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怕开裂,花怕折枝。仗剑纵马近十年,莫晚庭伤过,痛过,可从未受过如此屈辱。
那人变成他最敬重之人的模样,对他做最无耻龌龊之事,强烈的羞辱感从心底涌上他的喉咙,化作一口血红缓缓溢出唇边,他脸色渐渐惨白,放佛下一秒就要破碎。
“为何露出这般抗拒表情。”
那人沉然一声,微微勾起薄唇。他知晓,对于莫晚庭这种自出生来便高高在上、傲气凛然的人,若是想击溃他的自尊心,与其骂他蠢骂他弱,不如骂他脏骂他贱。
“身为万民之主,却喜欢扭腰勾引男人,身为人徒,却爱上自己的师长。”他掐起莫晚庭的脸,沉声再道,“见了我这张脸,你心里压根儿就不想反抗,对吧。”
莫晚庭双眼通红,近乎咬破唇:“住,口。”
见他依旧倔强,段菡不屑一笑,忽然散去烟雾,变回原本模样。
“殿下啊,你本身就是个淫/乱/放/荡的贱胚子,装什么贞洁明月。”段菡甩开莫晚庭的脸,目光下移,“我来给你另一边也戴上,便老实了。”
说着,段菡拿起白玉耳坠再靠近。
不,不能再任他摆布了。
莫晚庭攥紧双手,欲运功强行发力,突然间,一缕草木香飘来,他惊眸一颤,体内骤然涌现一股力量,一瞬将所有疼痛尽数压下。
是师尊!
他现下这幅狼狈模样,断不能被师尊看见!
惊慌一霎间,莫晚庭挣开手上束缚,而后迅疾拢回自己破碎的衣衫,同时抽出藏在腰间的匕首,快刀划破段菡的胸膛。
段菡拿着耳坠吃痛后退,转眸往洞道看去。
“来得真不是时候。”段菡暗骂一声,将耳坠朝莫晚庭一扔,“还你吧。”
莫晚庭原是取了剑正要刺向段菡,可那耳坠抛来的一刻,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分了神,他接下耳坠,段菡趁机迅速往水池奔去。
“站住!”
莫晚庭大斥一声,此刻,洞道外疾疾飞来一白一红两个身影。
姜少棠远远听见莫晚庭的声音,心中忧虑好容易缓下一些,怎料进了洞,却看见自己平日护着守着的人衣衫褴褛浑身血迹,他双眸沉下,灵光覆满剑刃,只想将前方逃跑之人先剐了,再将身后装愣之人揍回灵之岛。
“师尊。”莫晚庭看见两人,颤着眸轻念,片刻后,忽然又放声喊,“师叔!那人畏火!”
“兄长,晚庭叫我呢。”
卞昀之欣喜一声,加快速度往前挥出一道红色灵光,紧接着低声念诀,红光随即化作一团烈火,迅疾攻向奔入水池的段菡。
段菡闪避躲开火团,可下一刻,数道剑光与火光一同袭来,他神色惊然,不假思索扎进池水中。
姜少棠欲下水去擒人,卞昀之立即拦下:“兄长,我去擒人,你先看看晚庭伤势。”
言罢,卞昀之一跃飞到池水之上,手间释出一阵强灵光,待灵光似流雾般全然覆盖池面燃起熊熊烈火,他目色收紧,一刹朝水中飞去。
姜少棠见状,收剑转身飞向莫晚庭。
他看着莫晚庭,双眉紧皱,却一言不发,只抬手缓缓朝其肩伸去,似要触碰上方微微渗血的伤口。
“师尊……”莫晚庭些许惊慌地避开姜少棠的手,见其严肃神情,不禁又拢了拢衣襟,轻声道:“师尊,我,我身上大多是擦伤,不碍事,只,只是……”
莫晚庭担心被姜少棠发现身上之物,话语间吱唔闪躲,但话音未落,身侧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两人闻声看去,只见池水中央溅起水花高浪,浪退去,又见卞昀之一手抓着段菡,一手控火朝其脖颈逼去。
火光灼灼,而段菡依旧平静,从容笑道:“阁下大可以动手,只是杀了我,可就无人知晓解药在何处了。”
“停。”姜少棠发声叫停卞昀之,而后肃然看向莫晚庭,“什么解药?”
