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主宅位于中环半山,坐拥几十英亩的庭园,典雅风格,亦富热带建筑格调,中西合璧,正面朝南,仰望。
主楼门廊入口,侍者恭敬立着迎接客人,宴会厅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水晶灯映衬着金碧辉煌的装饰,琳琅闪烁,映出一片喧闹繁华。
马爷早就到了,大马金刀地和五龙会的馆主们坐在一起喝茶。
阿州是马爷心里一根刺,他始终看阿州不顺眼。他和二太太勾结起来,阿州也是其中一个原因,二太太想借他的手铲除阿丽母子的帮手,他也想对阿州斩草除根。
当然马爷帮二太太更多的是为了利益,阿阳并不会做生意,决没有阿天那样的缜密,是一个很好糊弄的少爷。
二太太认为自己可以利用马爷扶持阿阳上位,而马爷又何尝不是有所图,他的野心更大,想的是侵吞整个宋家。
马爷心思各异地看着阿阳与未婚妻阿娉在来宾中走动应酬,突然他听见一阵小小的骚动声,抬眼便看见了他的眼中钉阿州。
阿州一身藏青色羊绒西装,领子里是爱马仕的丝绸领巾。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他扶着一袭月色刺绣旗袍的阿丽夫人进门。他黑发梳往后面,露出宽阔的额头,黑眼珠高鼻梁,神色冷冷,惊艳了所有港岛未婚名媛的眼睛。
英雄不问出处。港岛的生意场上,同样奉行优胜劣汰,胜者通吃。
马爷浓眉下的眼睛很是凶恶地看着阿州。阿九原是他的犬马爪牙,为他做些见不得光的脏事。虽说人现在死透了,但阿九的弟弟阿州又来了。跟阿九生着一模一样的脸,在他眼皮下晃悠还到处找茬,他的生意处处掣肘,真让他恼火。
二太太很不满意,阿天虽然没来,但自己和阿阳的光彩还是被人抢了,被她一直嫉妒的阿丽夫人和看不上眼的渔家子阿州。
那阿州,对阿丽夫人当真是服服帖帖,竟然成了阿丽挺直腰杆的底气。
她转着坏主意,思惴着如何离间阿丽与阿州。
二太太是艳丽轻浮的长相,阿丽夫人不如她年轻貌美,但胜在气度高华家世优越,举手投足都是底蕴,如今阿天回到身边,有子万事足,气血精神都好了些,依稀往日的风采优雅。
宋爷的宠妾灭妻在港岛是出了名的,真正的名流夫人们本就看不上二太太小人得志的做派,上位的也不光彩,只是碍于情势虚与委蛇。见大太太难得出场,也有些故旧世交的正房太太夫人举着香槟杯向她致意。
二太太对阿丽母子连带阿州,心里恨得牙痒痒,又收敛了狠毒满面堆着笑,一边忙着八面玲珑地应酬,一边留神与马爷暗中使眼色。
她早就打好主意,安排了马爷,说什么都要阻止阿天今日来到宴会,要保证宋爷顺利宣布阿阳是五龙会继承人才行。
宋宅在半山独占这一片别墅,马爷借口替大哥分忧,包揽了今日宴会的安保措施。他已经在通往宋宅的道路上做好了封锁,一定会拦住阿天。
自古官商不分家,五龙会大佬的儿子定亲,港督府一些大员也出面了。时任很多官员,都还是金发碧眼的英籍人士。
律政司司长祁利芬很欣赏阿州,他是港英政府首席法律官员,有权力提出所有刑事检控,直接向香港总督负责。
“Jeo,近来港岛的形势并不好,太多难民涌入了,寮屋的居住条件很不好,听说上次火灾后,数千人失去栖身之所……”
祁利芬虽然带着翻译官,但他用英语和阿州交谈。阿州本就聪明,又有些外文底子,去年至今这段时间他跻身上流社会,频频与港督府打交道,很快恶补了英文,因此不用翻译也能进行简单的对话。
阿州拿着酒杯,用英文低声应和:
“祁利芬先生,所以我早就告诉过您,未来香港的地产业大有可为……”
踏入1950年年中,香港的人口剧增至接近数百万人的水平,全港大约每三人就有一人是难民。
这年5月,港督葛里斯终于宣布封锁边境关卡,限制难民进入香港,以舒缓香港的人口压力。但是,尽管港府关闭了关卡,却仍然持续有小量难民进入香港。
阿州有心为阿天积攒功德,他想为这些难民创造就业岗位,并且以私人名义向一些有影响力的官员提出建议,建设公屋供难民居住。
港府若是由此大兴土木,房地产业才是财富积累的快速通道,他必然从中分一杯羹。
阿州和祁利芬绅士地应酬完,祁利芬又被其他生意人围住。阿州退出交际人群环视一周,只觉得有很多双眼睛在看他。
那些眼神都很复杂,有轻蔑、有**,有评估、有衡量,他像一件商品,正在这个充满筹码的名利场闪亮出现,被判断着价值几何。
阿州在想,阿天怎么还没有来,那区区几个看守,应该不是问题,自己的手下也好,加上九哥的配合,早就应该把阿天送到了才对。
“是你,先生……我们见过面,在邵氏商行……”
那外国人认出了阿州,与他打着招呼:
“怎么不见宋天先生,今天应该是他的弟弟订婚才对……”
阿州回身,只见是那位来自法国的克里斯汀·迪奥先生。阿州脸上表情松弛,也微微客套起来:
“迪奥先生,您买到合意的香料了吗?”
