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砚辰本以为张嫂所说的小姑娘好歹外表上看得精明能干,成熟端庄。
可眼前这姑娘一身休闲打扮,尤其素面朝天,干干净净的模样几乎让他差点以为对方还是个女大学生。除了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略微沾边之外,季砚辰并没有觉得对方哪里像这家店的老板。
“你认识我?”想到刚刚对方的话,季砚辰忍不住发问。
原先还觉得眼前的男人挺有疏离感,这下对方用那张低气压的眼神直直盯着自己,向慈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即将要成为他的囊中之物,而他是那只凶神恶煞的猎犬!
“陪老人家来的护工阿姨提过。”
“不是有目的打听我奶奶的情况?”
有意打听?
向慈反复琢磨之后最终看向对方,这会她才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敢情这是质疑她?
“季先生,您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向慈将水杯放下,气势汹汹地回瞪过去。
“好。”季砚辰在屋里转了一圈,看着周围明眼可见的简陋装修最终向向慈提出质疑,“既然这家店是你开的,那我想请问为什么墙上看不到相关证明?”
“季先生,怕是您不了解咱们殡葬服务行业吧?”向慈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墙上除了开店必要的证书之外确实不见行业资质。
“了不了解是我的事,我现在只关心我所看到了什么。”季砚辰指着墙上仅有的营业许可证怒斥道:“想做良心买卖就必须让别人看到实力,很明显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根本不具备这个条件。”
“您说话能不能客气点?我年纪轻还碍着您吗,谁规定年纪轻轻不能做生意?”
她本不爱跟人斤斤计较。
从踏进这个行业开始,向慈就告诫自己凡事一定不要太当回事。
可今天,眼前这位男人居然用最得体的方式将她贬得一文不值,这事就没那么容易让她心平气和下去。
“您见过哪家殡仪馆会将业绩拿出来大肆宣扬?还是您觉得我应该在门口挂上我历年来的表彰和荣誉?”
话才刚说完,向慈已经感觉店里气氛骤然变得诡异。
身旁的男人此时正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神打量着她,这种眼神恍惚让她想起多年前她开口说拒绝的场面。
本与她家毫无瓜葛的亲戚邻居将她团团围住,各种冷嘲热讽,唯独没有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时隔这么久,每当回想起那会的场景她都会忍不住微微颤栗。
向慈胆子不小,可来人气场远比她想象中更加强大,这些话说完她的后背早就覆上了一层薄汗。
“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从现在起请你不要再接近我的家人!”对方夹枪带棒频频出言指责,任凭向慈一身好脾气也抵不住来人这般诋毁。
“既然季先生对我存在质疑,那这些您可得好好看看!”
向慈转身打开抽屉,将自己的毕业证书以及工作表彰统统扔在沙发前的茶几上,随后她又打开办公桌后的玻璃橱窗,从里面拿出三面锦旗一并放在旁边。
“您说的这些我并不是没有。”向慈理直气壮地反驳:“不是所有行业都需要靠这些东西来证明实力,至少在我这,实力从来不需要放在高位处显摆炫耀!”
对方来势汹汹的回答倒让季砚辰错愕。
他本是想毫不留情面的揭穿她虚伪的外表,谁知对方不仅有实力,而且妙语连珠的回答差点让他没法接。
工作这么久以来,季砚辰几乎没遇上什么棘手的状况,眼下这年纪不大的姑娘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您大可去海津理工学院打听,或者去咱们这的殡仪馆问问也行。”向慈做出请的姿势,“如果季先生没有其他事的话麻烦让一让,我得关店了。”
不言而喻,这是在赶他。
一向沉着冷静的季砚辰生平第一次遭人驱赶,他强忍着突然涌上头的暴躁情绪,黑着脸问:“定金多少,我替家人退给你。”
“我没有收奶奶定金。”
季砚辰伸向内插口袋的动作一滞,虽然回答让他震惊但还是忍不住轻哼一声,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有没有良心不用您说,反正我是没遇到像您这么不讲理的人!”向慈关上店门,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与戴着有色眼镜看待问题的人争辩毫无意义。向慈从上大学的第一天开始就深知,只要她继续走下去争议就一直存在。
一脸正气的姑娘早已过了马路,季砚辰还站在原地。
他从未见过哪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像她这般伶牙俐齿。季砚辰回想起刚刚那姑娘带着股猛劲儿的眼神,再次笃定此事没这么简单。
还他不讲理?
季砚辰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向慈越想越生气,平白无故被误解也就算了,还什么“算你有点良心”?
“斯文败类!”向慈气不过,踢着路牙上的小石子忍不住低声咒骂起来。
夕阳渐走,春日里的冷风还残留着冬日的几分寒凉,刚刚还和人争辩到一身热汗,此时只觉得凉意阵阵。向慈将外衣拉链拉到顶端,只留下一双怎么也躲不开的双眼露在外面。
等车的功夫,向慈突然想起那人的侧脸有些眼熟,总觉得像张宛清之前一直念叨的什么文学教授。
向慈并未往深处去想,她掏出手机直接给对方打去电话。
电话接通,张宛清一向咋咋唬唬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出单了?”
