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坠落一千次 第2章 第 2 章

才看到第三个待办事项，高彦林就来敲门问晚上吃什么。

唐偌答了个“随意”，偷偷瞄了一眼外面办公区的穆云栖。

办公桌已经给他放好了，但配备的电脑和其他设备还没有安装好，此时他正倚着座椅打游戏，好像周围的忙碌都跟他毫无关系。

詹远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看了一眼他的游戏，想要找个话题聊，彰显友好，却被穆云栖的沉默浇灭了热情。

晚饭时间，两个运营组组长带着各自的组员，外加一个穆云栖围坐一起吃着外卖，大致定下了赏月节赞助和广告的招投标方案。

唐偌组的姜晓琴和高彦林组的张维彬在一旁提供了不少的思路，坐在高彦林身边的穆云栖则依然一言不发，无所表示。

设备组的人在办公区调整网线，在这个大家都很忙碌的时候，还要给他安排诸如桌椅、电脑和办公用品这样的小事，花时间来和他沟通，唐偌心生不满。

她只能一再给自己心理暗示，这孩子才十九岁而已。

三天假期结束，穆云栖在公司玩儿了两天游戏，请了一天假，便没有出现在高彦林和唐偌身边。

唐偌松了一口气，大有终于把穆云栖这尊神送走了的轻松感。

只是这种轻松感很快被高压的状态驱赶，接下来的一个月两个组的成员挤在会议室里连轴转，日日加班到凌晨。

夜啤周年庆顺利开幕那晚，唐偌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

车还在公司地下室的停车场，她实在是困极了，就不管不顾地蜷缩在后排休息。

可越是这样的状态，大脑越是亢奋，丝毫没有为身体考虑的打算。

她在后排翻了一阵，确定自己根本睡不着之后，带着极其烦躁的心情坐起身来。

正打算离开，车子刚启动，穆安平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马上上来！”

穆安平劈头盖脸的话冒出来，吓得唐偌不知所措。

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冒汗，却不敢耽搁，她几乎似乎一路小跑进了穆安平的办公室。

刚进办公室，就见大美丽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一大团的纸巾正擦着眼泪，光洁的脸上因为悲伤的表情而多了些医美之后的坑坑洼洼，终于显露出一些她真实的年龄。

唐偌只好硬着头皮道：“廖姐……”

大美丽根本不搭理她。

穆安平却道：“唐偌，你说穆云栖是不是才来？是不是只在高彦林那里待了三天。”

唐偌这才反应过来，原是大美丽知道穆云栖进公司的事儿了，赶紧点头：“是是是，就待了三天。”

“别说三天，就是一天也不行。”

大美丽哽咽着说，“你答应过我不会跟他们联系的。现在，不但联系了，还把人都带进公司了。”

穆安平憋着一股火，继续劝道：“他妈妈也就这半年了，我就算跟他妈妈有再大的恩怨，他也还是我儿子，你在这儿闹什么？”

“他妈妈能这样对你，万一他将来也这样对你呢？你吃了那么大的亏，那几年你怎么过来的你自己不知道？我如今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也就算了，这十多年也就这么过来了，但你要在一个坑里跌倒两次，你让我怎么办……”

大美丽低泣的声音羸弱，气若游丝，简直如一缕幽魂冤鬼。

唐偌真心佩服，这个比原配还大上二岁的大情人果然厉害，绕那么远，还能绕回来重点提到对穆安平的爱。

穆安平无力地仰天叹了一口气，继续耐心解释道：“他就是过来实习一下，跟着高彦林跑一下现场，他能做什么？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把秉新分一部分给他？”

“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大美丽继续抽泣，“你当初不也觉得他妈妈对你真心吗？”

“我当初还觉得你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呢！”

穆安平这话一出，唐偌就知道完了。

她警觉地退了半步，就见大美丽本来娇弱凄美的脸扭曲起来，从沙发上弹起来，冲到穆安平面前张牙舞爪道：“你是嫌我现在不够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了？那你去找那个姓苏的好了。”

大美丽将火苗从原配转移到了小美丽身上。

唐偌的脑袋嗡嗡响，真想后退几步，给他们关上门，顺带把走廊的监控也关了，让他们好好吵。

“你别在这儿让唐偌看笑话。”

大美丽却不依不饶，继续控诉：“我被笑话得够多了，不差这一个。你要是嫌我不知书达理，那你把我丢出去好了，你去找你的老三老四去呀。你也跟她们说你当初瞎了眼，被我骗了呀。”

“这大半夜的，你不要在这儿闹了！”

穆安平的耐心彻底用完了，压低了声音吼道：“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他不会进秉新，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你爱信不信！”

大美丽明显感觉到了穆安平的怒意，她心里发毛，语气也没有刚才那般蛮横，却依然固执地道：“我凭什么信你？”

穆安平的声音顺势也低了一下，又道：“我没让他进财务吧？我也没让他跟着赵冬梅见客户吧？就在运营部混个日子，放假过来学点儿东西，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唐偌简直要骂人了，吵架也不忘把运营部搬出来鞭尸么？

穆安平出声警告：“你要是再闹，我就真把他弄到公司来。”