翻译把阿州的问话翻成法语,克里斯汀非常热情地答到:
“是的是的,我订购到了不少好东西。那天是我的疏忽,还不知道您的名字是?”
阿州自我介绍道:
“请叫我Jeo就可以了。”
克里斯汀点点头,又有些疑惑:
“哦,不过我不太懂你们东方人的事情,明明是一个家族,都是宋家,二太太邀请我的时候却说邵氏商行属于五龙会,也是她的香料生意,要我找她订购也是一样的……不知宋天先生今天会来吗,我正想问他这个事情,宋家的香料生意,我究竟应该找谁签订合同?”
阿州眼底起了一丝寒意,又不动声色地对克里斯汀说:
“您自然应该找宋天先生,他才是邵氏商行的实际控股人,二太太的话,您不需要理会。”
邵老爷子把股份几乎都留给了阿丽和阿天,属于陪嫁女儿的私产,二太太居然恬不知耻,把邵氏商行算作五龙会的产业,妄想当家做主。
克里斯汀后来才知道宋天就是大名鼎鼎的五龙会宋家长子,不过他不明白大家族的弯弯绕绕,他只是想找阿天履约。但他也觉得奇怪,宴会即将开始了,怎么宋家大少爷还没有来。
他初到香港,自然不知道宋家的大少爷有着断袖之癖的名声,已被宋家话事人,宋爷,隔绝在社交场合之外了。
阿州和大太太出门赴宴后,阿天被宋爷派去的人看的很紧。好在阿州留了人手,他手下有些灰色生意,自然也有一些打手。这些人战力彪悍,几乎不用阿九出手,很快就摆平了宋爷的看守,给阿天清出一条道来。
“大公子,您请……”
阿九看他们恭恭敬敬弓着身,打算伺候阿天出门,微微皱了眉头。弟弟阿州,今时不同往日了,他也不知是喜是忧,但愿不要像当初的自己,走了邪路。
阿天却不太想去宴会。
他的时间与自由如此宝贵,并不想浪费在虚度光阴的吃喝应酬里。
强行去了宴会又如何,争一时之气,还会给母亲惹来是费口舌。他一向不喜欢这些,勉强去了,授人话柄,原本被人淡忘的,又会提起,反而不好。
阿天看着身边的阿九,心里酸酸软软的暖。
他不想让阿九听到那些流言蜚语。
之前所有人都诋毁着,阿九偷走了富贵人家花园里最好的那朵花,所以哪怕被打断了腿也是活该的,谁让他染指的是他这样所谓的娇贵人呢?
哪怕阿九遭受的这一切痛苦,乃至死亡,都是拜自己父亲母亲,还有他的误会所赐,而阿九也没想着找自己双亲偿还。
阿九是个厚道人。
收到自己的那一封诀别信,阿九哭过了,立刻收起了痛彻心扉。他觉得自己不需要他了,他就认为自己是被抛弃的流浪狗,主动退回自己阴暗的街角去了。
阿天心疼阿九,他本不该经受这些苦难,他本该有权力主张正义。
“阿九,我不想去宴会了,母亲也会理解的……难得自在出门,我想去大澳渔村看一看,那里不是你长大的地方吗,我还从未去过。我还想尝一尝,你跟我说过的,很好吃的虾酱……”
阿天握着阿九的手,轻轻的晃,似撒娇似祈求,让阿九无法拒绝。他无奈又心软地一塌糊涂:
“阿天,虾酱你吃不惯……”
“那要吃了才知道……走咯,出发……”
面面相觑的打手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阿州吩咐过,一切听从大少爷指使,他们也只得跟上阿天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