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妙真第一次到将军府,第一次到舒柳院。
从前许南清嫁给叶行远之前与何妙真大吵一架,她连送嫁观礼都没有来,成婚后许南清过得并不好,也没有精力去跟何妙真交往,害怕给她添堵。
如今二人早就冰释前嫌,叶行远便派人请何妙真前来劝劝许南清。尽管何妙真不愿意,可战神大将军权势滔天,又是皇帝放心的忠臣,整个庆春伯府都惹不起,何况她一个少夫人呢?
出于无奈,更出于对好友的关切,何妙真带了整整八大食盒点心到将军府看望许南清,声势之浩大,让原本冷清至极的舒柳院顿时热闹非凡。
“你啊!你再怎么怨恨他也得吃东西呀!”
接连好几天不进食的许南清整个人都发飘,脸色也是惨白的,比从前更加消瘦,但她还是别过脸,说:“我吃不下。”
何妙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我知道你想离开,但是你这幅身子连走路都费劲,怎么跑?”
这句话似乎点醒了许南清,她转过头,看向何妙真的眼睛里带着询问。
“咱们这么多年朋友我当然知道你,你们许家人都是宁折不弯的性子,若是叶行远能细水长流没准还能有些转机,这一下子玩强取豪夺的招数,你啊”何妙真说到这里停住,拍了拍许南清的手背,然后接着说:“你可不是那么容易低头的。”
许南清整个人病恹恹,有气无力地说:“你既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为何还要帮着他来劝我?”
何妙真压低声音说道:“就是因为我知道,我才来的,我有法子如你愿。”
“什么法子?”
何妙真狡黠一笑,从食盒里拿出一块荷花酥都给她:“你吃,你吃几块我才告诉你。”
许南清接过何妙真手里的荷花酥,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口。因着多日没有进食,原本香甜的荷花酥在口中味同嚼蜡甚至发苦,吃起来极为痛苦。
何妙真见状,又从食盒里端出一碗杏仁酪喂到许南清嘴边,见她没有抗拒的喝下,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等到许南清吃完两个荷花酥和杏仁酪之后,何妙真才说出她的办法。
“前段日子我手底下珍宝铺进了一些成色极好的西岳玉石,给我供货的是方家商行,他们新开辟了西岳的商路,还有一个新聘请的大掌柜,气度不凡,长得还俊俏,这大掌柜姓文,是专门走西岳商线的。”
“方家和我是老交情了,且咱们东安和西岳交好,路途也不算特别险阻,我想着要么你就跟着方家商队远走高飞,叶行远的手总伸不到西岳去。”
许南清拧眉道:“我如今都出不了这舒柳院,如何远走高飞?”
“我今儿来不就是为了这吗?你呢,别再和叶行远死磕了,假装屈服,我呢出去就说已经把你劝动了,不过我要每天都来陪你。等到他放松了警惕,我就带你出去。”
见许南清还在犹豫,何妙真凑上前认真地说:“这是唯一的办法了,难不成你真想以死抗争?你别忘了,你哥哥和弟弟拼了命想让你活下去,你不能再轻贱你的身子,明白吗?”
听到哥哥和弟弟,许南清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就算是为了哥哥和弟弟拼死救她,自己也要活下去。
叶行远回到府中天已经黑透了,听下人来报许南清在何妙真离开后主动叫了些吃食,这才把悬着的一颗心放下,脚步轻快地往舒柳院走去。
灯下,容貌姣好的女子正在翻阅一本古籍,恍惚间他似乎窥见了从前那些美好的夜晚。
那时的她总爱端来一碗汤或者甜粥到书房来,陪自己处理公务,那时的她就是这样坐在灯下读着自己喜欢的游记。
每每抬眼看到她,都觉得案前的公务极为碍眼,好多次他都忍不住放下公文,随后一夜荒唐。
此时的她似乎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眉眼之间不再温和恬静,而是笼罩着淡淡的愁怨。
无妨,只要她在自己身边,他总会将这股愁怨完全化解,他有的是时间,有一辈子的时间。
叶行远走到她身后,俯身将人环在怀中,全然不顾怀中人瞬间僵硬的肢体,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第一无二的馨香。
“听闻你今日吃了写东西,我果真要谢谢胡二少夫人,改日我会备好礼送到她府上,阿清觉得该送些什么好?”
面对叶行远的询问,许南清并不愿意理会,可想到白日里何妙真说的话,她也只能耐下性子冷冷地回应:“将军做主便好。”
见许南清还是这么冷淡,叶行远也不恼,至少她不再折磨自己,对他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男人松开手臂,在她对面坐下,借着灯光仔细观察女子的容颜,似乎怎么都看不够,尽管她的脸上写满了疏离,却依旧对叶行远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许南清被他过于灼热的视线看得不自在,想起从前荒唐的时候他都是这样的眼神,不由得往后缩了缩身子,警戒地问:“将军还有何事?若无事,我想就寝了。”
“阿清怕我?”叶行远轻笑,往她身边靠了靠,高大的身影顷刻间就把瘦弱的女子笼住。
许南清退无可退,瞪着眼故作凶狠地嗔道:“你既知道,又何必非要如此?”
