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昭昭 第19章 第 19 章

淡色的天花板，四周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他早已习惯。

何云归用尽力气睁开眼睛，沉重的眼皮压得只留出一丝缝隙，明晃晃的灯直入眼眸。

他想要偏过头去，身体不受支配，嘴上戴着氧气罩，他如同羔羊般躺在床上无力地等待审判。

唯有床头那微弱的监测声在提醒他的心脏仍在跳动。

周围好像来了人，仅有的力气已全部殆尽，眼皮抑制不住地合在一起。

他陷入了一段梦境。

那是一段美梦。

初二夏天

炙热的日光，悠长的蝉鸣，少年身形瘦弱，两颊冷白，他左手扯着包带，右手举着书本，低垂的眼眸中神色黯淡，冷漠而孤寂。

狭窄的走道熙熙攘攘的学生。

“不好意思，让一让。”

清脆悦耳的声音落入耳中，何云归抬眸。

少女奔跑与他擦肩而过，朝他奔来的三秒，擦肩的三秒，回头的三秒，无须太阳洒落，那盈盈笑容裹挟着夏日阳光。

搅起一阵微风轻拂脸侧耳角，她那耳鬓碎发轻盈而起，将画面拉长，三秒与三秒间，如慢镜电影般，定格心底。

有如寒光遇骄阳，那一瞬，如春风盈满柳絮，何云归内心深处陡然被点燃，冷白的肌肤在此刻泛起红晕。

她回眸点头致歉，即使只是衣服间微弱的贴合，他仍侧身，抬眼间目光为之吸引。

也许从那一刻起，他的心脏才真正再次鲜活地鼓动。

他拥有较为严重的心脏病，又专攻竞赛，因此成为了学校的优待生，时有请假。

说他在校内小有名气，因他成绩优秀少有露面，说他毫无存在，也因他如此，好奇心散去，无人记起，也易招来妒忌。

“你整天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给谁看啊？运动会了还在这装模作样学习？”红衣大姐头伸脚踢动垒起的桌椅，何云归正坐于其后。

右侧卷发女应和着：“就装呗，家世好，学习好，够他嘚瑟。”

左侧小跟班探探手揽过话题：“哎哎哎，你可还真别说，他那学习好多半是家世好吧。”

“还真是，我们这些穷苦人是没机会咯。”红衣女踹踹桌脚，桌架顿时不太稳当。

今天运动会，老师看他身子弱怕他阳光晒久了晕倒，让他待在校医务室休息。

运动会医务室人流增加，何云归转身进了旁边堆砌桌椅的废弃教室，正好没人打扰。

何云归没想理她们，戴上帽子，从包中掏出耳机，刚戴上一只，门口一高马尾少女冲进了他们的视野，扶住了男孩身后的桌椅。

“所以你们是谁都爱说道一两句，就是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吗？”

“滚远点。”红衣领头女生以一种极其不礼貌的眼神上下扫视顾月浅。

“我其实觉得光你们几位之间，就够你们每日的话题了，岂不更精彩。”顾月浅平静地报以微笑。

“有病？今天说你了吗？”

“有病，就说我点上了。”顾月浅微笑地点点头，脸上那如初的微笑看着倒令人毛骨悚然。

红衣瘦高短发女生将口中的棒棒糖拔出，白眼翘到天上，顾月浅避之不及，左手已经抓起顾月浅的一缕发丝。

幸好身后挽裤脚女生上前开口，止住了她下一步的动作。

“听说她姑姑是我们年级主任，上次的处分还没消。”

“啧，真是倒胃口。”她悬空着棒棒糖作笔，在二人中间画了条线，然后重新塞回口中，“你好自为之，下次，我可就不保证了。”说完还不解气，一脚又踹在门上。

“你没事吧？”顾月浅坐在他身旁。

顿了几秒，何云归问：“不害怕吗？”

“不怕，我差点笑场了。”顾月浅嘴角勾起弧度，嘚瑟地朝他挑挑眉，“因为我怕她下一秒就要说西八了。”

