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程记 第37章 元旦之夜

KTV里，坐在前台后面的王路严鼻子酸酸的。

突然，飘来一片阴影。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雪白的衬衣，天蓝色的领带，肚子凸出，头发落英缤纷。

未等他开口，首先飘来一股浓重的酒味。喝嗨了的他梆梆梆拍前台的桌子，说道：“来来来！叫你们老板出来跟我们兄弟喝个酒，大家认识一下！不能不给兄弟我面子！”

听口音，显而易见，这位大哥不是本地人。从籍贯推测，大哥的酒量相当惊人。今晚喝得相当尽兴。

不由心中叹气。中年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缠的物种。王路严表面恭敬，急忙站起，整理一下稍大的西装，说道：“您好，欢迎光临小店。我们老板现在并没有在这。有什么事情，您跟我说就好。”

“别在这里打太极，我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把你们负责人叫过来！”客人摇头晃脑，用手指敲击桌面，对KTV老板志在必得。

莫与傻X论长短。王路严装模作样拿起话筒，假装打电话。

陪在大哥旁边的是一位大姐。她脸涂得很白、嘴唇涂得很红，妆容因流汗而有点花，看起来三十出头。她的头发染成橘红色、烫成卷发，又做了造型，像菠萝一样炸开，很显眼。

片刻之后，王路严说道：“实在抱歉，经理在西安分店，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

客人拍桌跳起来，说道：“我拢共在重庆待三四天，还不快让你们老板回——来！”他喷出一股酒气。

来山城出差的社会人士，趁机放松一下，一下子放松过了头，便在这KTV登上了皇位，挥斥方遒。

同行的姐妹儿开口规劝：“刘哥，你可憋为难人家孩子啦。”

应对这种情形，王路严并非全无经验，但并不多。他尽其所能，不卑不亢说道：“咱们KTV今晚由我负责。很高兴为您服务。有什么需求请尽管开口，我们竭诚服务。”

大姐微笑看向王路严，说道：“瞧这小哥说话真好听。哈哈！刘总，咱回去接着喝、接着唱。你可别怂了呀。”

刘总乜斜眼扫过王路严，大声说道：“唱，肯定是要唱的！大妹子你听我说，咱们决战到天明！你快让负责人来给我们敬酒。这是我和重庆的莫大缘分！”他对王路严不依不挠。

人到中年，又与生意伙伴在一起，总会有让人讨厌的、颐指气使的虚荣。而这种虚荣，推高了KTV的营业额，却让王路严很为难。

王路严一咬牙，从抽屉中拿出酒杯，笑说道：“刘总能来，我们小店蓬荜生辉。能和刘总喝酒，我求之不得呢。我们经理？他哪有这种福气！要是您不嫌弃的话…”

话说到这份上，受到恭维的刘总，便将王路严招到包间。他带着三分醉意，朝包间众人说道：“兄弟们，听我说。兄弟来重庆，今天真高兴！”他用力拍胸脯。

王路严微笑环视全场，好像在逛动物园。

刘总激情四射，继续说道：“以后大家有什么事情只管找我！兄弟在重庆有关系有门路有人。咱上面有人！咱有人。”

他手舞足蹈，好像要现形的恶魔。

王路严说道：“刘总上下左右全是人。”

刘总没有觉察到他的阴阳怪气，哈哈而笑，拉过王路严说道：“接下来，有请这位KTV小哥——来，你叫什么名字？”

王路严咽下嘴里的苦涩，说道：“我姓李——叫李楠——楠。”他下意识不想用自己的真名。

灰暗的灯光下，看不到王路严绯红脸上的表情。

刘总道：“让这位李楠楠小兄弟，和我们喝一个酒。万水千山总是情！”

王路严收起脸上的为难与犹豫，端起桌上的啤酒，斟满酒杯，说道：“我在这里祝大家玩得开心，四季发财！”

他一仰头，一饮而尽，一气呵成。

刘总得寸进尺，夺过酒杯，眨眼之间，给王路严斟满了无色透明的液体。液体冒起一串泡泡，杯身传来一丝凉意。

刘总将酒杯递到王路严眼前，一阵沁人心脾的碳酸饮料味道。

刘总旁边的大妹子凑到王路严耳边，咬着他的耳朵，低声说道：“是雪碧，放心，没事的。”她拍拍王路严的肩膀。

王路严感激地点点头，还是好人多。

刘总眉飞色舞，说道：“小李兄弟，这杯可是我亲自给你斟的，我的兄弟们都没有这种待遇。”

酒杯象征刘总的面子，王路严怎能抽身离开？他微笑说道：“感谢刘总，这是我修来的福气。祝大家好事成双！”

他再度一仰头。然而，液体一入口，顿觉大事不妙。

糟了！是混合着雪碧的伏特加！喉咙中火辣辣的，一股磅礴之气，从鼻子中喷出，直冲天灵盖，简直要将头顶掀翻。

刘总满意的点头，旁边的大妹子脸上闪过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王路严终于逃出魔爪，摇摇晃晃回到前台。伏特加的后劲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全身轻飘飘的。