这样的语气在叶行远的耳中却似撒娇,惹得他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凑上前去在她的唇角啄了一口。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许南清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吓了一跳,眼里写满了抗拒。
叶行远苦笑,伸手为她把额间碎发理整齐,柔声道:“阿清放心,礼成之前我不会再碰你。明日我会让绣娘来给你量尺寸,缝制嫁衣,成婚的头面皇后娘娘也为我们准备妥当了,我还在府中为岳父岳母和你的哥哥弟弟立好了牌位,到时候我会和你一起跪拜岳父岳母。”
“许家的旧宅子我也买了下来,许家的旧仆从我也没有遣散,如果你愿意,可以从许家旧宅出嫁,如果你不愿意,从你现在的宅子出嫁也行,都依你。”
叶行远说话间又把人拥进怀里,眼里是化不开的柔情和爱意,他也不在意女子是否出声回应他,继续自顾自地说:“阿清,我好开心,我终于可以看见你穿着嫁衣嫁给我的样子了,我这一生都不会放手,不会再错过你。”
窗外没有风,也没有蝉鸣,黑夜安静极了,如同许南清的沉默。
离成婚还有五日的时候,何妙真寻到了机会。
这一日她又像往常一样带着浩浩荡荡十多个婢女,五六个食盒和一大堆珍宝到舒柳院来,美其名曰给最好的闺蜜添妆送嫁。
在书房里处理公务的叶行远也并未阻止,这些日子何妙真经常到府里来,许南清也因着何妙真开朗了许多,偶尔再见到自己的时候也能带着些笑意。
但今日的阵仗实在太大,大到晋良都忍不住和叶行远抱怨了几句:“将军,您看胡二少夫人这样,还以为咱们将军府有多穷酸多亏待夫人呢!”
叶行远笑笑:“随她去吧,夫人开心就好。”
但他并不知道,许南清与何妙真此刻正在密谋什么。
舒柳院中,何妙真以说体己话为由把所有仆从都关在了门外,紧接着拿出一套婢女的衣服递给许南清:“穿上,一会你跟着我走出去,然后我直接送你去方家商队,他们傍晚就要出城,我都打点好了。”
许南清一边换衣服,一边听何妙真说着计划:“到时候你就跟着方家的商队往西岳走,我在西岳最大的鲤城有房产和铺子,等你到了鲤城就在那里安顿。”
许南清这边已经换好了衣服,又拆下了发髻,熟练地梳好了伯府家婢女们统一的双丫髻,又往脸上涂了些脂粉以遮掩。
她抬起头握住何妙真的手,眼中含着泪水:“你帮我至此,我真的不知如何报答你。”
何妙真摇摇头,说:“从前你们许家待我甚好,我少时离家出走,若不是你帮我遮掩、你哥哥把我找回来,我怕是早就名声全无甚至暴尸荒野了,如今你有难,我怎能不帮你,你放心吧我这边自有安排。”
说罢她抬头往外看了一眼,回头嘱咐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许南清点点头,低下头跟着何妙真走出舒柳院。来时浩浩荡荡,去时也丝毫不遮掩。
走到门口时,一行人恰好碰到准备出门的晋良。
“胡二少夫人这是准备回去了吗?”晋良问。
何妙真点点头:“回去了,我留了好些东西给阿清,明儿家里有些事就不来了,等成婚前一天我再来添妆。”
“那小的就不叨扰胡二少夫人了,您先请。”说完,晋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让何妙真先走,何妙真也不同他客气,带着人大摇大摆地走出将军府大门。
可没走两步,晋良突然又出声叫住了她:“少夫人请留步!”
“何事?”何妙真拧眉。
“少夫人的婢女似乎掉了东西。”晋良手里那和一块香囊,大踏步往许南清处走去。
许南清站在一行人的末尾,转身后恰好离晋良最近。
许南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若是晋良近距离看她,一定会认出她来,若是被发现她要逃,叶行远肯定不会放过她。
许南清狠狠低头,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整个人也因为紧张而颤抖起来。
突然间,站在她身后的婢女出声道:“是我的香囊掉了,多谢这位大人。”
随后她快步走到晋良面前结果香囊,挡住了许南清。
晋良和善地笑了笑说:“不用谢,以后小心些就是。”
何妙真也松了一口气,笑道:“多谢晋良兄弟了。”
晋良颔首:“举手之劳,胡二少夫人您慢走。”
随后,他目送一行人走出将军府,消失在路口拐弯处。