“哈哈哈哈哈”顾月浅没心没肺地笑起，眼角生生挤出了眼泪，“不觉得很好笑吗？”

“嗯。”

收敛笑容，顾月浅轻轻嗓子：“我也被她们欺负过，她们就看不惯学校里跟林霖松扯上关系的人，我就只跟他讲了……”顾月浅扳起手指头比到他眼前，“最多，就这六七**句。”

“林霖松是谁？”

身旁少女哑然：“你不认识？”

何云归淡淡出声：“应该要……认识吗？”

他侧头，一双好看的眼眸，很认真地发问。

顾月浅愣愣答应：“……不应该。”几秒后，收回眼神，轻笑出声，“也许是比他长得帅吧，那她们也真是太苛求别人了。你觉得呢。”

“那也许是因为成绩好吧。”

“……”

双方陷入沉默。

“我成绩也挺好的。”顾月浅拍拍屁股后的灰尘，从荷包中掏出几颗五彩的果糖递到何云归手上，“我比赛要上场了，糖给你，下次你要没勇气正面她们，就拽拽的吃颗糖，战术性逃跑，记住了？”

“别老偷偷学习了，要不要来看我比赛，我跑得就特别快。”如风般，马尾扬起，留下淡淡的书本香。

窗外，少女朝这边招招手，似看见了窗后的人，哨声吹响，她奋力奔跑冲向终点，取得了同组第三的好成绩，遗憾无缘决赛圈。

她依旧笑得肆意张扬奔向朋友。

何云归转身回班，目光停在脚下四四方方的一物，他俯身拾起地上躺着的学生证，证件上阳光灿烂的笑容，拇指不禁停在名字处摩挲。

……顾月浅

病房内，心电图滴滴作响。

黑色的发丝落在枕上，白色的床单趁着面色愈惨白，额头渗出薄汗。

红姨守在一旁。

病房外，传来细微的谈话声。

曹修眉头紧皱：“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醒？”

白褂医生：“前段时间检查，确有病情加深的苗头，好在心脏等位现在排到了，一周后就准备手术。”

曹修山身旁的何云深插兜有些不以为然，身侧的衣角却被抓起了褶皱。

红姨在房内轻泣，曹修山阔步走来，脸上虽有神伤，威严之气不容撼动。

他阔步走来立于红姨身旁，侧头递出手中的帕子：“我要赶回公司了。”

几秒斗争后，又轻声细语地补了句：“别哭了。”

曹修山出了病房，叫住了倚在门外墙上的何云深：“你红姨够累了，今夜换她回去休息吧。”

何云深没有回话，只垂眸点点头。

“红姨，今天晚上您好好睡一觉。”何云深拉了张椅子在红姨身旁坐下，“今天，就我来照顾他。”

红姨视线未变：“我在这等你哥醒，你刚回来肯定也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何云深摇摇头，目光移至床上的何云归，低声说道：“红姨，顾月浅那边还需要您去解释。”

何云深放缓语调：“毕竟，小云应该不希望在她心中落下个不告而别的结局。”

红姨睡了一觉，清了些可能会用上的生活用品就乘车来到了咖啡店，将物品放置车上，她调整好状态，推门走了进去。

“浅浅啊，云游这个工作可能得提前结束了。”红姨将顾月浅拉到身边，“我那边的事都处理好了，所以就立马回来工作了，这些天可真是谢谢你了。”

顾月浅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那我……”

红姨：“哎呀，昨天我去见了雇主，已经跟他商量好了，刚好他有事要出趟远门，所以我就替他来跟你说了。”

顾月浅讷讷点头答应。

这样啊，也许在雇主心中她仅仅只是代班的一位过客而已，仅仅只是在某个阶段所遇到的一位恰好谈得来的朋友。

红姨后面再说些什么，顾月浅没太注意，只是单纯地应和着。

临走，红姨招招手准备离开，顾月浅跟在后面送了几步，两人都没再说些什么。

红姨推门，伸出的手停顿在门把手上，开门的那一瞬她转头：“雇主说，他的梦想托你的福已经实现了，现在该去追寻自己所热爱的事情了。”

