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城主府一片光亮,枝头茂密的绿叶被风拂过响起一阵簌簌声,府内余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下人还在走动,偌大的城主府显得有一丝荒凉。
府内平日里人便不多,女娘们天南海北驻扎营生,最初的住处便也腾了出来,时不时有人过来打扫,无一不洁净,每每看到都像是在昭示着一种呼唤,既是远在天涯外独立门户的底气,也是独属于亲眷才有的保留。
啼华乘着月色晃晃荡荡的漫步着,果酒多是些迎合小女娘喜好的产物,她并无醉意,况且她从前酒量便极好。
只是近来思绪太多,独自一人时难免恍惚。
她收起平日里假装矜持的步伐,一路走来,踢踢石子儿,或转个圈,衣裙荡起好看的弧度。
又转了一圈后,她一阵惊呼,后背与一硬物相撞。乍一回头,如玉般的面容,又在静静的凝视她,却并无任何冒犯的意味,只抬手扶住了她瘦削的肩膀。
啼华连忙后退站稳,脸有些涨红,公子只是看似文弱。
她清了清嗓子,欲要出声说话。
“夜深露重,为何在此徘徊?”身上还沾染着淡淡的酒气,他皱眉看向她,仿佛是质问。
她哽住了,瞪大眼睛,竟是将我的台词窃了去,本想先其道而行之。
啼华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实在是沉溺于享乐,生出了愧疚之心,这种氛围好似从前她因太疲倦而耽于享乐后相对于上位者的审判,惭愧又窒息。
她半晌不说话,只垂头看着地底,眼神还飘忽不定,倏尔抬头,便只见他的目光更加严厉。
“今日一切事宜我已安排妥当,受朋友邀请前去品酒,一时兴起便应了下来。公子放心,我日后定然不会如此,定会坚守……”情急之下辩解,还没等她说完,林聿便打断了她。
“定会如何?我仅仅给予女娘们一个机会,换来她们的肝脑涂地,不眠不休,我并不为此欢喜。我城主府门下的生意往来数不胜数,这其中的确得益于她们的苦心经营,于我而言是锦上添花,但最终意义并不在于此,你可明白?”他又缓缓开口,目光更深的看向啼华 。
啼华愣在原地,他又接着开口,“今日问话只想要给你一个忠告,夜间并不是女子的好去向,往后莫要晚归。”
随后独留啼华一人在此,“我的确不明白。”她喃喃道。
商人相处之道无非就是利益往来,多存在剥削厮杀。谈背后意义?啼华从不觉得上位者有如此温和。
也许时间自会证明,她所思所想并不全然如此。
自此,故里燃香便有了其背后的意义,大多数时候仍是女子光顾,女子重情心软,更易制造浪漫,许多本不该在此存在的花样,竟随着啼华在乞巧节上的摆弄,渐渐的被发掘。
丝绸系带,花枝拼凑,送往了家家户户。
逐渐地,也有许多男子前来拜会。总之,情感以另外一种方式自然而然弥漫开来,传递并延续着。
而另一边,刀光剑影。
“你我本一同效忠于主上,如今怎可背信弃义?”黑衣人愤声开口,仔细看便会发现他就是那日在周悬晟身边汇报之人,额角上的疤痕与那日的如出一辙。
一蒙面青年呵笑一声,“真心与否,你当真还看不出来?旺财大哥,我们不过都是他随时可抛下的棋子,如今我等已脱离苦海,万不会再与你等有所瓜葛。”
“世道艰难,我们这样的出身本就万般无奈,遇主上已是千载难逢,控制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主上每每都是按时发放解药,你们别不识好歹。”
众人沉默,皆鄙夷的看着他。
“如今你等一行人已不敌我们,放下屠刀,可饶你们一命。”
倏的一声,一行人便不见了踪影。领头的蒙面青年一阵无语,另一边拼命逃跑的黑衣人心底发出了绝望的呐喊。
好小子们,这样的好事也不知晓带着我,枉我旺财平日里那般护着你们,若不是还被毒药控制着,他早就出来单干了。
他心里已有几分成算,此事还需徐徐图之。两边心里都打着一副好算盘,可最为重要之事却都被他们忘却,只匆匆打过照面,放出几句诳语,可谓是毫无作用啊!
