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离庭花似雪 第84章 莲子

昏暗洞道中，林霜与傅铭快步往外奔。

他们穿过数个岔道，不敢慢下脚步，赶了好一会儿，终于回到几人最初进洞时经过的坑洞隧道，然而就在此时，地面突然开始一阵剧烈摇晃。

“当心！”

傅铭抱紧童子，稍稍放缓步伐，而林霜脚有旧伤，遇到突如其来的震动，身体直接失衡栽倒在地。

发觉林霜倒下，傅铭连忙停步。

“小林子，你还好吗。”说着，傅铭回身欲扶林霜。

“我无碍，你先走。”林霜咬牙回应，艰难起身，可脚上传来的明显刺痛感告诉他，自己方才一摔，又将脚摔成了半残之状。

傅铭见林霜不对劲，皱眉又问：“小林子，你的脚……”

话音未落，林霜余光看见侧方坑洞中爬出一只背上沾了火光的毒蝎，他目色一震，迅疾用力推开傅铭。

“快走！不要管我！”

林霜的声音严肃而又急促，说话时，自己也忍痛不顾一切往前奔。

“莫忘了殿下交代你的事，将童子送出去！”

傅铭闻声，坚定了目光，随即加快速度朝外奔去。

见傅铭的身影渐行渐远，林霜痛苦前行中露出欣慰神情。

但与此同时，坑洞中爬出来的毒蝎也疾疾追来，它们背着火光，似流离失所的饥民，急切捕取猎物以恢复体力。

林霜强忍疼痛，一心只念逃出去，只要能逃出去，一切还有希望。

他自我安慰着，可上天偏偏不给他任何幻想的机会，他奋力迈出一步，周遭又是一阵晃动，他的身体再度失衡，往前倾倒。

然而不知怎的，他总觉此次身体摔倒的速度很慢，慢得他有时间想起自己此生究竟为殿下做了多少事情，感叹之余，他还能埋怨自己做的那些事远远不足以报答对方上一世的恩情。

“殿下，抱歉，林霜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林霜暗念着，准备坦然接受毒蝎的围攻。

突然间，身后像是飞来一阵疾风，紧接着，一只手在林霜即将倒地前一霎将他横身捞起。

剧烈地一阵天旋地转让林霜晃了眼，回神时，一片银亮雪白的毛发映入眼帘，他满目震惊——他此时，竟坐在那头伤了足的巨型雪狼背上飞驰！

然而他身后还有一人，那人身型高大，几乎将他整个身体环在身前。

林霜惊觉欲回头，忽然，那人低眉传来声音。

“林公子，你怎的又摔倒了。”

听到此声，林霜浑身一震。

“此狼！”他看向雪狼，又恶狠狠往回盯那人，“你！”

看见林霜惊慌神情，那人唤狼停下脚步，而后勾唇一笑。

“怎么，想骂我？若不是我提早进洞驯服了此狼，你早就被它咬死了。”他再低头，俯到林霜耳边，“你身上带有我的气味，狼将你当成我了。”

林霜瞳孔放大，当即推开言洛川重重朝他脸上甩去一巴掌。

“你胡说什么！”

言洛川挨了一掌，可那掌对他而言却犹如搔痒一般软绵，不仅无任何威慑力，反而让他玩心大起，他抬舌顶了顶被打的面腮，扬唇又道。

“林公子忘了山下温泉一夜了么，可是，我记着我好像没有让你忘掉这段记忆啊。”

言洛川的话似一柄尖刃刺进林霜头中，一时间，一幕幕荒唐画面涌上脑海，令人窒息的疼痛，无法逃脱的绝望，所有痛苦开始慢慢清晰，狠狠扼住他的喉咙，使他不能呼吸。

与梦见自己死亡一样，那件事过于可怕，他一直将其当作噩梦，强迫自己忘记。

噩梦。

噩梦连夜让他混沌失常，让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可他明明有吃药调理，为何还是噩梦缠身，不得安宁。

林霜看着言洛川，眼眸彻底暗下。

“你……给我下毒了。”

言洛川闻声，先是微微一怔，但很快又恢复从容之态。

“是林公子先给我下毒，我不过是以牙还牙。”

“胡说！早在连境山桃花村之时你就给我下毒了对不对！”

林霜痛声大斥，就在此时，他突然想起自己失常晕倒害殿下中毒一事，下一刻，他果断抽出匕首架在言洛川颈前。

“你利用我让殿下中毒！究竟想对殿下作甚！”

言洛川看了一眼匕首，没有回避。

“我爱慕殿下，怎会伤害殿下呢。”他压下眼眸，露出一抹凌厉的神色，“我只是想让殿下吃下雪莲子，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罢了。”

“……”

“清浊祛邪，安神定魂。”

林霜脑中念起雪莲功效，随即想起殿下成人礼前一夜时，灵君曾对他说过的话。

“他的灵魂特殊，成人之后，会慢慢忆起前尘往事，那些记忆大多是苦痛，可能会导致他离魂。我用控魂术帮他塑魂转生，封印了他过去的记忆，你注意观察他的言行，若发现有异立即同我说，断不能让他忆起从前那些事。”