不等顾月浅开口，门再次闭上。

后续的两个月，顾月浅中间也有陆陆续续给发过一两条消息，感谢他的鼓励，消息中也有一两个节日问候，但都再无回音，顾月浅也再无发消息的理由。

工作时候变更，顾月浅咖啡馆的工作与志愿者任务相对更加自由，她也燃起了学习的热情投入到考研，不再想旁它。

工作一天又加上晚间发奋地学习，洗完澡，顾月浅奔跑着拥抱她那柔软的大床。

过去的两个多月好似梦境般不留痕迹，但又彻底改变了顾月浅的生活轨迹。

顾月浅撑起上半身，趴在床上刷起手机。

刷到学生阶段肆意张扬的青春，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初中时代，她也曾算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想着，她打开了那许久未登录的企鹅，大学毕业后，企鹅就在手机中吃起了灰。

一登进去，就收到了来自初中校庆的邀请，欢迎所有毕业生有意者前往参加。

随邀请链接而来的还有他们那届的事件照片。

见她账号的上限亮起，曾经玩得还算不错的邓琪琪发来私信。

车祸后，双方的联系便渐行渐远。

邓琪琪：还记得我吗？

顾月浅：嗯哼。

邓琪琪：下周五校庆，一起去？

顾月浅：不了吧，你说我是算你们班还是后一个班。

邓琪琪：当然我们班，要说当时我们年级的风云人物，你决定能算上一个，你可是我们的级花。

顾月浅：那我可能是因为车祸出名。【扶额笑】

邓琪琪：别人还都说你车祸后性格变了，我看你倒是一样能贫。

顾月浅怔怔地想了好一会，突然想起初中时的自己。

自信而无所畏惧。

邓琪琪还是像过去那样没心没肺继续发着消息。

邓琪琪：说起当年的风云人物，二班何云归绝对得算榜一，鲜少露面，每次露面都是表彰。

邓琪琪：也不知道今年学校能不能请得动他过来。

……何云归。

顾月浅：是puppylove的何云归吗？

邓琪琪：嗯嗯。

邓琪琪：不过我看他现在挺可怜的，腿好像也残了。

顾月浅茫然，她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件事情。她翻动照片链接，并没有在毕业照中找到他的名字。

顾月浅：我好像没在毕业照里找到他。

邓琪琪：我记得好像是因为生病，初三转学走了。

邓琪琪：这么说来，好像其实从初二五月份就听不见他消息。

邓琪琪：就我们这学校，也没特别好，何云归当时绝对是出于身体考虑选了离家近的。

初二五月份，她车祸的时间。

顾月浅翻找图片，到了五月的实践活动，俩人共同因病消失在画面中。

邓琪琪：那之后，学校年年的市级奖就再没人拿了，中考的省状元算盘也算是落空了。

见顾月浅没来消息，邓琪琪不死心又问了一次。

邓琪琪：所以你下周来吗？

邓琪琪：来嘛来嘛，肯定好玩的。难道你不关心当时班里的小情侣现在都怎样了？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顾月浅同意了她的邀请，她单纯好奇何云归。

顾月浅继续滑动着相册，

翻到张略显模糊的运动会合影。

合影上

她举着50米季军的小奖牌站在人群右侧，扬头傻笑，另一只手做着传统剪刀手。

身后那人微宽的肩膀，身着黑色连帽衫，照片中都能感受到他的冷气，衬托着前方的顾月浅格外阳光元气。

顾月浅放大照片，才看清她头后也摆着剪刀手做兔子耳朵立于她发上，被顾月浅扬起的头微微遮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视线上移，他那立体白净的脸颊上，长着一双深邃迷人的茶棕色眼瞳，他微侧着脑袋，斜眼望向镜头。

真是，好美的一双眼睛。

和她梦中的眼睛重合在一起。

顾月浅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她敲击文字，想去证实自己的想法。

顾月浅：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