雪山在王路严眼前闪过。他还欠自己一个吻。他下意识抖动了一下小企鹅的对话窗口，便沉沉趴在桌上。

迷迷糊糊中，有一只柔软得仿佛没有骨头的手在自己身上乱摸。这手先停留在脖子上，然后穿越头发，绕过耳朵，经过脸颊，捏了一把胸肌，竟然一路下探。大腿上窸窸窣窣。

是李楠？王路严猛然惊醒，并不是梦！

陪刘总的妹子——那位大姐笑吟吟看着自己。她脸上的妆花的更多了，一股酒气喷在王路严脸上。大姐全身，有一股深谙世事的媚态，两眼写满**裸的**，好像要喷火一样。

一惊之下，王路严酒意醒了一大半，急忙将她推到一边。

大姐抛了一个媚眼，柔声开口，喘声说道：“我大学时的男朋友，长得跟你特别像。圆圆的脸蛋，清瘦帅气。细长的眉毛、高挑的鼻梁、可爱的虎牙…过来抱抱姐姐！”

她说到动情处，手指点在王路严的鼻尖。

职场性骚扰？王路严脑海一片空白，肚子里却是翻江倒海。

大姐见他一动不动，得寸进尺笑道：“小弟弟，陪陪姐姐，比在这里做KTV少爷强得多。哈哈哈！”

一股酒气冲击王路严的咽喉，再也忍受不了。他“哇”一声，喝下去的啤酒和伏特加混合均匀、连同昨夜的晚餐喷涌而出。

王路严这袭击实在太过突然。媚态尽出的大姐躲闪不及，瞬间沾染上不少污秽。两人弹射一般分开。

王路严一叠声道歉，起身去寻找墩布清扫战场。

大姐兴致全无，悻悻而去。

跨年的客人一直闹腾到七点钟。

下班后，回宿舍的路上，王路严看到学校里，为占据图书馆有利地形而早起的同学排起长队，开始奋斗的一天。他逆人流而动。

回到宿舍的王路严来到卫生间，用尽十八般兵器，使劲清洗自己。只盼望能够将昨天的记忆一起洗去才好。

他从未这么脆弱、这么无助。

他开始补觉。这一觉，一直睡到下午三点多。醒来后仍感到一阵头痛。肚子里的滋味难以形容。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居然是李楠？

李楠的语气轻松欢快，又不乏热情：“小严弟弟，你在哪呢？”

“我在重庆啊，还能在哪。”王路严点起一根烟，醒醒酒。

“我在你们学校，一起吃个饭可以吗？”

好像一个鞭炮在王路严耳边炸裂。第一时间，他心中死掉的火山蠢蠢欲动。他猛吸一口烟。李楠元旦来到这里，莫非？

王路严马上同意了。他急速洗漱，清洗掉身上的烟酒味。

见到李楠的时候，王路严发现他不是一个人来的。那个在医院照顾他的善良女生，与他牵手，并肩而立。

正是金童玉女，宛如神兵天降。

王路严一阵胃疼。他绽放的微笑，极力掩盖失落和尴尬。他上前朝两人挥手打招呼。

李楠一身休闲打扮，黑色的裤子，灰色的合身小羽绒服。两人相视一笑。最先开口的是梁嘉文：“你就是王路严吧？跟我想象的差不多。李楠总跟我提起你。你是他高中最好的朋友。”

高中而已。最好的朋友憨憨而笑，手摸着后脑勺说道：“我终于可以把他交给你啦！”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梁嘉文如此热情，好像已经认识王路严很久了一样：“你比照片更俊秀，果然帅哥只喜欢和帅哥做朋友。哈哈！”

“过奖过奖。李楠面前，不敢言帅。”王路严一手扶住痉挛的胃，问道：“你们二人世界，打算去重庆哪里？”

李楠说道：“嘉文小学、中学、大学时最好的闺蜜，我都见识过了。她说要看看我最好的朋友。这次主要就是来看你。”

曾经，是最好的朋友。李楠笑说道：“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不得不略尽地主之谊啦，请两位大吃一顿咯！”

梁嘉文俏皮一笑，说道：“当然！这个世界上没有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再来一顿！”

王路严摇头道：“我可厌倦了火锅串串，我要吃鲁菜！”

梁嘉文有点扫兴。她和李楠相视一笑。但客随主便，王路严带他们来到了一家并不那么常见的鲁菜馆。店里食客不多不少，生意不好不坏。选定位置后，王路严坐在桌子一侧，一对恋人坐在桌子另一侧，温馨又甜蜜。

王路严将菜单塞给他们，笑说道：“嫂嫂尝试一下，以后说不定要习惯齐鲁大地的味道呢。”

梁嘉文若无其事。李楠微微挑眉，说道：“以后的事情，谁说得清楚？乾坤未定呢。”他身上平添了一种之前从未见过的、玩世不恭的态度。

王路严莫名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