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比以前心善些。”步华斌如此评价。
在他的记忆里,这余行止也算是满肚子坏水的黑心人了,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这书生一人在京城孤苦伶仃那么多年,性情总归会有些改变的。
“啊?你以前见过我?”余行止一愣。
他怎么没有印象?
哦,也许这小饼是太子的暗卫,对方见过自己,自己却也没见过他,这样倒是合理。
两人回了城,小饼竟是直接把他带到了东宫,而此时太子正给一位妙龄少女倒茶,温润的眉眼里满是笑意:
“你许久未吃这京城里的山楂糕了,你看看是否还合口味?”
少女咬了一口山楂糕,唇边的笑意绽开:“果然和记忆里一样。”
不过只是咬了一口,她又皱眉道:“三殿下真的能把大哥带回来吗?”
“我总是有些担……”
心字还没说出口,一旁就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太子和余汐转头看去,便瞧见那三殿下站在墙头,面露尴尬地瞧着底下。
底下躺着个翻墙失败的书生。
“……大哥!”余汐被吓了一跳,连忙拎着裙子跑到墙边。
余行止抬眼就瞧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正“居高临下”地瞧着自己,满脸都是担忧。
哦,是余汐。
余行止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多年未见的妹妹,但他也反应过来,这里是东宫。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余行止勉强挤出个笑容,然内心已经在忍着怒火了。
当然,这不是冲着他妹妹的,而是冲着太子的。
“步华麟!”步行止大怒,都直接喊太子的大名了,“你以前还和我说要注意男女大防,现在你还没娶我妹妹,怎么就敢让她来你家中?”
太子闻言也是有些尴尬,走到余行止的面前,摸了摸鼻子道:“虽说于礼不合,但我和汐儿也是情难自禁,只想要多一些相处的时间……”
“放屁!你……!”余行止哪信他的鬼话,正要破口大骂,嘴却是被从墙上下来的步华斌捂住了。
“余由心,你冷静些吧。”步华斌道。
余行止一愣。
余由心……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一时间余行止以为小饼在叫旁人。
“三弟,如今该改叫君慎了。”太子叹了口气,提醒道。
“啧,这名字又没余由心好听,我自然是哪个顺口叫哪个。”
余行止听着少年的话无比熨帖,心说,不愧是自己一见钟情的心上人,竟是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也喜欢对方叫自己由心。
等等,太子叫他三弟?
余行止心中莫名冒出一个不祥的预感。
“……你是三殿下?”余行止心里咯噔一下。
“你才认出来?”步华斌顺手捡走余行止脑袋上的草屑,冷笑一声。
“……”
余行止不说话了,他也不想骂太子了。
因为他的梦,碎了。
步华斌看着身边那个在睡梦之中还拧着眉的余行止,有些烦躁。
这是梦到什么了?
他伸手戳了戳余行止的脸,问道:“你做什么梦了?”
那睡梦中的人被戳醒了,听到这个问题,下意识道:“我的梦破碎了。”
步华斌:“……?”
就是叫醒他而已,需要有这么大的怨念吗?
此时的余行止也清醒过来,他下意识侧头看去,却看见满身暧昧痕迹的步华斌。
“你!你……”余行止大惊,他下意识坐起身来,话都说不利索了。
昨夜的记忆涌入脑海,余行止下意识吞了下唾液,觉得自己下半身又有些……
然那新帝却是冷眼瞧着自己,凤眼中晦暗不明,像是暴雨前的平静。
睡了这位皇帝陛下,余行止其实觉得也不亏了,接下来是个什么结局,他都能认了。
于是他抬眼直视着步华斌,问道:“陛下想要什么?”
想要杀了我吗?
步华斌却是抓住了余行止的手,表情冷凝:“朕想要你负责。”
余行止:“……?”
负责?负什么责?
见余行止表情呆滞,步华斌还以为他不愿,冷笑道:“原来余大人还会做这种睡完不认人的荒唐事,朕可是记下了。”
“不是……我……”向来伶牙俐齿的余行止瞬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就算自己睡了步华斌,对方也不可能是这个反应。
“让朕想想余大人要说什么?酒后乱性?一时糊涂?还是把朕认成了其他什么人?”
说到这里,步华斌脸上的笑意都冷了下来,身下隐约的疼痛不断提醒着昨夜的荒唐。
他被眼前这人随意地占有摆布,为的不过是利用此人的心软,编织一张困住对方的牢笼。
可若是这样的法子也不行呢?
