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程记 第36章 夜班

王路严转身离去。病房门突然打开。

梁嘉文一甩长发，刚好看到王路严。她笑盈盈问道：“请问，水房怎么走？”她扬了扬手中的水果，双眼弯弯。

梁嘉文自在大方、青春美好的笑颜，让王路严非常酸涩。他六神无主，抬手朝走廊尽头指了指：“好像在那边。”

梁嘉文脚步轻快，飘然而去。

王路严眼睛不停眨呀眨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竭力朝他眼里钻进去，或者想从他眼中爬出来。有一个古老的传说，三十岁时，喜欢男孩的男孩，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李楠总是早熟一些。

王路严迷迷糊糊买好从成都到重庆的最快发车、花时间做少的火车票。踏上虎溪校园的时候，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一整天水米未进的王路严完全感觉不到饿。肚子中塞满了别的东西。

华灯初上。王路严飘飘荡荡，在校园中晃悠，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一直挨到九点多，他跑到超市中，买了桶泡面和几包烟。

宿舍众人对他莫名其妙的消失，并没有太多的惊讶。毕竟，许多同学会去网吧通宵。更何况，成年人的世界，总是有一些小秘密。

王路严吃了一桶没什么味道的泡面，抓起打火机，窝到走廊尽头的楼梯口。这里平时受到冷遇，来往的人不多。电梯是主流，楼梯是备用的安全通道。

这里允许吸烟。袅袅青烟，一根接一根。

青苗高中暗无天日的实验室，是一个小岔路；飘着雨的洪崖洞，是小岔路上的小小意外；一起去过的虎跳峡、玉龙雪山、苍山洱海…那是小岔路的终点。现在，该往回走了。这是一条太崎岖的、无人走的小路。

王路严剧烈地咳嗽，双眼呛得通红。

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你我概莫能外。李楠的妈妈，会是一个好婆婆；李楠的舍友，会是一群好伴郎；那个叫梁嘉文的女子，则会是一个好的妻子…而李楠呢？他应该会是一个好丈夫吧。

王路严五味杂陈，脑仁疼。连绵不断的香烟让他进入了一种醉醺醺的状态，犹如腾云驾雾。直到后来，打火机燃料耗尽，无论如何刺激，都喷不出火了。王路严将它扔在一旁。他直接用上一支香烟，点燃下一支香烟。

香烟盒里只剩下一堆烟屁股。

感觉好多了。王路严回到已经熄灯的宿舍。只有李旭峰仍在对着电脑屏幕畅游DOTA。王路严爬到床上，进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他好像踩在棉花上往前赶路。

第二天醒来时刚过七点。王路严早上有课。无论如何，生活还要继续。他洗漱、吃早饭、来到教室。上课铃不早不晚地响了。

教授刚踏进教室，王路严的肠胃一阵不舒服。肚子中电闪雷鸣，令人不妙。王路严三步两步，离开教室、急急朝厕所跑去。

刚进厕所，他猛然感到有点不对劲。好像闯入了什么变幻莫测的阵法，一阵眩晕。一切的一切如此陌生。

王路严下意识退回外面，才发现自己进错了厕所。真是劫数啊。

翻江倒海的情绪，并没有影响表面的平静。周围的人并没有察觉到王路严有什么异样。

李楠的消息时不时发来。刚做完手术的他，单手打字，也挺费劲儿。看着跳动的小企鹅，王路严更改了登录密码，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密码。对于李楠的消息，他的回复只剩下“嗯”、“啊”、“你忙”之类，好像系统回复。

浑浑噩噩的状态持续到周五晚上。千里之外，妈妈的一通电话，将王路严拉回到朴素而沉重的现实。

妈妈依旧嘘寒问暖，却让人心情沉重。当她问晚上吃的什么的时候，王路严的眼泪无声流了下来。

他跑到无人经过的走廊，胸口起伏却气息平稳地说道：“今天麦当劳的兼职工资发下来了，去吃了一顿大餐。前几天，辅导员通知可以申请奖学金了。我的成绩可以申请国家励学金。有五千呢。”

我在外面，挺好的。

听着妈妈的笑声，王路严一点一点收拾自己的崩溃。他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有很多事情要做。有些东西，终究只是可遇不可求的奢侈品。能遇到的当然是一种幸运。

王路严下定决心，很少回复李楠的消息。大一放荡恣睢的生活，永远结束了。生活是充满艰难险阻的征程。

他的这种变化，李楠自然有所察觉。

又是一个周末。外出兼职的王路严挤在公交车上，四周乱哄哄的。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