莫晚庭抿了抿发白的双唇,讪讪轻言:“师尊,我,我中了寒毒,需用雪莲子解毒……”
“……”几乎是在一瞬间,姜少棠面色发青,微微侧目,声音低沉而愤怒,“卞,昀,之。”
“在呢兄长。”卞昀之睁大眼睛,“兄长莫生气,我这就让他将解药交……”
卞昀之一副正经模样,怎料话未说完,手中之人蓦地化作一团浓雾往池中溜去。
他窘然往下一看,再道:“无妨,他逃不出这池子。”
说着,他双手一合,念诀施术,刹那间,池面的灵火愈燃愈烈,不一会儿,灵火汇到水池边缘,而池中之水随着火光渐燃渐少。
几人紧盯着水池,可越看越不对劲:池水近乎烧干,段菡却在池中凭空不见了踪影。
“不可能。”卞昀之疑惑一声,“难不成……”
话落间,卞昀之挥袖猛然使出一团火球朝池底一击,一霎将池底砸出一个大坑。
几人往坑中看去,纷纷惊目,此处蓄水为池,而池底下方,竟连接着一片冰窟。
卞昀之望向那冰窟,又转头看了看姜少棠,强颜欢笑:“放心兄长,我定将那人追回。”
莫晚庭看见卞昀之往冰窟跳去,捂着心口迈步欲跟上,只是才走出一步,便被姜少棠叫下。
“回来。”
莫晚庭回眸,忽然,一件厚实的月白色氅衣悄然落在他的肩上。
他低眸细看氅衣,此衣月白缎,绣云纹,是他从未见过的衣裳,可他,却莫名觉着眼熟。
“师尊,此衣……”莫晚庭看着衣裳,凝眉不解。
“穿着。”姜少棠淡言,取了丝帕轻试去莫晚庭脸上的血迹,又问,“冷吗?”
“……”
莫晚庭沉默,为了不让对方担心,他已尽力表现出寻常模样,谁知还是没瞒过对方。他沉下眸,唇角微微颤动,思忖了片刻,还是不知如何应答。
说不冷,他会被师尊拆穿,可说冷,师尊还会带他去冰窟寻段菡吗?
段菡知晓许多事情,他不仅要寻那人拿解药,还要审问他神秘人一事。
莫晚庭心中矛盾,垂着眼眸不动作。
姜少棠凝视着莫晚庭,突然间,默默将人横腰揽起,往冰窟中飞去。
莫晚庭目色一惊,连忙道:“师尊!我……”
姜少棠将他放下,沉声:“冷,要同我说。”
莫晚庭微微点头:“……好。”
两人行于冰窟之中,沿着卞昀之留在窟壁上的红光印记寻去。
走到深处时,姜少棠几次凝神四顾,此冰窟,似乎正是他追残魂撞见的那冰窟,只是这一处,比他方才闯入的地方更深也更复杂了。
冰窟寒气重,走了一会儿,莫晚庭体内的寒毒开始叫嚣,他裹紧衣裳,但身上还是止不住发颤。
见莫晚庭慢下脚步,姜少棠立即察觉:“冷?”