余行止就像只逃入水中的的鱼儿,自己光用手,只会发现那人滑不溜秋,根本抓不到。
步华斌心中忽然有些委屈,眼眶也有些红了,他就这般瞪着余行止,让余行止想起多年以前那只被人欺负得逃上树,自己却下不来的可怜奶猫。
余行止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见他家小陛下露出如此情态,心也软了大半截。
在看他胸口斑驳的红痕,有些牙印还留了血痂,足以证明自己昨夜的禽兽行径。
“……陛下要我如何负责?”余行止认了,如果是自己想的那个负责,于自己而言,其实便是得偿所愿。
可步华斌又不是深院里的闺秀,被人夺了清白便会认命,如今这般作态,怕是要利用自己得到些什么。
余行止虽然心软了,但仍然心存警惕。
阴谋算计可比一刀抹了脖子可怕多了,余行止深知这一点。
可到底是什么目的能让这位陛下用了如此大的诱饵来捕捉自己这条鱼呢?
余行止可不相信自己这个力气稍大一点的书生喝醉以后真能强迫这位曾上马背,击退越军离楚地于千里之外的陛下。
除非他自己愿意……
呵,虽然知道这一位另有所图,但余行止在意识到对方“愿意”的时候,心中还是升起一点甜意来。
啪。
余行止心里的小人给自己扇了一巴掌:该死的恋爱脑,你知不知道他在利用你。
“……你先把朕的奏折批了,”步华斌见那人服软,就犯了爱差使他的老毛病,得意地像只偷了腥的猫,“朕今天被你折腾的腰酸,不想碰那些东西。”
“……遵旨。”余行止还能如何呢?自然是认命了。
对于批奏折这事,余行止也算是驾轻就熟了——步华斌小时候就被扔到边疆,学的都是如何在沙场杀敌,哪会什么为政之道。
一开始两人的关系还没到如今这地步,步华斌就会要余行止仿着自己的字迹帮他批折子。
如今的陛下虽然能把政事处理地井井有条,但仍然不喜欢看那些大臣批上来的折子——重要的事情也就罢了,那些拍马屁的话也好意思递上来?真是浪费自己的笔墨。
既然要帮这位陛下批奏折,那余行止也是暂离了这间密室。不过也没能重获自由。
此时,在步华斌的书房内,余行止的活动范围仅在这一小张椅子之上。
步华斌眯起眼睛,望着余行止面无表情帮他批奏折的模样,半年来不曾平息的焦躁竟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
步华斌此时的角度,正好能瞧见余行止被铁链束缚着的脚踝。那人此时未着鞋袜,深黑的锁链衬着他洁白的脚踝,不得不让这位陛下眼眸沉了几分。
他忽然想到昨夜的情事,面颊上又有些泛红了。
“这张折子陛下自己批吧。”余行止可不知道步华斌脑子里面在想什么,翻出一张折子,扔到对方面前,“这我可批不了。”
步华斌回神,拿起那折子看了一眼,拧起眉头。
是一位官员上奏求他开恩,放过太傅一族。
哦,应该说是前太傅,毕竟那位冯太傅已经被斩首了。
剩下的冯家人,则是留在一个月后行刑。
步华斌怎么可能放过那个姓冯的?当初余行止同他求情,自己都未曾应允,又何况是这个……
小陛下忽然忘记那个给冯衷求情的官是谁了,不过是谁都不重要,他不可能同意的。
拿起朱笔,步华斌批了个不准,随后抬头,却见余行止正目光复杂地盯着自己。
“你看我做什么?”步华斌皱眉,他并不喜欢余行止如今的眼神。
冷淡,生疏,还有几分……
无奈?
“无事,只是批奏折批累了。”余行止放下手中的笔,忽感心中疲惫。
批折子也就那样,是累不到哪里去的,只是提及冯太傅的事情,触及了余行止心里的疙瘩。
步华斌自然是看了出来,他起身将手中的奏折放到余行止的面前,那“不准”二字落在那人眼中。
朱红色有些刺眼,余行止叹了口气,还是没忍住开口:“陛下还真是无情。”
“我无情?那冯衷本就是我那二哥的走狗,没准也曾在背后暗算我,如今我登上帝位,为何不能处置他?”步华斌冷笑,“你觉得我应该念着他当年临时倒戈便放他一命?”
“更何况朕查出来……”
“……是臣逾越了。”余行止见步华斌那冰冷的眼神,心中的寒意更深。
是啊,之前的承诺又算得了什么?
虽然冯太傅的倒戈源于步华斌的一句“若帝王业成,必不伤冯氏子弟”。可于那人而言,承诺也许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吧。
也许是自己一开始就看错了,一厢情愿地把步华斌认成是无害的猫,即便是被他的爪子挠了一下也并不算什么。
可那人其实是猛虎,无论是冯衷还是自己,所有人都只是他爪下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