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跋扈 第265章 顺眼

茉云眼中本还带着几分轻松与俏皮，不过是有感而发，随口一言，居然被内屋所有人都听见了，他们自然亦知——大老鹰指的是谁。

四周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众人的目光在这一刻好像都停留在茉云和正啸之间，带着几分探究，若辰则轻轻抿了下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然而这戏谑的氛围并没有给茉云带来压力，她素来坦然，愣了半刻之后，她不以为然地看向小马，语气故意带着几分威胁：“我刚才说的秘密，谁要是敢说出去，我就剁了谁！”

她的表情严肃中带着一丝笑意，好似是威胁，但亦是坦荡的面对内心情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小马晃了晃神顷刻被逗笑了，眼神中闪过一丝调皮，语气轻松地凑近茉云：“诶，头，你可还记得，我上次拉您衣袖，好像也是提醒你，这下完了，大将军就在那里，当时您也是一脸错愕。”

茉云顿时亦是喜笑颜开，无奈地捂住额头，说道：“当时心情跟现在也差不多，心中好像有万片竹林被雨打风吹去……”

小马更是乐得不行继续说道：“我也还想说那句话，头，您的手，应该遮不住您的脸。”

茉云长叹一口气，好似一脸的生无可恋：“哎，谁曾想这么多年了，咱竟然没有丝毫长进，下次咱若是要说点什么他不能听的，你能不能确认一下，他人在哪里啊？”

顿时，众人都忍不住哄堂大笑，气氛顿时变得明快起来。茉云的坦然总能让再微妙之事，都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她望向正啸笑了，没有半分回避。正啸同样望向茉云，他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虽然茉云曾无数次与自己生死不弃地相随，而且昨夜亦算是深深回应了自己的情感，但听见她这样说，心中还是情不自禁的觉之开心。而且是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欢愉，好似这份深藏的爱意被越燃越炙热。

茉云则一脸风轻云淡地走向崔老夫人，伸手扶着她说道：“干娘，我扶您坐下，这军中伙营的手艺还不错，等下您尝尝。”

崔夫人自然能感受到方才营中的微妙，她慈祥地笑了，目光柔和地看向茉云点点头，心领神会地帮她转换一个话题。

正啸此时才收回了目光，却望见到站在他身边的若辰，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正啸旋即几分生硬的躲开了目光，没有理会他的走了出去，轻轻坐下。

然而，就在此时，营帐外传来消息通报声：“启禀大将军，督军萧王爷、罗大人和余大人等人皆已到营门。”

“知道了！”正啸瞬间双眉微蹙的应了一声。

待几人走进营帐，众人纷纷起身相互行礼。

萧怀逸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郑重地望向正啸：“正啸哥。”

正啸的表情瞬间变得冷漠，眼神中带着一丝锋利。于他而言，萧怀逸在卢家军中冒用他的笔墨字迹，向敌人发出私信，已是触碰他的底线，若是军中其他人，自己早已将其按军法问斩了。

执礼看到这一幕，亦是微微皱眉，他早已向萧怀逸说明了正啸的处置，让其暂时不要再出现在卢家军中，没想到他还是来了军营。

其实是因为萧怀逸要回京请罪了，故而他坚持亲自来向正啸请罪和道歉。现场的氛围变得有些尴尬和凝重，谁也不敢轻易开口。

钦差大人罗景城见状，却试图化解这份紧张，他深知皇上派萧怀逸来南营担任督军，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也明白萧怀逸的行为虽有错，但萧怀逸并不希望裴桥被破，只是阴差阳错的被裴桥城内奸细所利用，才会导致今日局面。

罗景城笑了笑，轻松地说道：“督军和我等来了，莫非大将军连个座位都不赏？”

执礼连忙让开，赶快邀请诸位大人坐下，他们会来必然是和正啸有事相商。

正啸才淡然的说道：“今日军中是为崔老夫人设宴，师兄、余大人你们既然来了，请！”