莫晚庭抬起眸,苦笑着点了点头。
姜少棠二话不说,走上前抱起莫晚庭。
莫晚庭躺在姜少棠怀中,没多久,暖意渐渐升起,可身上暖了,紧张感也放松下来,困意便来袭。
“师尊,我有些困。”莫晚庭喃喃道。
若是平时,姜少棠会同他说困了便睡,但他此时身上有未解之毒,不能轻易睡去。
“不能睡。”
“嗯,那师尊同我多说些话可好。”
“好。”
难见师尊答应得如此干脆,莫晚庭浅浅一笑,低眉间,他瞥见身上的衣裳,不知不觉,将方才的疑惑问出口。
莫晚庭:“师尊,此衣裳我从未见过,可却莫名觉着眼熟。”
姜少棠:“……是你从前的衣裳。”
莫晚庭听闻,顿了顿,又道:“师尊,我们是不是很久之前便认识了。”
姜少棠怔然,不说话,只微微沉了沉头。
见他如此神情,莫晚庭心中猜到了一二,“从前的衣裳”,是他“前世的衣裳”,只是具体是何时,千年前,或是百年前,他不愿明说。
此时,莫晚庭感觉自己的头脑已经有些混沌,微眯着眼睛,看着姜少棠凌厉的下颌角,又想起那个孤寂的梦。
“师尊,我近日常常梦见你,梦见给你奏琴,梦见我们……”
“什么。”
姜少棠突然停顿,沉声打断莫晚庭。
莫晚庭被他的声音一震,忽然回神。
“抱歉师尊,我好像,开始说胡话了……”
人通常会在极度不清醒之时说胡话,莫晚庭能明显感受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一点一点吞噬,可他知晓自己不能睡去,只能随着将心里想的都念出来。
“师尊,若是我此趟回不去……”
“莫胡说。”姜少棠厉言一声,紧接着手上释出灵光,开始往莫晚庭体内输送灵力安抚其受惊的魂体,“你不会有任何事。”
莫晚庭不知姜少棠手上动作,可见他双眸颤动,心中涌上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涩感。
“嗯,我不会留在此处的,我还要与师尊一起仗剑纵马,直到头发花白。”
说罢,莫晚庭后知后觉,自己好似说了某些白头偕老的情话,迷糊中,他耳根微微泛红,随即赶紧转移话题。
“师尊,简思铭已将‘月明苍雪’赠与我,那琴音非凡,定然更悦耳动听。待我们回去,我再奏琴给你听,可好?”
姜少棠忽然收紧手,口中像是轻念了一句话。
莫晚庭没听清,姜少棠抱紧他继续往前飞去。
过了许久,前方冰块逐渐变少,莫晚庭感觉身上不适感退去了大半,便同姜少棠说要自己走。
姜少棠犹豫了片刻,最后放下他,可怎知就在放手的瞬间,一缕魂气倏尔飘来,姜少棠惊眸,立即又将人揽起追魂而去。
莫晚庭不知姜少棠为何突然变卦,疑惑之时,看见他走偏了方向,连忙道:“师尊!师叔留下的印记在左侧!”
姜少棠不理会,决然向右侧飞去。
“师尊?”莫晚庭问。
“先去寻你的残魂。”姜少棠坚定道。
听见“残魂”二字,莫晚庭恍然大悟,方才师尊骤然离开,是去寻他的残魂了。
姜少棠追着魂气一路飞驰在昏暗洞窟中,良久,前方忽地出现一道光亮。
两人向光而去,很快,那光由小变大,逐渐清晰。
“是洞口。”
莫晚庭惊然,下一刻,两人迎光飞出洞窟。
洞口出处没有积雪,路面是一些青黄不接的荒草,前方断崖带了一些轻薄的雾气,可断崖前,却有一株开得正盛的梨花树,梨花纷纷扬扬,树下也似落了雪一般。
两人凝神看着那梨花树,忽然,树后徐徐走出一个魂影。
那魂静静站在树下,目光始终锁定在莫晚庭身上。
“意魂。”
姜少棠沉然一声,欲上前将其收回,怎料此刻,莫晚庭倏尔发声。
“师尊,他在等我。”
说罢,莫晚庭朝残魂走去,而那残魂依旧平静看着他,没有丝毫动静,好似真在等他。
一人一魂,渐渐靠近,双方面对面之际,都不约而同抬起手掌,一时间,他们四目相对,掌心相合,一阵轻风吹来,残魂化作一缕微光,缓缓回到莫晚庭身上。
莫晚庭看向姜少棠,悦然一笑,苍白的面色像是多了一丝血气。
“师尊,他回来了。”
也是这一刻,姜少棠才知晓,若是残魂愿归来,无需施术,也可归身。
不费余力收回残魂是好事,可姜少棠看着前方断崖,心中暗暗不适,张唇欲唤人回来,而就在此时,后方洞窟传来一声叫喊。
“兄长!晚庭!”
两人闻声回眸,只见卞昀之手持一株莲蓬飞奔出洞。
“我寻到莲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