是李楠，王路严接通了。他低声说道：“喂，有什么事吗？”他鼻子红红的。

前方，暴躁的司机传来响亮的鸣笛。李楠回过神来，说道：“我在公交车上，马上去做家教了。你先忙，晚点联系你。”

对话便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王路严有很多没有说出口的话。他并不知道李楠的手术进行得顺不顺利，也不知道恢复得怎么样。他踌躇再三，点开小企鹅，发送一条消息：

我们之前的关系，可能真是一种残疾吧？

他关机了。

对面，李楠的手术非常成功。手术后，在石膏的陪伴和众人的呵护下，他恢复得很快。

手术第二天，生意缠身的父亲便离开了成都。而李楠的母亲，又在天府之国待了一周。

这是热情洋溢、相见恨晚的一周。李楠的妈妈和梁嘉文的妈妈，宛如一对失散多年的姐妹，成为无话不谈的闺蜜。她们当着儿女的面谈起他们小时候的做过的傻事。

梁嘉文小时候，因为迷恋洗衣粉的彩色泡泡，将洗衣粉洒在水壶里。水烧开的时候，便吹出了满屋灼热的泡泡。李楠上小学时，自制天平、自制玩具手枪打麻雀儿、自己配墨水…

两位妈妈结盟了。两位年轻人宛如已经结婚，还是很幸福的那种。

李楠妈妈刚离开成都时，梁嘉文和李楠几乎形影不离，这是为了遵循“阿姨的嘱托”。

她帮他在教室中占座位、替他记笔记，一起排队打饭、在食堂谈笑风生。在漫长的、要花费三四个小时的各种化学实验中，梁嘉文仍然和他一组。实验过程变成严谨的实验报告。梁嘉文的陪伴，让他感动。

早已不是青苗高中连看都不能看的实验室。两人并立在试验台旁，低声交谈，时闻笑声，郎才女貌，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在一起了。

连梁嘉文笑问道：“我们的友谊，会一直这样长长久久下去吗？”

李楠不假思索说道：“肯定会。我们击掌为誓！”

梁嘉文并没有理会这种幼稚鬼的把戏。她一拢长发，继续道：“他们都说，男女之间没有纯洁的友谊。我们的友谊，也藏了一些别的东西吗？”她的眼神中有一丝狡黠。

李楠笑吟吟的，并没有说话。王路严的回复，让他无助。此刻，他需要陪伴，不想破坏这种陪伴。

等到意识到的时候，李楠已经错过了所有可能拒绝的时机。

梁嘉文俯身上前，长发披在李楠手臂上。她在他的石膏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等到石膏拆下来的时候，李楠身边多了一位女朋友。

他们真的在一起了。

他在小企鹅空间中官宣这个消息后，在青苗高中的小企鹅群，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李楠从小到大的桃花，又被赵北辰拿出来强制复习一遍。王路严在群里空前活跃，恬不知耻打听“嫂嫂”的各种信息，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与此同时，王路严开始隔三差五失眠。

慌不择路的他，最好的应对策略，竟是找了一份晚上的兼职——KTV里的值班小哥。为了增强与这一职位的匹配性，王路严更新发型，留了厚厚的斜刘海。KTV提供一套略显谨慎的正装。

无论如何，他晚上睡得好多了。

重庆的夜生活很丰富，包间灯红酒绿。

KTV里，年轻人的消费能力总是不太够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客人出手阔绰。财富和权力是一剂强心药。但他们的要求变多、难度变大，有一些让人恼火的新花样。

很快，王路严的酒量变大了。他逐渐适应，在陌生人面前谈笑风生。

元旦那天，KTV里人流如织。不同包间传出风格迥异的歌曲，却是同样的晦暗不明。KTV小哥小弟一直忙到凌晨，迎来送往、准备啤酒、饮料、水果、烧烤等等，脚不点地。

凌晨一点半的时候，生意才逐渐淡下去，总算能喘口气、歇歇脚，揉揉脖子伸伸腿。

与王路严一起当值的同事都不是单身。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他们洗去身上的疲惫，向王路严表达了谢意后，回到恋人的床上去了。

周围一片安静，每逢佳节倍思春。王路严能听到灰尘落在心里的声音。

手机内存已经受到严重挑战，不堪重负。他用已经变得不太灵敏的按键，点开李楠的小企鹅头像，一页一页往前翻。

聊天记录居然有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