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要经过大屿山,穿山而过,沿着南部滨海路再向北,要一个钟头,才能到达偏僻的大澳渔村。
大屿山是离岛,与香港的繁华不同,这里还是一片原始风貌,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树木遮蔽,清幽雅静。
车子在山里穿行,忽然峰回路转,眼前的低矮岸边,出现一片纵横交错的水道和水上棚屋,这便到了。
远离都市喧嚣的大澳,这里的居民大部分是客家人,以捕鱼为生,过着宁谧质朴的水乡生活。
客家人谱系久远,源流中原,忠家爱国,这也无怪乎阿九,虽然家境贫寒,却有这这样得天独厚的英俊容貌,和照顾家人的责任心了。
大澳独有渔村风貌,家家户户都住着水上独特的棚屋建筑,在渔船上讨生活,历历可见淳朴风貌。
阿九熟悉鱼讯,今日是四月初八,每年可以开海捕虾的日子。
渔船一大早都出海了,现在日头升起,归来的渔船都在码头上卸着新捕的海货。
这码头就是阿州所建的,如今码头上的买卖交易生意也由他的贸易公司实控,获利不少。阿天听管家说,当初阿州还驱逐了不少渔村的老街邻。
海风吹拂,空气里是咸腥的气味,码头上渔船和舢舨停泊穿梭,一篓又一篓的新鲜渔货,哗啦啦倒在更大的筐里,趁鲜运往港岛的市场、食肆、酒楼、餐厅。
渔村的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人来人往,阿天插不进脚去,看着一切都新鲜,而阿九早就雇了一条船。那晒的古铜色皮肤的大叔撑着小船过来,阿九便握了阿天的手,小心翼翼扶着他上船。跟随的打手们坐在了另外的船上。
“阿九,咱们坐船去哪里呀,去吃虾酱吗……”
看着阿天抱着膝盖乖乖坐在船舱里,阿九冷峻的脸上春水初霁,便有了说不出的宠溺:
“带你去吃卤水墨鱼肚……你说的虾酱是发酵过的,炒菜吃最好,虾膏可做蒸菜佐料,咸虾配粥吃,不然要齁到嘴巴……真正好吃弹牙的,还是墨鱼……”
水岸两侧是晾晒虾酱的大木桶,和支撑起来的圆形的一个个竹匾。虾酱其实就是用最简单的盐和虾来做,只是捣成泥后,要充分接受南洋热带的太阳暴晒,才会酿出独特的风味。
“我知道一个麦阿婶,做虾酱十几年了,待会找她去买一些带走……”
“好,都听阿九的……”
阿天眼睛亮晶晶的,一边勾起了馋虫,一边祈盼地答应。
那撑船的大叔摇着橹桨,闻言忍不住搭话:
“哥仔看来对我们小渔村很熟悉,麦婶的虾酱,是我们村子最有名的……说起来,她以前有个邻居家姓李,李家夫妇俩有一年出海死了,撇下一对双生儿子和一个小女儿。那兄弟里的哥哥,也叫阿九,说起来倒是巧了……”
阿天闻言,心里一紧,望向阿九。只见阿九黯淡了一瞬,又抬起眼睛,冲阿天笑笑,抬手握住阿天的手背,轻轻安抚,示意自己没事的。
阿天想了想,抬头问那撑船的大叔:
“阿叔,如果让你出去,跟着大商行跑船做水手,您愿不愿意啊……”
那大叔想都没想便答到:
“愿意,一定愿意啊……在渔村里才能赚几个钱,养家糊口都不足……能出去到大商行做事,当然再好不过了,我开船的技术很好的,也能吃苦卖一把子力气……可是哪有商行肯要我们呢,人家老板都要年轻力壮的,现在香港岛来了好多大圈仔,根本不缺人……”
阿九看着阿天,阿天是一身宽松随意的亚麻中式衣衫,雪白的袜子和布鞋,虽然极尽朴素,但是眉梢发尾的精致,仍旧看得出是不坐垂堂的千金之子。
而渔家阿叔,一身看不出颜色的粗糙布衣,赤脚上还有刚刚在滩涂上踩的泥,是受苦人。
但是阿天跟他们这些受苦人言笑晏晏,一点也不觉得要端着,也从没有看不起。阿天善良。
阿九抚着阿天雪白的手背,出神地望着阿天,只觉得阿天这样纯真,浑然一块璞玉,他想抱着阿天,在这样静谧的渔村,执子之手、地老天荒。
阿天早就想让阿九出去做事了,他转过脸,反抓着阿九粗大的手,兴奋地勾画蓝图:
“阿九,我早就听说了,码头建成后,一些老街坊都没了生计,我想我的商船总归需要招人出海,你也会开船,不如你做船老大,可以带他们跑船……”
阿天还没有说完,只觉得眼前一花,唇上微热。阿九已经半跪在阿天膝前,捧着阿天的面庞,仰头轻轻吻了那双红润的唇瓣。
阿天的脸腾地红了,船上都是人,都看见了。
