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伍在院子里忙完了,稍作收拾,拎着罐啤酒就往客厅走。
他刚进门就愣住,接着上前两步,一脚把躺在沙发上的卓卓给踹醒了:“小野人呢?我前面看她进了别墅,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卓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地还有一些懵,他竖起脖子四处张望了一下:“嗯?啊?”
等缓过神来,一个体力不支直挺挺地倒在沙发上:“没在这里,就在外面,总是这么大的地方,还能丢了不成。难怪小野说你现在跟她爸一样,一天到晚看那么紧做什么。”
老伍看着沙发上一只脚搭在卓卓腿上的欧陇,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不好明说,只好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卓卓一眼,沉声骂道:“等你发现人丢了就晚了!”
欧陇这时候也醒了,眯着眼睛:“怎么了?”
卓卓迷迷瞪瞪地打了个呵欠,吐字含糊不清:“问你姐哪去了?怎么人没在客厅。”他说完,翻了个身,摸了个抱枕捂在头上,又睡着了。
老伍懒得理他,放下啤酒,自己就往里间走。
欧陇爬起身,一把拉住老伍的胳膊:“伍哥,我姐没事,我前面看见我姐跟我哥在厨房开小灶呢,现在人要不就还在厨房里坐着,要不就在饭后百步走,散步消食呢。你放心,我哥会尽地主之谊好好照顾我姐的。”
欧陇把桌上的啤酒塞回老伍的手里,往里挪了挪,拍着身边的空位殷勤地说道:“伍哥你也忙累了,坐这里休息休息,我给你按两下肩膀。”
老伍看他一眼,塞进手里的啤酒没放下,算是领了情,人却还是径直往里走:“你也不用客气,我也不用休息,谢了。”
欧阳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动,翻身而起,几步就跟了上去,和老伍并肩而行:“不是,伍哥,敢情你不放心的就是我哥啊,怕的就是我姐跟他待在一起?为什么啊?我哥那张脸是臭了些,但好歹也是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又不是什么牛鬼蛇神,你干嘛看不上他啊。”
老伍的步子迈得有些大,欧陇紧走几步,嬉皮笑脸地,眉梢唇角藏着笑:“还是说,伍哥你不喜欢我哥那种闷不吭声的,喜欢我这种活泼开朗,可以逗我姐高兴的开心豆?”
老伍停下脚步,盯着欧陇,一脸严肃:“还开心豆,我说你们兄弟俩就别逗人玩了行不行。你哥一般在哪散步消食?走快点,前面带路。”
这边老伍正忙着四处找方荇野,那边方荇野和欧阳还在地下室的编曲房里。
房间里一室静谧,空气凝滞般无声流动着,时间也好似静置了很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欧阳的思绪渐渐回笼,他回过神,抬眼看向方荇野,她却好像依旧沉浸在凝思中不可自拔。
欧阳轻声问道:“方荇野,你在想什么?”
荇野心不在焉地呆在原地,并没有答话,她的眼睛盯着一片虚无,目光直愣。
欧阳走上前两步:“想什么这么入神?”
思绪从无尽的回忆中被拉了回来,荇野抬头看一眼欧阳,眼神呆了两秒,才渐渐恢复清明:“我想我爸了。”
“你呢,欧阳?刚是在想你外公外婆吗?十年了,你一定非常非常想念他们。”荇野说道,“时间真是好奇怪的东西,随着它的流逝,我们会忘却很多东西,看淡很多东西。可是唯独思念,会愈来愈浓。”
欧阳的心一坠,像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心间。
很多人都跟他说,十年了,你现在应该感觉好多了吧。
可是他知道,他并没有好。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发深刻地体会到生命的短暂和珍贵,越发感觉到在世间的孤独和无助。
外公外婆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欧阳都感到无依无靠,仿佛失去了唯一的支柱,即使他还有父母,还有兄弟。
这种孤独和无助,让欧阳愈加想念逝去的外公外婆。回忆起他们曾经给予的温暖和关爱,回想起小时候与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些简单的快乐和幸福的时光仿佛就在昨天。
可现在,却永远地回不去了,再也无法和他们分享自己的生活和喜怒哀乐,再也无法得到他们无条件的关爱和支持。
欧阳背靠着编曲台,双手撑在桌子上,看着挂在墙上的马头琴,神情里看不出一丝端倪,眼底却满是哀伤:“外公过世的时候,我还在M国,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后来我回国陪在外婆身边,却还是没能见到她的最后一面。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难以释怀,虽然我知道外婆她走得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可是我就是走不出来。后来我常常想,那天晚上是不是外公来接她了,她和外公聊得太开心,忘了时间,忘了回来,也忘了和我打声招呼。”
欧阳的语气很平静,但是荇野能明显地感觉到心底一颤,有一丝苦涩开始泛滥,她的手就放在欧阳的手边,她动了动手指,又动了动手指,很想覆上欧阳的手背,可是她不敢。
她转身站到欧阳的面前:“我十九岁那年,爸爸因为意外过世了……”
她凝望着他:“我想我爸的时候,就会点一根他喜欢抽的烟,放在面前这样看着。”
欧阳眸光一闪,讶异道:“所以你自己没在抽烟?你只是在想你爸爸?”