飞鸽传书,流水账般的对话皆被投放到了主子们的案前。
周悬晟忙于在听曲儿与美色之间转圜,他今日新收了一貌美婢女,会弹曲儿,哭起来我见犹怜,旺财这边得以喘息。
而林聿这边,无用之话自是早早被清理出来,他从不指望这群人,初出茅庐,还需历练,真正的助力早已为他扫清了障碍。
“公子,啼华娘子迄今为止并未有任何异动,还需要继续盯着吗?”
“自然。”林聿盯着案边的文书,有些不解,她的到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琴芝姐告假迟迟未归,胭脂铺如今只一掌柜的坐镇,各方势力虎视眈眈,恐生事端,还请公子决断。”侍卫抱拳又说。
“虚严,实话实说,你可否还是对琴芝念念不忘?”林聿突然玩味的说道,眼底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公子说笑了,她已嫁做人妇,属下自是不敢肖想,倘若那人辜负于她,我也定不会放过他。”虚严面无表情的回应。
“嗯,下去吧。”
胭脂铺本就经营得最为出色,琴芝经验老道,八面玲珑,眼底容不得沙子,有人觊觎窥探不足为道。
只是未免有人将手伸得太长了些,要想摸清楚所有,需得制造些动静,展现些纰漏,方能引蛇出洞,放长线钓大鱼。
屏风后的少年公子静静端坐,风姿绰绰,眼底永远无波无澜,不悲不喜,却又深邃得仿佛能将人吸进去,脑海中是丝网般的布局,细密透不得一丝风。
神秘的绽放着,又并无恶意。
似是印证了虚严的话,胭脂铺不久后便出了一桩大事。
城主府门下的胭脂铺,近日生意惨淡,贵客们纷纷闭门不出,多是遣下人前来责问,说店里胭脂出了问题,掌柜的束手无策。
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此铺子背靠城主府又生意兴隆,因此得意忘形,做工粗糙,敷衍出卖,引得贵客不满。
也有人说是城主府树大招风,胭脂铺做主的是一女子,麻绳专挑细处割,出事的是铺子,得利的便是别家商铺,必有人在后推波助澜,频生事端。
水玑城的商铺都战战兢兢,不想与此事有任何沾染。
而胭脂铺的主事人琴芝却迟迟未曾出现,城主府也未派人出面料理此事,一切寂静诡异得可怕,找不出缘由,解决不了事端,其他商铺便也不得安生。
啼华得知时,此事已经发酵得越发严重了,不知谣言散播,还是事实如此。
她有意无意的试探骁衾,可她对此毫无反应,公子也不见其踪影,啼华心里有些不安。
她心不在焉的清点账目,笔上的梨花坠子晃荡来晃荡去,实在是蹊跷,啼华有些坐立难安。
终于,在一个夜里,啼华晚间贪嘴,积食难安,在府内消食,捕捉到公子的身影,依旧是不缓不慢,只是身后的虚严侍卫显得颇为焦急。
“事已至此,公子为何还不召琴芝回来应对?”琴芝虚长他几岁,果然,人在情急之时,便将心底称谓脱口而出了。
林聿轻瞥了他一眼,不作声。
转而看向远处一身影,目光锐利,啼华吓得一哆嗦,公子果然好眼力。
她疾步上前,欲想将心中疑问说出,还没说出口,他便无情打破了她的心思。
“看来我说的话你未曾放在心上。”薄唇缓缓开口,不疾不徐,语气听起来并无斥责之意,其压迫感却扑面而来。
“公子,并非你所想的那样。只是夜里难眠,出来消食,不过片刻而已,且并未出府半步。”她急促解释道。
“既如此,夜里凉,你也不便在外多待。”
虚严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公子何时会如此关心一小女娘?此前他闻所未闻。
城主府的确收容许多身世无奈之娘子,但城主除却提携便再无多话,此后更是多交由菀娘和骁衾教导。
虚严不免觉得新奇。
“多谢公子关心,啼华听闻近日有关城主府非议,不免有些担忧。”边说,细细的眉头紧皱了起来。
林聿看着她,细微的动作全被他捕捉至眼底,心下一松,目光带了些安抚,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你有这份心是好的,只是近来胭脂铺的琴芝娘子向我告假,府中事务繁忙,我实在是无暇顾及。”说着他便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似有些犹豫不知如何开口。
啼华正想探个究竟顺便宽慰一番,月色下眼底像莹润了一层水光一样,杏仁般的眼眸可爱极了。
“公子不必如此忧心,万事都有解决之法,啼华相信以公子的魄力,此事必定能安然过去。”啼华温温柔柔的鼓励道。
“不错,看来你今日颇有感触。啼华,不如此事就交由你来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