C,再后来十九岁那年,Jamey C就鼓励他去参加世界街舞大赛,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每年一有假期,欧阳就往武汉跑,给外公外婆看他新编的曲子,给他们展示新学的舞蹈,看着他们越来越多地露出笑容,一脸欣慰。
欧阳有时候都觉得,严肃的外公外婆好像要把这一年的笑容都集中绽放在这两个月内,全部塞进欧阳的脑海里,给他看到,让他记住。
那时候李颜的传媒公司已经开起来了,规模很小,只有一两个签约歌手。
也如约用了欧阳的曲子,当时欧阳取了个名字叫“young”,每个月的银行卡上都有进账,但也不多。
李颜说这是市场的问题,不是曲子的问题,他相信以后一定会爆红,但其实欧阳根本不在意什么红不红的。
直到十四岁那年,很寻常的一天,白天欧阳在学校上完课,正在社团跳舞,打算回家以后就去琴房练琴,他脑海中现在有一段很美妙的旋律亟需记录下来。
他正跳着舞,看到社长急匆匆地推门而入,门外紧随而来的是欧时桉和欧陇。
欧阳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欧时桉背着一个大包,牵起欧陇抬脚就走:“现在我们要赶去机场,有什么路上再说。”
去机场的车上,欧阳捏着汗湿的掌心,再次沉声问道:“欧时桉,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欧时桉偏过头,看向车窗外:“外公在院子里摔了一跤,爸妈正从加州赶过去,航班不同,我们也不用在机场汇合,直接去武汉家里。”
欧阳的两只手越攥越紧:“欧时桉,我要听实话,你看着我的眼睛说实话。”
欧时桉转过头,满目含泪,泪花在眼眶内打着转:“外公在院子里摔了一跤,等救护车赶来,医生说已经没有任何办法……”
欧阳脑子“嗡”地作响,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一把掐住,狠狠一捏,他两眼一黑,瞬间失明,人一下子昏过去,瘫软在座椅上。
欧时桉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欧阳,欧阳,你听我说,你不能倒,你不能倒下,外婆还在家里等你,外婆在武汉等着你回去。”
小小的欧陇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惶恐不安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风筝与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