大美丽也提高了音量，喊道：“你敢！”

唐偌立刻出手，轻拍着大美丽剧烈起伏的胸口道：“廖姐，您别生气，女人不能生气，生气会长包块，划不来划不来！”

“我气什么气，我就是来找他问个明白，他是不是觉得没结婚，他儿子就见不得光了。”

“你别越说越过分了啊！”

“我要是能见光……”

唐偌就差捂住大美丽的嘴了，只能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低语：“你现在跟老板吵架，得意的是谁啊！”

大美丽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转为抽泣默默地拎起了自己的包，声音又变得柔弱可怜：“你自己说了不会让他进公司，我就再信你一次。毕业之后只要他还在你公司，我就当这么多年的感情喂了狗了。”

哭哭啼啼的大美丽一走，整个房间就只剩下尴尬的唐偌和穆安平鼻腔里呼出的怒气。

他静默着，等到满腔的怒意随着不断起伏的胸膛排出体外，情绪这才平息了下来，疲惫不堪地道：“他在高彦林那怎么样？”

唐偌心里哀声一片，穆云栖又不在她那组，她能说什么？

难道要说他满身戾气，无所事事，混吃混喝？

她硬着头皮，勉强道：“挺乖的。”

穆安平嗤笑了一声：“你也帮我多带带那小子吧，让他多学点儿东西，他对我有怨气，很多事我说了反而会起反作用。”

穆安平声音里难得流露出真诚，唐偌头疼不已，却只得再次保证：“老板放心，我一定好好带他。”

穆安平点点头，取了衣架上的衣服，示意跟唐偌一起离开；“刚才说的话你也别在意，运营部事情多，跟各个部门之间的联系也紧密，他在运营部能学到很多东西。”

唐偌再一次点头。

“听说你买车了？”穆安平问。

“贷款买的，还欠了银行一屁股债。”

唐偌笑着眯起眼睛看向穆安平，露出了讨好但十分虚假的笑容。

“啤酒节不是今天开始了么？那离尾款就不远了。新项目也已经分给你了，你自己好好干吧。”

“好咧！谢谢老板。”唐偌振奋点头。

两人走出了办公室，穆安平又长叹了一口气：“他妈妈最多就今年的事儿了，病已经拖了很久，到极限了。”

唐偌从穆安平的话里感觉到了悲伤。

不管他们背后怎么议论这个原配，想到穆云栖就要没有母亲，原本是他父亲的人却急着和别人保证自己不会照顾他，她心里有些难过。

“她妈妈什么病啊？”唐偌试探着问。

“癌症。”穆安平道，“熬了几年了，还是扩散了。”

唐偌轻轻“哦”了一声。

“你还记得他小时候穿你的裙子不？”

“什么？”唐偌面露狐疑，一时不确定这个“他”是不是穆云栖。

穆安平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笑意，像是要冲淡刚才的情绪一样，语气变得轻松：“他妈妈带他去捉螃蟹，结果踩滑掉水里了。你爸回家拿衣服给他穿，大概太着急，没留意就拿了你小时候的白裙子过来。他妈妈也不让回去换，逼着他把裙子穿回来了。”

说到这里，穆安平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声也更明显了一些：“我回去找找看有没有他妈妈拍的视频。有的话发给你，他要是不听你的，你就放这个给他。”

回公寓洗了个澡后，穆安平的视频发了过来。

比画面先出现的是一连串肆无忌惮的笑声，来自一个年轻的女性。似乎已经笑了一阵，有些喘不过气。

一个短发男孩蜷在主驾和第二排座位中间那块空隙中，把脸埋在自己的手臂之间。

一只冷白的手拽住了他纤细的右手，使劲儿想要把他的手拉开。

“真的有点儿好看，穆云栖，我不骗你，真的好看。我就拍一张。”笑声抑制着，想要说服男孩将头抬起来。

两只手来回拉扯了几秒后，冷白的手松开了，笑声戛然而止，女声语气平和温柔：“穆云栖，我就拍一张。”

唐偌觉得那声音有些慑人，像一汪表面看起来平静的绿色潭水，下面是翻卷着吞噬一切的暗流，要将人朝里面拉。

年少的穆云栖抬起头，眼中细长的瞳仁警觉地看了镜头一眼，无辜又胆怯地越过镜头看向前方，带着一些难以言喻的阴郁，立刻又缩了回去。

“我录下来了，哈哈哈哈……”

镜头一转，画面里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的笑脸。她眉毛飞扬，神情得意，笑着道：“你躲不掉，我录下来了。”

唐偌又看了一遍视频，这才注意到穆云栖身上穿着的，是一袭白色的棉质长裙。

那件裙子后来还回来了吗？唐偌不知道。

当初徐珊从爸爸家带自己走的时候，唐偌只穿了一身新衣。

她满心欢喜地以为将来会有很多的新衣，可事实上，她再也没有一条纯白色的带刺绣的裙子了。

画面停留在他蜷缩于前后两个座位之间的缝隙里，弱小的他抬起头，满脸的无助和拒绝无处宣泄。

唐偌犹豫了一下，给穆安平回了一条消息：老板，穆云栖都这么大了，这个视频您还是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