林霜抬刀逼向言洛川，厉声道：“殿下的记忆已经被封印了，即便吃下雪莲子也不能……”

“那可未必。”言洛川打断林霜，声音沉下，“毕竟姜少棠是在莫怀宇殿下死后才帮他塑魂转生的，在那之前，殿下可一直都是孤身守魂。”

林霜目色惊恐，此人不仅知道殿下轮回转世一事，还知道塑魂转生的细节，仿佛对一切了如指掌。

看着他幽暗难测的眼神，林霜心中愈发不安且恐惧，若他说的是真的……

“言洛川！你分明是害殿下！”

林霜颤声大骂，抬刃欲抹断言洛川的脖颈，怎料一动手，言洛川迅疾避开，反手将他控住。

“我没有害殿下，殿下恢复记忆是好事，你若不信，我带你去瞧瞧。”

言洛川平静说着，而林霜此时双眼通红，疯狂挣扎，只想着杀了他而后去找殿下。

“住口！放开我！”

“真是不听话。”

言洛川轻叹一声，随即拿出白骨笛。

骨笛几乎没有声响，可传入林霜脑中却一霎让他停止了动作。

“这才乖。”

言洛川将人重新揽在怀中，命令雪狼朝外奔去。

林霜昏沉颠簸着，不知过了多久，一缕刺眼日光照向他的脸庞，他颤了颤眉，缓缓睁开眼睛。

忽然间，一株生在崖边的雪白梨花树映入眼帘，那梨花纷纷扬扬，落在几人肩头，他们相对而立，似在谈论着一些事。

林霜急促翻身滚落着地，可抬眸的一瞬间，却看见红衣人手中拿着一株莲蓬。

他的眼神惊然，拖着伤脚疯狂奔向几人。

“殿下！不能吃！”

卞昀之微微回眸，扬唇之际，轻轻勾手释出一团灵火将空壳莲蓬烧去。

与此同时，莫晚庭骤然倒下。

林霜目色凝固，这一刻，周遭一切仿佛都静止了，万相纷扰皆被抽离，只剩下他嘶声力竭的呐喊回荡在天地间。

“殿下！！！”

莫晚庭突然昏厥了。

倒下之时，他能听见林霜的声音，可身体却不受控地往下沉，视线也变得一片模糊。

他是怎么了？为何明明吃了解药消去了寒气，身体还是不得轻松。

沉重，疲惫，似是溺在水中一般，他不得动弹，近乎窒息，但意识却清醒无比。

他被漆黑环绕，在清醒中逐渐失去呼吸，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传来，那声音急促且有力，将他一点点拉出水面。

他再度睁开眼睛，那声音愈发清晰。

“殿下，你终于醒了。”

那人声音嘶哑哽咽，像是哭了许久，他微微侧目看去，只觉眼前人陌生又熟悉。

“你是何人？”

“殿下……”那人颤声，“我是言淮景。”

“言……淮景。”他迷茫地看了看言淮景，少顷，又颤了颤苍白的双唇，“我……又是何人……”

他顿了半晌，望向别处，看见衣桁上的月白色氅衣时，恍然回神：“我是……莫怀宇。”

见此情景，言淮景眸中水光再泛起。

自莫怀宇开始服用西境一大夫的秘术方子，入秋的顽咳确有好转，缓解了夜不能寐的症状，可每每睡梦醒来，总会如失忆一般，短暂忘记一切事情。

莫怀宇又缓了一阵，待记忆逐渐恢复，慢慢起身。

见言淮景仍在一旁垂着眸，莫怀宇问：“怎么了。”

言淮景沉沉道：“殿下自前日沉眠至今，属下担心殿下。”

“……”莫怀宇只知被困在黑暗中，不知自己睡了三日，可他没有太震惊，反而从容道，“放心，我这不是醒了么。”

言淮景眉头紧锁，思量了片刻，最后还是低声道：“殿下，那西境的药……”

怎料话音未落，屋外匆匆奔来一名侍从传报。

“殿下，屋外有人求见。”说着，侍从微微抬起头看向莫怀宇，凝声，“那人说，他认识姜公子。”

莫怀宇闻声一怔，颤眸间，迅疾发声。

“快传。”

时光如梭，自姜少棠无声无息消失，莫怀宇已有近一年未听到此名字。在此一年中，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记忆也逐渐模糊混乱，可他从不曾忘记那人，不曾忘他们对坐赏琴、携手灭虫、入夜同眠，或悸动或温存的琐事。

那人虽是心口不一，但做的桩桩件件事情都摆明了心意，因此他突然的不辞而别，莫怀宇百思不解，只当他是遇了急事，不得已而为之。

他坚信他会回来，便长居望舒台等候。

只是秋去春又来，他经历了一轮又一轮病痛折磨，到如今才听到他一丝音信。

莫怀宇匆匆披上月色氅衣，急切又摇晃地下楼迎人。

“殿下当心。”言淮景忧心道。

“不碍事，咳咳。”

莫怀宇摆手，转眼间，目色被楼下红衣之人吸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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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