他们恭敬的像崔老夫人行礼之后才落座，男子坐在一侧显然他们是有事相商，茉云和季岚陪着老夫人和崔岩坐在一侧。

季岚静静地端起茶壶，轻柔地倒满茶水。倒完后，她恭敬地奉给崔老夫人，然后又为茉云斟满，茉云伸手端起茶杯，抬目望向季岚，才发现她其实双眼满是倦意。

“季岚，别忙了，快坐下！”崔老夫人慈爱而温和的笑了说道。

“你这是怎么了？”茉云抿了一口茶说道。

“我？”季岚深吸一口气，她自是不愿因为自己的情绪影响今日众人陪崔老夫人缅怀崔老将军之事，顷刻又恢复了平日温婉的笑颜说道，“我无事！”

茉云则放下了茶杯，微微挑眉，未再多言，只是看着崔老夫人说道：“干娘，请恕我冒昧，我昔日在京城对崔家亦有所耳闻，干爹这一走，我有照拂您之责，日后您若受了委屈，您切莫如这季岚这般，心中明明已是暴风骤雨，山崩海啸，但别人问起，她便瞬间温婉的笑着说，我无事。如果您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我。”

季岚瞬间愣住望向茉云，崔老夫人亦温和地抬目望向茉云，慈爱的笑了点点头，她们都是京城中大家闺秀出生，亦都是嫁入京城大家族，这些平日里的端庄大气，荣辱不惊，本是他们一生的必修课。

“莫这么说我！”季岚眼中透出一丝委屈小声说道。

“胡季岚，我断的裴桥这案，你看得不够真切吗？”茉云冷冷的望向季岚说道。

崔岩坐在一旁，显然没有听出茉云的弦外之音，他反而满脸好奇地问道：“姐，我听哥哥们说了，你断案特别厉害，抓住了城中奸细，为我爹报了血仇。可是你是怎么知道那丫鬟是峑戎的暗探呢？”

此时，坐在桌对面的罗景城、余震等人不自觉地投来了目光。裴桥之案的重要症结之一，正是那安群芳的丫鬟居然是峑戎的暗探。然而她行事极为谨慎，未曾暴露任何蛛丝马迹，案后凿开她房间的墙壁，他们才发现了铁证。

可是茉云却在审问安群芳之时，就问她，是否意识到自己的丫鬟如此能耐。便是安群芳被问之时才恍然大悟，开始怀疑自己的丫鬟，然而茉云是如何一开始便知晓那丫鬟的真实身份呢？

茉云的眼神微微一冷，嘴角透出一丝冷笑，似乎在回忆久远的往事：“我幼时曾见过安群芳，是我家破人亡，逃难之时，曾跟好友青岚来裴桥寻亲，看是否能投靠过个冬，可终未寻到。我们便只能流落街头挤在街角躲风。当日寒风凛冽，我们饥肠辘辘，忽然一个轿子停在了我们面前。从轿子上走下来一人，便是身穿兔毛红色斗篷的安家大小姐。”

她顿了顿，好似眼前就出现了当日还只有十几岁的安群芳，一脸的英气和尊贵，不愧是鼎鼎大名的安刺史千金。

茉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那些小乞丐们说，她是裴桥尊贵的刺史千金，是个大善人。她从布兜里掏出馒头，分给那些小乞丐。她发到我时，看了看我和青岚，忽然说，看你俩，一个机灵，一个秀气，跟我走做我丫鬟吧，我保你们每日吃饱穿暖，但是你们这辈子事事必须得听我的。”

众人愣了一下，没想到茉云竟然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听见此言，我当时伸出的手收了回来，因为我知道，我不可能一辈子听谁的话。就在这时，一个小女孩突然冲了出来，跪在安群芳面前，说安大小姐，我做你的丫鬟，一辈子听你的话，求求你。”

说到此，茉云又停顿了一下，目光渐渐变得若有所思。

“我现在还记得，那女孩当时候说的话，并不是本地口音，反而带着些许关外的口音。但当时关里关外流民之多，我好友青岚的家离裴桥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她亦带有关外口音。所以我当时没多想。而我前些日子在益城，皮勋那畜生跪下跟我求饶之时，那口音居然让我瞬间想起了当日那小女孩，他们应该是同乡人，原来她是峑戎人……”

茉云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痛楚，她要是早发现了该有多好，崔老将军、老马和苏云青都还活着。众人顿时各自流露出不同的表情，纷纷望向茉云。