荇野蹙着眉尖,眼神中满是疑惑:“什么意思?没懂。什么叫我没在抽烟?你见过我抽烟?”
欧阳眼神躲闪,不好意思地偏了偏头:“你来我们公司签合同那次,我在抽烟室看到了你,当时你点着一根烟……”吞云吐雾,很是潇洒。
欧阳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那天,在公司的过道上,他远远地看见方荇野迎面走来,他还在内心忐忑地做着心理建设,可没想到方荇野头也没抬地从他身边经过,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似乎还皱了皱眉头。
欧阳强忍住心中的不安,径直往前走,实在忍不住驻足回望的时候,就看到方荇野在照片墙前停了下来,眼睛注视的方向似乎是经斐然,接着欧阳就看见她粲然一笑,整张脸笑靥如花。
欧阳心中一时酸涩,前面他看她脸色不好,还在担心她今天心情不好,原来不是啊,她只是不会对着他笑而已。
然后他看着方荇野继续往前走,进的却不是洗手间,而是抽烟室!
欧阳一个转身,走到抽烟室的门外,就看见方荇野趴在窗台上,烟雾缭绕。
“马上都要见甲方,还这么吊儿郎当地不当一回事,一副游戏人间的做派。”欧阳神色冷峻,又想起头一天的所见所闻,薄薄的嘴唇渐渐抿成一条直线,眸色越发深沉,“方荇野,这就是你现在对舞蹈的态度吗?”
欧阳恨不得立刻推门而入,好好地质问她一番,可刚伸出的手却停滞在半空中:他以什么身份?他有什么资格?他只是她错身而过都会皱着眉头做嫌弃状的一个陌生人。
欧阳正犹豫着,就看见房间里的方荇野转过了身,他莫名惊慌,一个闪身躲到墙后,思忖片刻,嘴角轻轻一笑,带着些自嘲,带着些寂寥,走了。
荇野听了恍然大悟,点头了然:“哦,你说那次啊,我那不是紧张吗?你们公司那么多的大罗神仙,却要签我一个小散仙,去编排演唱会,那我还不心慌得两手哆嗦。”
“所以只好请出我老爸来给我加油鼓劲。”荇野做了个捏着香拜拜的动作,“我就这样点根烟,然后闭上眼睛闻一闻,就会感觉又扑到了爸爸的怀里。是不是很好笑,可是无助的时候我会感觉莫名心安。也许,有一天我会戒掉这么可笑的动作吧,但不是现在,因为我还是很想他。”
欧阳想伸手摸摸方荇野的头,伸到半路就僵住了,他低头自嘲地一笑,怏怏然垂下手臂。
可等他再一抬眸,却看见荇野正睁着那双又大又圆的杏眼看着他,水汪汪的眼里映着几星灯光, 而自己就站在那束灯光的正中央。
那一刻,他有一种错觉,而那错觉让他生出一股冲动,他抬起手慢慢地覆上荇野的脑袋。
荇野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感受到欧阳的手掌很生涩地、很缓慢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此刻,所有的感官都关上了,只留下触感无限放大。
荇野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她强装镇定地睁开眼睛,笑了笑:“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
荇野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和冲动,这时候的欧阳右手还放在她头上,荇野很放肆地,走上前一步抱住了他,搂住了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胸前。
欧阳的胸膛很宽厚,荇野能感受到欧阳整个身子都僵硬着,右手还伸在空中。
耳边传来“咚咚咚”的心跳声,声音很大,充斥着她整个脑袋,荇野分不清楚是她的,还是他的。
她扬起头,看着欧阳的眼睛:“我们停止不了思念,是因为我们很爱他们,哪怕想的时候会揪心地痛,会忍不住想哭,可我还是想他。欧阳,当你想念外公外婆的时候,我也想安慰你一下,希望你能好多了。”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荇野的脸一瞬间烧得通红。
话一说完,她的脑袋里立刻空白一片,不清楚自己怎么就抱上了,也不知道如果此时欧阳一把推开她,她该怎么办。
她躲闪着他的目光,仓皇失措地往旁边一逃,转身就往楼上跑:“我去看看他们。”
身后的欧阳叫道:“方荇野——”
荇野脚步凌乱,差点摔了一跤,跑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