“是和人杠上了。”
“什么情况啊?你这声音听着不太对劲,哭了吗?”
向慈看看天,原先还落有余晖的天空逐渐被黑暗笼罩,此时正偷摸往远处那高楼后面隐去。
“我在你面前哭过几回?”向慈收回目光,凄凉的笑容落在车水马龙的街头,下一秒就被来来去去的车流声给淹没。
“也是。”那头张宛清轻声嘀咕一句,又问:“那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这从来不挑事的人怎么突然和别人杠上了?”
“问你件事。”向慈组织好语言,突然问:“以前你总提的咱们海津文学系的教授叫什么来着?”
“季教授吗?季砚辰啊,怎么突然问起这事?”
“高个子,大长腿,戴副细框眼镜?”
“对啊,我没给你看过照片吗?”张宛清一头雾水。
向慈倒吸一口凉气,她刻意放缓语气生怕电话那头的姑娘忍不住尖叫。
“就是看过照片我才有点印象。我刚刚,应该和他杠上了。”
“什么?你居然惹我偶像?怎么样他凶起来帅不帅,还有还有他是一个人来的吗,有没有女朋友啊?”
一连串的疑问伴随着一阵高过一阵的惊喜,向慈将电话离远了些还能听见张宛清那姑娘的高分贝,恨不得从电话里钻出来冲到她面前。
“他是上周那位老人的孙子。老人家本身是瞒着他的,早上我刚跟老人定好时间,下午他人就过来了,而且劈头盖脸各种讽刺。”
“他什么没问就指责你?”张宛清不仅诧异,更是对季砚辰的做法表示不理解,“那,那你有没有解释啊?还有,他相信了吗?”
“他都讽刺我骗他奶奶钱了我能不解释嘛!我不光解释,而且还把锦旗证书一块扔在茶几上让他检查了。”
张宛清忍不住替季砚辰打抱不平,“不是吧向慈,你看起来也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啊?”
“那你偶像还是教授呢,平白无故冤枉我?”她没有诋毁季砚辰的意思,只不过就事论事,“可能因为他质疑我的工作,我反而觉得他并没有你说的那么优秀。”
“哎呀,我又不是真的认识他,不过是被他的才华所吸引嘛!别生气别生气,是个人都有自己的情绪,你能保证遇到事不会着急吗?”
不会着急?
向慈摇摇头否定,刚刚她在店里的举动其实就已经处于着急外加爆发的边缘了。
将张宛清话好一阵琢磨,向慈堵在心口的情绪消褪不少,她长舒一口气最终挂了电话。
季砚辰是在向慈离开有一会儿才走。
他在马路尽头拐弯,等绿灯的功夫正巧注意到前方不远处站台上打电话的姑娘。
他的车正巧停在白线位置又是最里侧车道,周围没有外物遮挡,完全可以光明正大观察。
季砚辰对这姑娘没有任何兴趣。
准确来说活了三十几年,他几乎没有对任何一位异性产生过非常特别的情感。
早几年,周围帮着介绍的人络绎不绝,总觉得年轻帅气的季教授是不可多得的优质青年,但随着一个又一个相亲对象明确表示不合适之后,那些热情的朋友也就散了。
大家开始明白,一向待人真诚做事谨慎的季教授,眼光比谁都高。
今日这般与人对峙完全事关他的亲人,若非如此,他向来不会将争吵列入生活之中。
看着站台上的姑娘一脸委屈地抬头看天,又一脸严肃地低头打电话,最后季砚辰还注意到对方似乎在挂断电话后嘴角有微微扬起一些,是比瞪着他的时候好看不少。
可季砚辰并不是寻常男人的逻辑思维,他只觉得这种外表下的向慈,更让人觉得危险。
在向慈查看公交车是否到站的时候,身边一辆黑色轿车正以最快的速度从她身边一闪而过。此时如果她留意的话,或许就会看到半开着的黑色车窗里,季砚辰在路过她面前时其实侧头朝她看了一眼。
为了不让奶奶察觉他的心思,季砚辰当晚没有回家。
他在家附近的酒店开了一间房,洗漱之后转身给许久不见的梁明章打了一通电话。
“梁老师,近来可好?”
那头迟疑片刻,笑骂道:“亏你小子还有点良心,我当这事过去这么久了还跟心里忌恨呢。”
季砚辰面上一闪而过的愧疚,“梁老师,当年是我做法欠妥当。”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遇到什么事了?”
季砚辰听到那头有酒杯碰撞的声音,下意识改口否认:“没事,问候问候您。”
“以前实诚的劲头哪去了?跟这吞吞吐吐可不像你了。”
季砚辰挠挠脑袋,“就,想让您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