茉云目光中的怅然只是一闪而过，望向季岚，语气透出一股冷然：“她也着实厉害，一眼看穿苏家两妻妾的嫉恨之心？人嘛，你活在世上，难免有高下之分。高高在上之人，俯瞰于你，她几乎拥有一切，但她只要看到你拥有她所想要的，她便会觉得你低贱平庸，命如蝼蚁，你凭什么！她会发自内心的厌恶你，践踏你。”

若辰的眉头微蹙，他看向季岚，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和担忧。这些日子，他忙于裴桥和南境之事，居然没能察觉到季岚有心事。

茉云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继续说道：“而不如你之人，抬头仰望你之时，你的进取和努力就都是过错，你的善意和体谅亦成了炫耀，你得到的一切都有罪，她觉得你和她本都是命如蝼蚁。你凭什么！她宁可放弃自己的一切，铆足了劲来毁你。”

季岚深吸一口气，望向茉云，脸色有些沉重，眼中却闪过一丝震撼，被茉云话语中的锋利和寒意触动，因为季岚知道她说得没错，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在家里的左右逢源，上下讨好，故作体面的意义又是什么？

茉云淡然一笑，继续喝着茶说道：“所以去讨好嫉妒你之人，你不如省省精力过好自己日子，你觉得呢？”

崔老夫人看向茉云，深吸了一口气，眉头微微皱起。她心中不禁思索着茉云这番话的深意。她自己在崔家受了长房大嫂几十年的气，其实没有其他缘由，不过是因为大哥妻妾众多，而崔老将军待自己一心一意，便让人嫉恨。

这些年自己为了崔家的和睦，处处忍让。而茉云的这些话，似乎也让她意识到，老崔走了，孩子还小……

茉云笑了笑，看向季岚打趣的说道：“你还不如把心思多用在关若辰身上，让他表妹有一日气得牙都咬断了，那便是你做对了，比生不生儿子，争气多了。”

季岚顿时笑了，眉宇间带着娇俏，没好气地望向茉云：“那我还有个女儿，你有吗？不如你也生个女儿，我生个儿子，咱两也可以做亲家。”

众人顿时望了过来，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些许。

“如此甚好。”若辰也笑了说道，说完眼神直直的望向了正啸。正啸却无语的躲开了眼神，没有说什么，但是任谁都能看出他眼中透出的光异常温和。

茉云则乐了，看向崔老夫人笑着说道：“干娘，你说若是有女儿，是不是应该找个干娘您这样温和慈爱的好婆婆，谁会为自己宝贝女儿找个胡季岚这样的婆婆啊？”

此话一出，众人皆忍俊不禁，谁都知道季岚待若辰和若辰之友素来温和，可是在京城那也是谁都不敢开罪的胡家嫡出大小姐。

季岚则无奈地瞪向茉云，故作气恼地说道：“所以说，方茉云你这人就是嘴毒且不识抬举，也怪不得人恨你。”

众人更是乐了，气氛亦变得更加轻松，茉云却毫不在意地点点头，眼神扫过季岚，突然间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地说道：“若回京，有劳你帮我带句话给你的闺中密友崔薇，劝她莫要再欺负我干娘她们这一房。”

季岚瞬间怔住，眼神中闪过一丝明悟，顿时心领神会轻轻点了点头。

崔夫人亦明白茉云的关切之意笑了说道：“莫要担心干娘，你干爹虽不在了，但昔日我曾承诺你干爹，无论如何都会过好自己的日子，把孩子们养大成人。倒是你，沙场无情，你要顾好自己，你也这般大了……”

“干娘，您千万别担心我，您可能没有干爹和我相处的时间长，您还不了解我。我这人命贱且无情，这儿挺适合我。”茉云轻轻打断了崔老夫人的话，随即又转移了话题，语气轻快的说道：“对了，干娘，崔岩想学戏之事，您心里可赞同，还是希望他考取功名，入朝为官？”

崔老夫人听后看向崔岩，语气中透着宽容与慈爱，显然十分支持崔岩的去做自己喜爱之事：“我岩儿也许并不适合为官，他喜好戏曲，若能以此谋生，我和他爹都觉得极好。”