渔家阿叔张大了嘴,很是吃惊,那旁边船上的打手看在眼里,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回去汇报给阿州先生。
阿九不管不顾了,他感觉自己从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阳光照着阿天颤颤巍巍的眼睫毛,他只想亲吻。
阿天不太记得后面的事情,他似乎喝醉了一样,沉浸在阿九的吻里。
大澳渔村墨鱼肚的味道,他只记得鲜甜。
阿九想把阿天揉进身体里,融入他的骨血。阿天的手,阿九一直没有放开,走到哪里都抓得紧紧的。而阿九的眼睛,像是烧开水的铁皮壶一样,压抑不住的炽热滚烫。
阿天害羞的像个煮熟的虾子。
今日是四月初八,回程的车子走到昂平的宝莲禅寺,尚未过午,正遇上一年一度的浴佛节。
阿九让人停下,拉着阿天一起去烧香浴佛。
他们恭恭敬敬点燃高香,插在香炉里,再用铜钵舀了鲜花浸泡的水为佛像沐浴,然后像一对夫妻一样跪在蒲团上,在佛前祈祷发愿。
阿天今天都不敢再看阿九了,大庭广众被亲吻的羞意让他想藏起来,而阿九的眼睛把他看得浑身都不像自己的了。
“阿九,你今天怎么了……只不过是让你去做点事,为什么这么激动……”
阿九却紧紧拉着阿天的手不肯松开,他极少有这样外露的情绪,但他轻轻抬起阿天的下巴,让阿天看着自己。他问:
“阿天,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阿天不是无缘无故来大澳渔村的,他是为了自己。
“我记得你说过,父母走的时候你年纪小,街坊邻居帮忙照顾过你们兄妹三人,对你有养育扶助的大恩……”
如今街坊们遭了难处,生活无着的。阿九重情重义,只是为了自己总腾不出手来,阿天替阿九想着,要还这份恩情。
“我只是突发奇想,觉得他们都谙熟水性,何不来邵氏商行做船员,薪水总可以养家糊口的……”
阿天觉得下巴上的手指滚烫,阿九的眼神强势地像是什么都看透了,阿天徒劳地掩饰着,顾左右而言他。
佛祖慈悲,阿九把阿天拥进怀里,在佛前克制着只亲吻了阿天的额头。
他想,佛祖菩萨,这是阿天的功德吧,满天神佛啊,一定要在功德簿上都记好,这是阿天的功德,一定要佑护阿天无病无灾、百岁延年。
如果功德簿上还缺损不足,只要能让阿天好,他愿意献出生命补齐这些功德,他愿意再为阿天死一次,只要神佛许可,只要阿天快快乐乐的活着。
阿阳少爷与阿娉小姐的定亲宴会一切顺利,宋爷宣布,阿阳成为五龙会的继承人。而阿天,始终没有出现。
马爷和二太太得意洋洋,阿州阴沉不定,阿丽黯然神伤。
宴会散去,徒留一地繁华退却。阿丽夫人与宋爷吵了起来。
“老爷,你好狠的心,你靠着我家的势力起家,如今却要过河拆桥……好,五龙会是你一手创办的,你一分也不留给阿天,你是作为宋家话事人来支配,我认了……可我的嫁妆都得留给我的儿子,邵氏商行是阿天外祖父指名留给他的,二房休想染指半分!”
大房二房抢夺继承五龙会这场战争,阿丽终究是输了。
宋爷拄着手杖,金丝边眼镜下闪烁着威严古板,也有市侩算计:
“阿天也是我的儿子,只要他争气,我怎么会什么都不留给他……”
阿丽夫人冷笑:
“争气?你红口白牙,说说什么是争气,阿天还不够争气吗?他一个人能谈妥了和法国时装公司的大宗香料生意。可今天宴会上,阿阳能做什么?他是会分辨香料品质,还是会**语,能谈生意?若是没有阿天,阿阳他凭哪一点,镇的住五龙会那些心怀各异的坐馆哥老们?”
“留给阿天残羹冷炙,一样是儿子,你的心,不要太偏了……”
阿丽夫人实在是心灰意冷了。
这厢阿州送走了重要的宾客,正欲寻找阿丽夫人,可二太太却找上了门来。她满脸堆笑,假惺惺地跟阿州搭话:
“阿州,你怎么就认准了阿丽那个女人呢,我也可以为你提供资金,你不如为我做事啊……”
阿州冷冷扫了二太太一眼。她为什么要帮他?世界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二太太的恶毒之心,他早从阿丽夫人口中领教。
二太太像一条美女蛇,吐着有毒的信子诱惑阿州:
“我大概也知道阿丽许给你什么了……你像你哥哥一样也喜欢阿天少爷,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