茉云心中不禁感叹，像崔老将军和夫妇这样的夫妻和父母，真是世间难寻，可她很快收拾了心情，继续问道：“那崔岩唱戏可有基础？”

崔老夫人轻轻笑了，带着几分小小的埋怨：“我都没听他唱过，他自小和他爹最亲近，家里只有他爹听他唱过，说他平日里都一个人去山里唱。”

茉云旋即转头看向崔岩，笑着说道：“那你唱几句给姐听听。”

“啊？此处？”崔岩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一丝惊慌，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

茉云则笑着调侃道：“戏你都不敢唱出来，那跟谁学戏都是无用的！”

崔岩低下头，显然有些羞涩地小声说道：“不行不行，姐，我唱得不好，在此处唱，哥哥们都在，那也太丢脸了。”

“丢脸？你看看那边都有谁。”茉云乐了，端起茶喝了一口说道。

崔岩不自觉地抬起头，望向正啸、景城他们，众人也正好望了过来。

茉云放下茶杯，一脸风轻云淡的说道：“他们皆是我的上级、朋友、同僚、兄弟和下属。你说喜欢周家班周公子是吧？那就是喜欢看花旦的戏，好，你看着。”

顿时茉云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开嗓了。她身着军中战衣，高束发髻，一副英气勃发的男子打扮，周身散发着飒爽的气息。可此刻，她化作柔媚的花旦，高亢激昂的一嗓就唱了起来，身段柔美、神情动人。

但这外形和神态与她的英武外形定然极不搭配，不论此一曲如何惊艳，众人都愣住了，完全没晃过神，便被茉云如此投入所吸引。

就连正在喝酒的余震大人，都惊得手中的酒杯都悬在了半空。而此时，润吉和沧海扶着重伤的威行走进营帐，本来是来见崔老夫人的，看到茉云唱戏的样子，他们也站在营门口愣住了。

只见茉云轻启红唇，唱腔清脆高亢，眼神顷刻不再冷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娇媚且带着几分娇羞的神情，好似站在台上艳压群芳的美娇娘，踏云步，兰花指，动作柔软如水，每个旋转、每个眼神都演绎着花旦芳华，唯一极其不搭的便是——此人本是大杀八方的方茉云。

当茉云一曲唱完，她转头看向崔岩，崔岩不禁感叹的说道：“唱得太好了。”

“你想知道他们怎么看我吗？”茉云则看着崔岩毫不在意地笑了，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崔岩愣了看向茉云，然后环顾一周，看见众人静默而呆滞的神情，他再望向茉云，好似在等她的答案。

“可我不想知道，因为我既不需要知道，亦不觉得重要！”茉云又坐到了崔岩身旁，指着御史台余震大人说道，“你看那京城官场素有冷面金刚之称的余震大人，他错愕到举酒杯的手，现在还悬在半空。但是于我而言，他就是下巴都惊得掉了，又与我何干呢？”

崔岩此时抬目望向茉云，崔老夫人亦轻轻的笑了，她心中自是明白了崔老将军为何和茉云一见如故了……

“这世上喜欢你之人，你什么样子他都看着顺眼，不喜欢你之人，你变成什么样子他都看不顺眼。所以何必在意，我们自己开心就好。”茉云笑着端起了茶杯，忽然又看着余震乐了说道“当然，余震大人的下巴，若真的被我惊得掉下来，我会笑得很开心的。”

余震顿时放下端酒杯的手，望向正啸奚落的评价道：“真是疯子妖怪。”

“扑哧”众人顿时再也隐忍不住，哄堂大笑。

罗景城大人亦笑得不行摇头道：“师傅便是如此评价我这师妹……你别看她这一会儿还人摸狗样，下一刻你就不知道她会给你来个什么惊天动地的幺蛾子。”

众人亦笑得更欢了，他们谁能不知道茉云什么德性。若辰则又意味深长的看向正啸笑了。

正啸没有搭理他，只是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抬目不自觉地望向茉云，眼中透出掩盖不了的柔情。自中州始，自己着实从来不知下一刻她会出什么幺蛾子，但这个“疯子妖怪”无论什么样子，自己确实都看着挺顺眼，挺喜欢的……

[橙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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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